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厚君:归巢记

文摘   2024-11-04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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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  事

归   巢   记

■ 杨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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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了五天年休假。母亲在,不远游。多年来,每遇长假,我都是回家陪伴母亲。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昨天下班后,直奔天府国际机场。说是直奔,奔是事实,直则做不到。如果地铁换乘两次相对直一点,折腾也会多一次,爬上爬下的;换乘一次呢,多花十分钟,因为弯一些,相当于兜了个半圈。时间足够,又不喜欢折腾,我就选择了兜半圈的换乘一次的方案。

昨天去机场,还发生了一件小花絮。我乘18号线地铁时,对面的姑娘非常面熟,但是,当时我记不起来她是谁。到了机场后,我在平台上抽烟时突然想起来,她不是那谁谁谁的侄媳妇吗?的确,毕竟七年多没有见过,忘了也正常。偶然我会翻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簿”,那里面可不是一两位或三四位所谓的“好友”,让我记不起我们何时曾经擦肩而过过。可是,她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呢?难道就因为有位美女伴在我身边,她也记不起我这个“杨叔叔”了吗?也是,在她们的心目中,杨叔叔是不近美色的。于是,我便给她发去一条信息,问她:“你也回安徽吗?”她说:“是的,杨叔叔,好久没有回安徽了,准备国庆放假自驾游回去。”什么意思?风马牛不相及呀!我又问:“刚才在地铁18号线,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不是你吗?”“杨叔叔,我还在加班呢。我没去机场啊。”这就奇怪了——这世界上难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同时存在吗?又或者我的眼睛已经差到见世上所有的人都像一个人的地步?也不对呀,我的眼力见似乎还是能够辨别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的。

我预订的是20:15的西部航空。西部航空,以前真还没有乘坐过。这次选择西部航空完全是冲着它的廉价而去的。不是都在提倡过紧日子吗?当下我的生活也够拧巴的,省十分是一角。

飞机没有准时出发。飞机在机位待机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因为我睡着了。飞机待机不能怪飞机,要怪就怪塔台的调度,怪塔台的调度调度也觉得冤枉。所以,遇到了飞机待机,我谁都不怪,我睡我的觉。

飞机在空中“加了油”——准时落地合肥新桥国际机场。

出了航站楼,坐机场大巴,奔火车站。为什么我没写直奔?因为夜已深,大巴是不是直奔,我根本看不清。机场大巴穿过了三十五年前合肥市的主干道长江路。我为什么如是说呢?因为三十五年前,到合肥出差,我常住省一招、二招或位于三孝口的红旗饭店。所以,对于三十五年前的长江路,我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昨天晚上,坐在车上,我一个劲地朝窗外张望,发现似曾相识,不知道长江路两旁三十五年前就有的建筑是否感觉到了似有故人来。如果从我对长江路的熟悉来讲,合肥这座城市,要么太注重旧城保护,要么就是说发展太慢。

正当我还在回忆三十五年前的人和事时,大巴司机喊,到了终点合肥汽运总站。

合肥汽运总站到合肥火车站就是几步路的事情。我胜似闲庭信步,没几分钟就到了站前广场。站前广场,人稀稀落落,严格的讲,行人只有一个两个。毕竟已是深夜,时间已跨进今天的日子。可地上和花台上,却躺着稀稀落落的夜行人。

我按照大屏上的提示,走进二楼的候车室。眼前的场景着实让我大开眼界,这已经是很多年我没有见过的场景了——尽管墙上挂着“禁止躺卧”的牌子,深夜的旅客谁还管这些呢?舒服是第一要紧的。脱下自己的臭鞋,臭气在候车室弥漫。这些能躺卧的旅客相对来说确属足够舒服的。然而,火车站站前广场,那些倒地而睡的旅客呢?他们恐怕是不会怎么舒服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是流浪汉?可他们为什么就不是流浪汉呢?他们分明正在流浪。

