我的父亲母亲
文摘
情感
2024-11-19 05:00
江苏
龙应台曾写过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多年之后，当我以为人子女的立场，停下来读这段话的时候，却有一种回首相望父母的感动，穿过岁月之河，当我望向家乡的路口，父母早已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没有背影，也无处去追……然而，即使是这样，当我回望父母曾经在的那一方天空时，依然感受到是一份深深的爱与温暖，时光静止，内心清明。我便知道，那份来自父母的关注与祝福，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几乎是每一次，当我回望他们，都会比从前更深的一份感动与惊喜，如同源源不断的大海，在他们平凡而朴实的生命里，从过去到如今，随着我渐渐成熟，却发现他们的爱，他们曾走过的点点滴滴，仍然不停息地滋养着我、浸润着我的心灵。最平凡、朴实却对我影响至深的父亲、母亲，他们已经离开我，变成了天上于我而言最耀眼的两颗星星，变成了藏在我心灵深处的一片柔软，一片纯净，永恒的祝福。其实，不仅是我的父母于我如此，在这个人世间，所有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如同树根对于一棵树的意义，那份影响之绵长与深远，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同时，父母给我们的生命馈赠，也是与时光共长。幸运的你，也许你的父亲母亲还站在家乡的那个路口等着你，望着你，在现世的点滴平凡中仍然在滋养着你，张开怀抱爱着你……一样地，他们于你而言，其实同样的伟大而影响至深，当你停下匆忙的脚步，回望来处，每一次，也一定会从他们身上看见更深的感动与美好。每每想起父母，我耳畔都会响起张艺谋拍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因为在我看来，电影中传递的那份悠悠的情愫，也正是我父母之间发生的故事。在这里，不仅向我的父母表达我内心挚诚的思念，这份思念不仅是指向了最爱我的父母，更指向了对那个年代，对那份简单、纯粹、美好的缅怀。记得小时候，每每隔了好几年，母亲才会带着我们去看一次姥姥姥爷，坐汽车走盘山公路很久，然后先到了村子所在的山脚下，姥姥姥爷、村里的大人孩子们早早地就已经跑下山来一个个接我们上去。因为村子小，所以每一家的亲戚，也是全村人的亲戚。我们回姥姥家的日子，总是轮流被请去各家吃饭。那里的饭总是有点咸，后来我才知道，大山里的人们是靠雨水吃饭的，家家院子里有一口井，却不是从地底下打水，而是一个积存雨水的井，连通着露天的积水坑，然后有一个流水道，一路上有树枝什么的，慢慢过滤，最终流到井里，便是人们的用水。站在大山里，空气总是特别的清新，最多的果子就是枣树，邻居的小孩，看见我们，总是腼腆地爬上树，摘一捧青枣害羞地塞给我们，扭头就跑了。所以，无意识地，青枣就这样变成了我最爱吃的一种水果吧。那年，用姥爷卖了18斤大枣的钱，母亲读了半年中学，钱用完了，黯然神伤中准备退学。母亲的境遇，很器重她的老师们非常地替她惋惜，在为她积极想各种办法。但是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环境里，人人都过得不易，想帮助却心有余力不足。正在黯然神伤准备退学时，有一位老师犹豫着跟母亲提议：“可不可以这样，你已经18岁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好人，愿意为你提供学费，你跟别人订亲，说不定也是一条路。”母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有人愿意帮助我念书，我就愿意嫁给他。”7岁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而爷爷在河南做生意长年没回家乡，失去依怙的父亲基本上就成了无人照顾的孤儿，靠着给别人看菜园子、瓜田勉强维生。大约是13、14岁那年，主人家的“粉架”（大约是做粉条的那种）被邻居的小孩子淘气撞翻了，小孩子跑了，东家却认定是父亲弄坏的，把气撒在他身上，呵斥他。父亲火气一上来，就把整个院子的“粉架”全砸了，然后逃了出来。无处可去的父亲，穿着一身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拼命地跑，跑了十几里地回到了出生的村子里，跑到村边的祖坟里，爬在他母亲的坟头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天黑......大约是来自他母亲以及祖先的一份眷顾吧，父亲的命运，就从这一天开始逆转了。