四点五十分,车到潜山天柱山站。我问乘务员:“这样的快车,是不是现在最慢的火车了?”她说:“是的”。

打电话让小妹婿送我回家,他却已经在晨练了。小妹婿是天下少有的勤快人。

回到家,才五点多,母亲大吃一惊。我每次回家都很少提前向母亲通报行程,我怕她担心。

洗澡,睡觉。吃完早饭,九点多,我对母亲说,我还要睡觉。真是年纪不饶人,想起十五或二十年前,为了工作,或者为了挣项目上的钱,通宵达旦地工作,熬夜是家常便饭。如今熬夜真的不行了。今天一天都在补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


927

因为熬夜,昨天一天都在补觉,人也是迷糊的——有一半的清醒、有一半在沉睡。今早起床后,觉得前天和昨天的事情,还有两件值得记录下来。

昨天上午,集团党委组织部有位同事通知我说,集团将举办公文写作大赛,要请我当评审。我自然是不便推辞的。为什么要请我当评审?或许组织者都知道我平时喜欢涂鸦,文字功底不算太差,就像鲁迅先生的公子周海婴和他的孙子周令飞、周亦斐、周令一,你说你不会写作,别人说你谦虚,再说了,谁信呢?我常遇到这样的尴尬。前些年,有次饭局上,众人推杯换盏时,有位哥们儿提议由我做诗一首以娱乐大家。那位朋友真是难为我,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地表示:“我的文字是用来书写情怀,不是用来娱乐的”。那场面确实令人尴尬,尴尬的不是我一人,大家都尴尬。不过,公文写作虽不是我的长项,我还是懂得一点的,毕竟职业生涯第一份工作性质就相当于文秘。

前天快下班时,集团人力资源部周老师通知我说,集团拟推荐我为某大学的兼职教授。她说,推荐表她都替我填好了,请我过一下目。人力资源部对我的情况确实掌握得细致而周全。我看了以后告诉她,除了“社会兼职”一栏不准确,其他内容都是事实求是的。“社会兼职”一栏填着:四川省安全管理专家、四川省科学技术奖评审入库专家、四川省工程技术高评委入库专家、四川省大数据与人工智能高评委入库专家、攀枝花学院客座教授。天啊,我哪有这么厉害!我告诉她:“四川省工程技术高评委入库专家,还是集团去年推荐的。其他的,都不属于我的。”坦白的说,如果想当专家,像我们这号尚有点身份的所谓的教授级高工,机会确实太多了,但我又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一个人,长期从事管理工作,专业技术早已荒废了。所以,但凡有专家申请表发下来,我都是不填的。说实话,我常见各类专家满嘴荒唐言。我们的国家为什么很多的好事都被做砸了,那些半吊子的专家罪不可赦。可是,都是半吊子,又有谁敢或谁去追究呢?当下的社会,就是一个鱼目混珠的大染坊,你要纯粹,就是挡了他人或升官或发财的道。于是,像我这样的一类人就被边缘化了。被边缘化,于我倒是乐见的,我本来就不想和他们为伍。

我为什么要记录这些东西?作家苏童说:“写作,就是给陌生人写信。”对此,我深以为然。其实,写作,实质上也是一种思想的启蒙。

上午,去看了看可怜的二姐。二姐之所以可怜,完全是因为肉身的长年累月的疾病。倘若身体康健,凭二姐的智商,她在农村是不逊于任何人的。关于二姐,以前专门写过,今天不摆。

从二姐家回来,正好邻居送来了黄豆禾,我便和母亲一起剥黄豆。今年大旱,黄豆荚多是瘪的。昨天傍晚,还有一位邻居兄弟开着车拖着桶,从我家左后侧池塘里抽水。我问抽水干吗,他说浇菜。我问:“你家门口池塘没水了吗?”他说:“干了。”

中午,小睡片刻。下午,没事,老习惯——“随便翻翻”。看到有篇文章谈到了“嘴替”。所谓“嘴替”就是把观众内心无法言表的感受表达出来,让人获得一种被疏通的快感,也对“嘴替”本人产生无比亲切的喜爱。

由“嘴替”,我自然想到自己的阅读和写作的经历。为什么有些作家的文字可以长久流传,有些作家的文字只是昙花一现,其区别可能正在于你表达人类内心无法言表的感受的深度的不同。你越是能深入人性的最幽微处,这样的文字越有生命力;与之相反的则是畅销书,它迎合的是人们一时浅表的味口。

近读人文社近年出版的系列散文集,感受尤为明显。我敢斗胆说,如果一百年以后再做类似的选编,《梁遇春散文》《徐志摩散文》《施蛰存散文》《金克木散文》和《史铁生散文》仍是读者津津乐读的作品,而类似的《杨朔散文》一定无人问津。文学,其实还应包括艺术的其他门类,必须走向哲学,进而抵达人们内心的最幽深处,这是艺术的唯一通途。否则,艺术就是没有前途的“艺替”。文学即人学,这绝不是一句口号。什么是人学?人学就是关于人性的学问。

太阳明显西斜。趁着半竿斜阳,跟随母亲浇菜去。


928

今天清晨醒来,精神抖擞起来,便恢复了晨练。穿行于儿时无数次打着光脚板或放牛、或寻茅草菇的林间小道——少年的“闰土”都到哪里去了?——我竟没有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哦,小三在 武汉,小忠住在市里,国中在宁波开出租;小龙倒是永远在虾塘了,小龙永远长眠在虾塘。还有那谁,儿时的女同学,嫁为人妇后,似乎就不是虾塘人了,即便偶尔回来,也是稀客。“闰土”只要活着,都和我一样,远离了故土,只有像小龙一样,蹦跶不了的时候,方才想起要回来,回到故土与土地为伴。

卫生间的门把手,前天被我拧坏了。早餐后,我正起身准备开车去镇上换门把手,泽长叔来了。他提了一个塑料桶,桶里装的是野生鳝鱼。他说,是专门送给我吃的。

泽长叔,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过他。四叔英年早逝,四婶改嫁,与泽长叔结为连理。泽长叔每次到我家,他都指着父亲的遗像说:“我家成分不好,不是二爷支持,你四婶不会嫁给我。”父亲在时,和泽长叔亲如兄弟。

泽长叔今年八十又三,耳背,但身体硬朗。他常和我忆起他儿时的往事。今天,他坐下,便说:“我老头子,老抠,有钱只知道买田。1948年买田,49年解放,就被划为地主。如果48年他不买田,充其量我家就是中农,以我的学习成绩,决不会在农村种田。”因为他耳背,他说,我就点头。泽长叔虽然是一个种田人,但他种田也比别人种得好。泽长叔也不像其他农村老大爷,他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说话也有条有理、条分缕析,他在很多方面与父亲兄弟几人颇相似。虽然八十又三,他仍不闲着,他送来的鳝鱼就是他自己捕的。对了,闲下来时,他会操琴,来一曲黄梅戏。总之,泽长叔是一位精彩的农民,或许以后有空,我会为他写一本传记什么的。

泽长叔唠了半小时走了,我则开车去镇上看看是否能换一把门把手。

余井镇,我该怎么来形容呢?一个月前,潜山市宣传部副部长储北平君写过一篇报道,他是这样介绍余井镇的:“在张恨水故里安徽省潜山市余井镇,近年来出现一个奇特的文学井喷现象,这里相继走出了10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其中,以张恨水故居黄土岭为圆心,在半径2公左右的余井境内,走出了徐迅、周旗、余同友、王张应、陈寿新、董鸣鹤6位;再往外拓展,周边走出了简宁、汪惠仁、徐霁旻、程建华4位。倘若算上省级作家协会,潜山人已加入安徽省作协,以及在外地工作加入其他省、市作协的有百余人。”的确,余井镇,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文学,除了文学,“原生态”或“落后”便是恰如其分的形容。

在镇上,问了所有的八九家五金和门窗店,都没有同型号的门把手。看来,只有换门这条路可走了。

悻悻地,我空手而归。回家后,便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

下午,没事,看人文社出版的《徐志摩散文》。的确,如书中《导读》所云:“徐志摩的诗好,知道的人很多;说他散文也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说他的散文比诗还好,信的人就更少了。不是故作高论,耸人听闻,历史上确实有一个时期,好些名家认为,他的散文极具特色,比他的诗还要好。”我也认为,徐志摩的散文极好。叶公超先生曾坦言:“我总觉得志摩的散文是在他诗之上。”(叶公超《志摩的风趣》)温源宁是研究英国文学的,对徐志摩散文的理解,又深了一层。说过志摩性格的魅力之后,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散文会比他的诗好那么多:他的散文要比诗更富有他的个性。读他的散文,我们能立刻感受到他个性的美和脱俗的光彩。他的面部表情,说话的语调,语言的节奏,活跃而富有生气,有时会委曲婉转涉及有趣的事物,继而又会顺利回归闲聊的中心主流,是那么急切,那么热情,好像什么都不为,只是为了闲聊而闲聊——这一切在他的散文中随处可见。”(温源宁《徐志摩——一个大孩子》)