路过的村民，有人认出这个痛哭的孩子是这个村的，于是回村告诉了父亲的叔叔：“你家的侄儿在坟地里哭了一天了。”叔叔自己家里一大家子，生活一样的贫苦，不顾婶婶的唠叨，叔叔疼惜不忍再丢弃这个侄儿，坚持收留了父亲。给他梳洗干净，带着父亲报名插班去了村里的学校，五年级。在家乡，女孩子是不能去祖坟的。但是我18岁那一年的清明节，我的父亲却特别地带着向来孤独的我去了祖坟。记得特别清晰的场景是，当我与父亲一起祭拜祖先时，我的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爷，亲爱的先祖们，请帮帮我吧，我一个人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请给我一个奇迹，让我有勇气坚持下去……微风拂过我的身体，我就是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光亮。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并且遇见了从此无怨无悔陪伴我走一生的先生，从此，开始了我不一样的生命篇章，如同阴雨灰暗的天空，开始渐渐晴朗，并且越来越明媚，直至今天的艳阳高照……回望来处，我一直有一份深深的感恩，我知道这些逝去的亲人们，一直以来，都在用他们所有的祝福与爱在眷顾着我，滋养着我，因此，即使到今天，我每天早晨的祈愿中，都会把每天的努力与付出，回向给这些祖先们，无论他们身在何处，但是这份爱与眷念的流动，其实一定是可以穿声越色的彼此祝福的。同样的，从那一片坟地开始，父亲在他叔叔的支持下，命运从此开始晴朗。仅仅上了一年学，他就学会了看报纸、写文章，并且在随后的招生考试中，考入了当时食宿费用全免、而且还有生活费的师范学校，从此如鱼得水般开始了他多才多艺术的读书、教师生涯。师范毕业后，父亲要求分配到离家乡最远的村子去教书，大约是不想回望曾经的那些伤心经历吧，除了每月寄生活费给家乡的长辈，基本与家乡断了联接，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虽然依旧艰苦，但是对于父亲而言，却是意气风发的新生活，每天带着学生，自得其乐而且工作成绩出众，凭借着他的才华与勤勉，很快出类拔萃，成优秀教师，获得各种荣誉，没多久，就被提拔当上了校长。正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而且在那个年代，还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父亲的前途一片光明。当有人跟正当年华、工作事业已基本稳定的父亲介绍：“有一个女孩子，人非常聪明，只是家里穷，如果你愿意供她上学，她就愿意嫁给你。”父亲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一个这么愿意学习的人，一定错不了。我愿意。”就这样，因着“一个爱读书，一个欣赏爱读书的人”，这样一份奇特的因缘，父亲与母亲的一生，深深地联接在了一起。因为这个梦想，她执拗地说服了姥姥、姥爷，软磨硬泡得到了村长的允许；更在艰难选择之际，毫不犹豫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给了愿意支持她读书的人，从未谋面，什么也不了解，只要支助她读书，就愿意嫁给他。从18岁那年，选择了我的父亲，之前是为了读书，之后，就是一份简单的诚信。然后，就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交付。之后的岁月里，虽然遇见了那么多的磨难，甚至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到最偏远的山区教书，老师同学都劝母亲放弃父亲，不要影响到了自己的“前途”，然而，在姥爷最质朴的“做人要讲信用”的教育下，母亲毫无怨言地遵守了这份承诺，以一个“纸箱子”的家俱，嫁给了我的父亲。并且在随后的十几年当中，天涯相隔，两地分居，父亲远在他乡当老师，母亲自愿去了父亲的家乡当老师，那么多年一个人颠沛流离苦撑着生活，却从不抱怨，无怨无悔，带大了我们仨，成了一名优秀的教师，也让父亲无论一个人在外漂泊多少年，终有一个家可以回归。在母亲的一生当中，几乎从没有作为一个女人理所当然的那些情感求索、安全感的需要、被照顾、被呵护、被温柔以待……要更好的生活等种种欲求。相反，她只是在尽自己的力量付出着，一个人时独立，两个人时照顾，一家人时更是付出全部，给予我们全部的爱与温暖，从无抱怨，全力支撑起这个家。两地分居十几年，母亲一个人在父亲的家乡当老师，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年年成为优秀教师，她教育学生的优秀事迹，县教育局都做成幻灯片宣传。