回头上了头等车,坐在皮椅上嚷累叫热,又是一瓶两瓶的冰水,还怪嫌车里不安电扇;同时前面火车头里的司机的加煤的,在一百四五十度的高温里笑他们的笑,谈他们的谈……

田里刈麦的农夫拱着棕黑色的裸背在做工,从清早起已经做了八九时的工,热烈的阳光在他们的皮上像在打出火星来似的,但他们却不曾嚷腰酸、叫头痛……

我们不敢否认人是万物之灵;我们却能断定人是万物之淫;

什么是现代的文明;只是一个淫的现象;

淫的代价是活力之腐败与人道之丑化;

前面是什么?没有别的,只是一张黑沉沉的大口,在我们运定的道上张开等着,时候到了把我们整个的吞了下去完事!

这是《我过的端阳节》一文最后几段的文字。细腻、深刻、诗意,我不知道还应该用些什么词来形容徐志摩散文的“极好”。

我常说民国文人的好。可是,那些从不系统了解和熟读民国文人作品的“喷子”动辄就给民国文人戴上一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帽子。我不知道,如果他们哪怕只读徐志摩的《我过的端阳节》,他们会做何感想。


929

友人看了我昨天涂鸦的《928日日记》,便问:“难道你不是作家?”我告诉他,首先,我肯定不是作家;其次,文中提到的作家都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也可以理解为官方认证的作家。他接着问:“那你就是素人作家了?”这句话问得有点毒,我没有作答。

我对从娱乐圈移植而来的“素人写作”和“素人作家”这类词汇颇有看法——这分明不是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吗?好像写作只是某些人的专利。

韩浩月写过一篇文章,曰《素人写作,被看见后还要能走远》。他在文中说:

当下的“素人写作”热,起源于一个正在被更多人看见的庞大群体,他们由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家政服务员、清洁工、矿工等组成,人们通过阅读他们的作品,感受到无比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息,触摸到火热滚烫的生活肌体,也通过他们的悲欢离合找到了对应自身的一面镜子……和传统的纯文学以及流行的网络文学不一样,“素人作家”为他们的文学作品注入了几乎与生活同步的当下性与真诚感,他们的表达执着而克制,对成功或失败的刻画,对幸福与苦难的讲述,都不删繁就简,反而赤诚相见。与其说读者欣赏他们的文学才华,不如说感动于文字再次对现实有了强大的还原能力。

按照韩浩月所云,友人若称我为“素人作家”也似无不可。当然,我本人仍然认为自己不是作家。至于我为什么执拗地认为自己不是作家,我实在认为解释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解释的好。

今天清晨晨练,我换了一条路,先走到老105国道,再从新105国道折返。1980年代后有那么十来年,经过我们生产队的老105国道很是热闹了几年,村民纷纷在国道旁盖起了房子,有经营餐饮的,有卖竹器、藤器的,有开小卖部的,还有出租房屋的。好像也就热闹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夜之间断崖式地跌入了谷底,那些热热闹闹的门店纷纷关闭,实则为倒闭。三年前105国道改道,那一段国道降格为县道,更显得冷清了。

今天清晨,走在老105国道,倒是遇到两位年少时的“闰土”。

黑皮夫妇俩端着碗,在路边吃饭。黑皮姓张,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我远远地朝他们挥手,他问:“你是哪个?”我摘下脑袋上的墨镜。“哦,是让箭哥哇!赶紧到屋里坐。”我说:“我在走路,不坐了。”他说:“我老大也在家里。”“你老大也在家?”我跟他走进他们的院子。黑皮老大叫小黄,他奶奶姓黄,他的大名叫张鹏,但我们喊“小黄”早已喊习惯了。小黄比我大两岁,属虎;黑皮比我小四岁,属猴;他还有一个老小,名叶张阳。他们就兄弟仨。

进得院子,没见人。我喊:“小黄还没起来吗?”他在里屋里应答:“早起来了!你是谁呀?”“让箭。”我说。他从里屋冲出来,我们差一个拥抱。坐下,抽烟,他盯着我看,我也看着他。然后,都笑了。黑皮坐在一旁,我和小黄一起回忆儿时一起做的糗事,诸如掏鸟窝、打水漂、爬拖拉机、代各自的父亲看守生产队的稻床……最后,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还不老。”

上午,去源潭镇,买母亲喜欢吃的,买自己喜欢吃的。如果不是天旱,菜园子里什么都有,用不着去镇上去采买。我还买了好多饮料。为什么买那么多的饮料,暂丢下一个包袱,明天的日记里再解开。

源潭镇比余井镇繁华多了。源潭镇乃潜山市第二大集镇,近十年发展尤快。若论历史,当然首推城关的梅城镇,其次则为黄泥镇。不过,对待历史不能过于较真,如果较真,官庄镇又不落下风。二乔故里,京黄故地,王安石仕途的关键节点,禅宗三祖僧璨的道场、四祖司马道信开悟之地,作家张恨水和历史学家余英时的故乡……不论你走到哪里,脚下都有伟人的足迹。

下午,有位热心于文学的青年来问,如何写作。我说:“我不是作家,但略通中医。我三爹是老中医,常有不少初学中医者垂询他如何学习中医,他答曰:精通一家,熟悉几家,了解多家。”青年低着头走了。

每次回家,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家里,陪在母亲左右;偶尔才去镇上,混迹在乡人喧嚷的地方;或在平庸无趣的新旧105国道上疾走。我自由得就像长久流浪而今归巢的一条流浪的狗。


930

昨天晚上,母亲提醒我,今天晨练时,顺便买一打红色塑料袋。

现在解密,昨天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饮料——母亲今天生日。

二姨每年这个日子都是早晨来。上午,小姨、华云姨孃、四婶以及堂姐、堂妹、堂弟陆陆续续拎着大包小包地来了,他们有拎着活鸭子的,有拎着活鸡的,有拎着从自家菜园子里摘的新鲜蔬菜的,也有拎着新鲜猪肉的,当然还有表达心意的红包。姐姐、妹妹自然也来得早,帮着母亲安排一家一家怎么回礼。红色塑料袋就是专门用来回礼的袋子。

四叔家小妹在天圣庄园当服务员。一周前,我就让小妹预订了今天中午庄园最大的包房。

每年母亲的生日,都是家里的亲戚的大聚会——母亲的姊妹、妯娌和我们这一辈的姐妹、兄弟的大聚会。低调的隆重,热热闹闹。总之,母亲的生日非常圆满。

关于母亲的生日,不多说了。

母亲无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也是最亲近的人。但我也常想,我到底了解母亲多少。比如,1933年母亲出生时是怎样的情景、母亲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母亲当年是怎样反抗“包办婚姻”而未果的……如今九十多岁的母亲成天又都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些,我茫然无知。

有时候,趁母亲兴致高时,我也试图让母亲回忆回忆。可是,母亲总说,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可说的。

每年母亲生日,家里的亲朋都会发出疑问:她老人家怎么这么长寿?我也常思考这个问题。外公英年早逝,外婆七十岁就告别人世,即便再往上追溯,母亲的基因里似乎并不含有长寿的因子。若论生活质量,母亲前半生,“苦难”一词可蔽之。

如果说母亲和其他的老人有什么区别,拒绝回忆可能是她的特点之一。而母亲拒绝的回忆又集中在对苦难的回忆。

我们常说,中国的农民善良。但是,中国的农民好比、好争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好比势子,也好比面子。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和谁争我都不屑”,但是,母亲一辈子从来不与任何人论长短。所以,不争是母亲的第二个特点。

母亲的第三个特点是喜笑怒骂皆成文章。这个特点,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过,今天不摆。

母亲的第四个特点就有点奇特了。母亲的生活习惯如果从养生的角度出发,一点都不健康。母亲以前既抽烟又喝酒,一辈子都喜欢吃咸的、辣的以及臭的。

午饭后,把二姨和小姨送回家。

傍晚时分,落霞缓缓敛去,孤鸟急急回巢,暮色渐渐上来,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分,我在左后方的池塘里抽水,替母亲浇那三分地的菜蔬。