有一个孩子，从小小儿麻痹，腿不方便，母亲每天上学路过接上他，背着他上学，每天放学，再背着学生送回家，因为结婚十几年，和父亲聚少离多，一直没孩子，所以，母亲把全部的心血都扑在了学生身上，这些学生就是她的孩子，多年之后，这些已经成人的学生，每每来看母亲时，都感觉他们就是母亲的孩子，一个个都感觉像一家人一样地亲。对学生，她呕心沥血，心中装着所有的学生，是一个好老师。对家庭，她全力付出，撑起所有的责任，无论对父亲，还是对我们，始终无怨无悔。然而，这样简单而负重走过的一生，当母亲在临终前写的自传里，每一页纸上，每一段话结束时，都是这一句：这一生，幸运而美好，我很感恩。遇见善良的长辈助一臂之力，即开始了他人生的大放光芒，从求学时代起，到当老师，吹拉弹唱才华横溢，虽不擅与人交往，却与学生在一起时最为自由自在，在那个被放逐的年代，他在最偏远的山村里，却硬是带着一群学生组织了一个乐队，天天田间地头劳动之余陶醉于真正的逍遥乐海里，好不快活。如同一颗钻石，只要有机会就大放光芒，若无因缘时，也甘于寂寞，对人世从无多大欲求。学校毕业春风得意之时，听到有一个女学生想要读书而甘愿许终身，竟然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就被打动，同意了这样的“读书姻缘”。受到打击被发放到偏远山区时，也只是放下了本即不熟悉也不擅长的人间种种现实往来，更是一心投入了和学生的教学相长，吹拉弹唱当中，他人看着悲苦，自己却乐在其中。事实上，我的父亲即使到后来，教学、写文章逐渐被人认可，也仅限于在讲课、给老师们做辅导，写文章的时候神彩飞扬，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腼腆而拘谨，不善言谈的，用他的话说：坐在讲台上，我有话说。但是我不知道如何跟人聊天，没话可说……父亲的一生，同样简单而纯粹，一辈子只懂得如何教书、写文章，然后把全部细腻而脆弱的情感都投注在了我们身上，与世界相处，不争名不计较利益，常常像个孩子一样，只想躲在书本的世界里，与学生单纯相守的时光里，咨意而纯净，音乐与文字已经足够滋养他的心灵世界了。十几年后，父亲母亲终于有了我们姊妹仨，父亲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小时候，我很喜欢一本本翻看父亲的日记，很长一段时间的日记里，父亲都会写一句话：我多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啊！从小是孤儿一样长大的他，随着年龄渐长，特别渴望一份家庭的亲情与温暖，然而，与母亲的两地分居，我们的迟迟不肯到来，让他的思念与爱子之情，早在我们到这个家里之前，就已经溢满纸张了。幸运的是，十几年之后，父亲母亲终于等来了我们姊妹仨，所以，你大约能想象到他会怎样地宠溺我们吧。有一个笑话：后来父亲调动回家乡后，只要有人在路上见到父亲，都会自动问一句：又在找你家孩子吗？只要有一分钟看不到我们，父亲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加上他平时不喜欢出门，因此，事实上也是，只要他见人，一定是在接我们放学，等我们回家，找我们哪儿玩去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一生大多数的时光，都在教学上、工作上。情感、婚姻对他们而言，就像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读书”而结缘，也如同他们教学工作的一个背景一样，简单而平凡，更像一种承诺与守信，两个善良的人在一起，后来有了我们，成为一个家庭，则是一种相伴相随，共同承担起爱我们、照顾我们的责任。他们只是中国这片大地上，一对很普通的父母。在他们周边，在那个年代里，同样的父母千千万，今天我在这里，好像是在讲一个小说，但实际上，这就是在他们身上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他们就是我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长辈，就是我们的出生之处。似乎和现在的时代相比，有些格格不入，有些飘渺遥远。但其实那一代人，他们还活在我们的身边，他们带着那一份纯净，那一份简单，美好，诚信走了过来。我只记得，有一次，我爸以我妈的姓开玩笑似的说：她是我的心上人。更常听我爸开玩笑的话是：我跟你妈是春秋配。我一直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说一句戏里的话：春秋配，大不对，凑凑和和一辈子。我妈总是忙忙碌碌时，嗔怪地跟我们说：别听你爸瞎说。实际上，对于那一个年代的父辈母辈而言，连爱情这个词，都有些矫情的不合时宜。他们没有在彼此之中有更多的相互索取，也从不渴望要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样的认可与滋养，反而更像真正的“君子之交”一样，相濡以沫却又相敬如宾，只是两个善良的人，彼此支持，然后结伴同行，各自尽自己所能去爱学生、爱孩子，尽该有的那份责任。