一天即将过去,一天又在缓缓地到来。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101

清晨晨练,已觉凉意,这让我意识到秋天真的到了——难怪,在路上遇到了三辆收割机——谷子熟了。

成熟的谷子让我想起2019年秋天回乡养病时,写的那篇《行走》的最后两段话:

我以这样妙趣横生的姿势行走。虽然谈不上美妙动人,但是,也没有焦虑,焦虑必定夹杂着浮躁。不紧不慢,紧了就是运动,慢了就是休闲。

油画太艳,素描太淡。我的行走,是一幅既不浓也不浅的属于老庄逍遥的国画,这也是我生活的哲学。

当然,文章的开头两段,我也还有印象。

感谢生病,感谢生病带来的病假,让我又一次回到故乡,较长时间在这深秋的季节待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终于学会了拒绝,拒绝礼节性的客气或者老大不情愿地赔笑的应酬。拒绝得斩钉截铁,反倒没有了委婉的尴尬。

如今倒好,根本用不着拒绝,因为熟悉的人都知道我已淡出江湖。所以,今年回家,我特别安静,没有任何来自于外界的搅扰。

早餐后,睡意来袭,我便躺到床上,边看书,边让书中的文字来催眠。小尕在客厅里说:“马路上,车好多,人也好多,都在欢度国庆。你倒好,还睡觉?”“我太渺小。所以,我睡得坦然。”我说。

话虽如此,小尕这么一喊,我倒睡不坦然了,索性还是看书。今天看的是人文社出版的《周涛散文》。

周涛是西部作家。坦白的说,以前我还真没有读过周涛的什么作品。

笔者平生,一介布衣。匹马单枪,游击西北。马是想象之马,此乃诗人之坐骑;枪是笔墨之枪,此为作文之武器;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数十年来,虽未为官,却也见官无数,其中有不少优秀人物,也不乏有贪官劣吏。昨日台上端坐,忽闻滚鞍落马,伸手被捉。每闻此例,感慨良多,遂起为贪官画像之心,乃作此文。

其一像老僧入定。满脸的端庄,一腔子的虔诚。主义刻在脑门上,功夫全在表情中。任你开多长的会,讲多废的话,他全都能深入领会,津津有味。时而划重点,时而作笔记,紧眉做思考状,颔首做领会意,非常投入,十分认真。其实,他早已心猿意马,灵魂出窍远游矣,他想什么,鬼才知道。这种人最不怕的事就是开会,尤其不怕开长会,他不会认为这是浪费生命,而是认为“这是最好的休息”。

其二像演员入戏。脸皮要厚,装得要像;杨雄作文是“以艰深文浅陋”,贪官作官是以浅陋装艰深;不懂装懂,无知全能。演员入戏有一句甘苦之言,叫作“台上不要脸才能台下要脸”,此乃演戏真谛。所谓“逼真”,就是使假几近成真。戏是编的、舞台上的,演员能使之逼真,那是功夫,是本事。贪官则不同,其虽也在“台”上,但那不是虚构的情节人物,而是真实运转的生活,何况一为官就不仅是真实的生活而成了严肃的政治生活。在这种身份上演戏,乃是把真作假,下面定有暗箱操作不可告人。故尔,虽然同是“脸皮要厚,装得要像”,贪官与演员却是殊途异质,演员弄假成真,演绎生活,警示世人;贪官则以假为真,歪曲生活,欺骗世人。

……

看到《贪官九像》,我实在是忍俊不禁——凝练的文字、深邃的思考、独特的洞见,周涛确实卓尔不群。

时间在周涛的字里行间流逝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吃午饭时,大姐接到她堂侄媳妇的电话。于是,我们聊开了。她堂侄,二十年前外出打工失踪了。我熟悉的远房亲戚中,二十年前外出打工失踪的似乎还不止一个两个。母亲说,那时候,没有监控。看来监控对外出务工人员的人身安全还是个好东西。

午饭后,又睡了一觉。今天似乎是睡觉的好日子。

下午,续读《周涛散文》。小尕在即将干涸的池塘里捞到不少的鱼。鱼太小,我说,放生吧,小尕不舍。面对这些小得可怜的小鱼,我特别理解坂本龙一。许知远和坂本龙一关于人类最深层的意义有过一次对话。

许知远:对你而言,现在人类最深层的意义是什么?

坂本龙一:我对人类很悲观。人类的存在对于大自然来说就像是患了癌症,我们正在摧毁许多其他物种,每一天都在。人类可能是历史上唯一破坏自然环境和杀害其他物种且没有自我意识的。我们的做法是非常糟糕的。所以我开始读很多例如《老子》这样的书,老子是一位重视生态环境的哲学家。

许知远:他不喜欢人类的欲望。

坂本龙一:我希望人类在未来可以更加谦逊地意识到大自然里其他物种的存在。我希望下一代可以意识到他们有责任去修复这些问题。

下一代,或许更残忍。我对人类早已不抱任何幻想了——权力的魅惑足以使人完全丧失人性,蜕变为徒具人形的禽兽。

陡然降温10℃,天也阴了下来。今天不浇菜。


102

清晨,推开门——哇!今天空中的云,气势恢宏,磅礴烁烁。

昨天傍晚的云也是别致的,红云中伴着黑云。外甥问我,那是不是地震云。我说,不是,是晚霞。其实,我心中也没底。最近,合肥三天两头的发地震,天有异相似也正常。

不论是在家乡田间地头或是羊肠小道行走,还是坐在门前金桂和银桂树下发呆,思念一个人都是适宜的。

前天母亲生日时,世朋姨父没有来。往年,华云姨孃和世朋姨父总是妇唱夫随,前天他没来,母亲一直在念叨,我心里也在犯嘀咕——姨父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二十二年前,姨父是当地手艺出了名的泥瓦匠。那时候的华云姨孃和世朋姨父是夫唱妇随。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二十二年前的正月十六,世朋姨父在施工工地高空坠落,致高位截瘫。十多年前,世朋姨父又患肾衰竭,每周两次要到市立医院去做血液透析。社会保障?基本上是没有的。

清晨,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姨父家。姨父还躺在床上,导尿包悬在床沿。我在床沿坐下,和姨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姨孃的母亲,我喊小家婆。小家婆是姨父近房的小姑。所以,谈起外婆叶老屋的人和事,我和姨父都有共同语言。我们又聊到我的一位远房表哥二十年前外出务工时失踪的那件事情。

叶老屋几十户人家,只有小家公和小家婆一家的后人还算生活得不错,其他人家似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其实,包括我的父亲和世朋姨父在内,中国的农民绝大部分都是一代又一代悲剧性的发生和重演。遗憾的是,中国的当代作家竟无人发掘这一重大历史性的课题。莫言、阎连科和刘震云,既有农村生活的经历,又具备写作农民苦难命运题材的功底和水平,他们为什么不写呢?难道也被极左势力围剿怕了吗?

在华云姨孃家吃罢早饭,天空空荡荡的,万里无云。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被这些疑问所缠绕。

回到家,母亲问我,姨父身体怎么样。我说,脸上的气色似乎比春节时要稍稍好一些。母亲又问我,早上在姨孃家吃的什么。我说,吃的面疙瘩,还有炒花生米、腌缸豆和小河虾三道菜。然后,就是听母亲有一搭无一搭地说,华云姨孃怎么好,世朋姨父怎么好。母亲特别记情,凡是对她好的人和事,她都铭记于心。

汪惠仁在今年第10期《散文》期刊《卷首语》中云:

在每个时代,青年面对的文化及生存境况是不同的。现时代的青年,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丰富,这其实是会让人产生错觉与幻觉的——还未曾真实地进入,陌生的世界与生活已经变成了“老熟人”。所以我想,对比我更年轻的作家朋友们说,我建议你们真实地活到当代里面去——仅仅在当代的符号化舞台上活着,相当于没有活过;我还建议你们带着未来的因子活在当代里面,不如此,未来不会来;我甚至建议你们有限度地回到古代去,因为你们是替那些古人接着往下活的人,所以,如果能带着过去的因子活在当代里面,你们就会更能体会当代之所从来。