一个人，真的需要从婚姻、情感中获得那么多的滋养、认可，安全感、价值感……然后花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在其中彼此折磨、相互要求，才算是好的婚姻吗？记得有一个朋友曾讲过一句话：谈恋爱之前，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谈了个恋爱，就发现自己内心匮乏了，渴望被爱，渴望被重视，渴望住进另一个人心里……难道，婚姻、情感必须是这样的，让两个完整、独立的人，相互再凿开心里一个洞，然后彼此弥补才算是圆满吗？回首我的父亲、母亲，那个时代大多数婚姻中的人们，只是那样简单的结伴而行，没有太多的计较、自我的得失怨尤，只是如此各自投入事业，共同承担家庭责任，平淡而单纯，简单而纯净，难道就不算爱，不是有价值、有品味的婚姻吗？我们真的需要把婚姻，把事业，把自己现实的生活搞得那么复杂，那么患得患失，在其中赋予那么多的欲求与怨念吗？是生活变得复杂，他人变得更不完美了呢？还是我们内心不断增长的那些求索让我们的内心变得更不安、匮乏了呢？我，就来自于父母简简单单那一份对情感的承诺，甚至非关爱情。这个世界上的美好，其实并不是那么复杂。往往越简单，越持久也越感人。越长大，越发现，父母对我的影响是多么的深刻，几乎无处不在地呈现着那些过往留给我的印记。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我们的根，他们是我们的父母。我们都是从那一片简单纯净的土壤里长出来的。虽然这个世界现在充满了饥渴与患得患失，充满了纷争与焦虑，但我相信，在每个人的心灵故园里，都保留着那一份简单和纯粹。为人处事上，我的母亲最大的特质，就是待人温和，从不与人发火。但是在大事上，却非常有主见，有担当，信守承诺。虽然性格不同，但是在我与周围的人相处时，竟然最深刻的部分也是如此，待人温和，几乎从没有与人发过脾气，但是在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上，却非常地执拗，这一点跟母亲竟然一模一样。从小，常常在凌晨醒来时，总会看见父亲坐在台灯前，在写文章。然后，清晨到来时，不爱睡觉的我们父女俩，总是会绕城散步一圈，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父亲在家里常讲：地干净，全家就干净。所以他常常在擦地。而他的两大爱好，就是擦地、洗衣服。父亲敏感而自尊，不擅长应酬，总想躲起来谁都不见……熟悉我的朋友，看到我上面列的这些内容，一定已经会心一笑了。确实如此，我现在每天在做的事情，几乎全是父亲的翻版，尽管真正在其中表达的内容不同，方向不一样，但是这些事情，恰好都是我每天的日常。而无论走多远，从内心里，我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朵小花，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样，要成为什么样，只是在这里。像我的父亲一样，喜欢默默开放；也希望能像我的母亲一样，可以包容所有历经......每每看到这些部分，我都会想跟天下的父母们讲：真的是需要谨慎我们真正每天在进行的言行，为人处事对孩子的影响，往往是超过我们的想象......为什么成为父母了，还要不断成长，就是为了可以给孩子更好的影响。也因此，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要清明这颗心，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每天的阳光里，夜晚的星星里，都有这些爱我们的人深深的眷顾与祝福。而我们活着的每一天，更勇敢、更敞亮，让自己的内在更有温度与明媚，就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怀念与缅怀。因此，希望借着这份对父母的思念，来清明我们的内心，让我们能够在这短短的片刻里，从繁杂的，焦虑的情绪当中抬起头来，原来，我们一直追寻的，都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愿我们在欲念横流的时光时，能记起这份来自父辈的启迪，让我们能有一份清明，活在简单里，情感的故事，未必需要那么多的纠葛。一句答应过的承诺，可以终生的履践，而没有半点沉重。是我们这一颗患得患失的心，处处提防的心，把我们搞得疲惫不堪。也在此，祝福一路同行的你，同样可以纯粹的活着，安静的活着，干净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