对此,我深以为然。当下的文学作品,我为什么说是文学圈子里的一帮人的“自嗨”,因为他们没有真实的生活,更缺乏对生活的真诚,如果自觉地与百年前的民国时期的文人相比,其差距高下立判,而其真正的差距正是体现在是否深入到了生活的细部和对生活的真诚。

下午,没事,睡觉,翻书。翻许知远著的《十三邀》系列。许知远的这个系列,算高大上的阳春白雪吧。当下的中国知识分子,尤其是那些顶着名人光环的文人,多数都热衷于宏大叙事,接地气的越来越少了。土壤还是这块土壤,一百年间,变化为何如此巨大呢?

屋前的一棵金桂和一棵银桂终于开花了。母亲说,前天就开了。即便前天就开了,今年的桂花也迟开了半个月。关于桂花迟开,坊间有很多说法,但愿这些说法不会一语成谶,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遭殃的都是老百姓,而农民又首当其冲。

昨天,母亲的菜地没有浇水,地又干了。趁着尚能看得见的黄昏,浇菜去。


103

穿着短袖、短裤出门晨练时,我打了一个激灵——这两天的清晨的气温一天一个样。既然有点冷,那我就跑起来,跑了十来分钟,身体暖和了。今天晨练,跑了半个小时,感觉还是满爽的。

煤气罐里没有气了。吃完早饭,开车去煤气站换气,一百三十块钱一罐,也不知道是贵了还是便宜。

回到家,我告诉母亲,今天中午不在家吃饭。母亲问我去哪里,我说去大城市。母亲笑,只叮嘱我少喝酒、别喝醉。

我家马路对面就是葡萄园。我去葡萄园买葡萄,十块钱一斤。我问,街上的葡萄六块钱一斤,长得还好看,你的怎么这么贵。他告诉我,他的葡萄是自然果,不是怎么的怎么的。他说的“怎么的怎么的”,我是相信的,那是怎么的。他说的“怎么的怎么的”,我最好还是不说怎么的。话点到为止,你最好知道那是怎么的。

为什么买点葡萄?以前,我去看望高二语文老师汪南松先生,带点香酒,或者给个红包,走的时候,老师恨不得要打我。他说:“你来或不来,我都记得你。你来我高兴,但是,你花钱来,我就很不高兴。”所以,今天我就不敢再花钱。

到了汪老师家,他女儿说,她父亲还在休息,她喊他。

以前每次来见汪老师,他总是要和我谈谈语文教学,说说他教我们的往事,顺便点评一下我涂鸦的文字。可是,今天的汪老师的状态明显没有春节时好,反应也没有以前敏捷,还好头脑还是清醒的。

我说:“汪老师,我们俩照一张相。”他马上站起来。“汪老师,您坐着,我站着。”我们俩照完相,他提出让我给他们老俩口照张相。

我给汪老师照相时,老师和师娘十指紧扣。我被眼前浪漫的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关于汪老师,我以前在多篇文章里写过。今天真的喝醉了,不多写了。

中午的饭局是堂弟前几天约的。堂弟是我前天写的泽长叔的儿子,在北京开装修公司。他问我可要约谁,我说约你的大表哥徐英权。

有人说徐英权如今是潜山市的名人。他是不是名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始终是我的偶像。

关于徐英权,两年前,《潜山作家》公众号发表过我的一篇文章《中专生徐英权》。据说这篇文章在潜山反响很大,又据说“反响很大”有不同的解读。

欲知徐英权为何许人也,请到《潜山作家》公众号上搜索《中专生徐英权》。

中午,我们边吃饭边叙旧,从苗竹园、板栗园,叙到张恨水,最后聊到桐城派。

我和英权兄都认为,桐城派对我们影响至深至远。

如果不是我喝醉了,我和英权兄还有得聊。

不论是汪老师,还是英权兄,对我来说,永远意味着最隐秘的人生哲学。


104

耶稣曾说,工作固然重要,但休息的重要性不亚于工作。

今天,我给自己放一天假。早餐后,我对妈说,我去岳西玩一天。妈说,你去唛。

岳西是潜山市的邻县,属于山区县。十多年前,有位亲戚在岳西县城工作,我去过两次。每次去,都是吃饭、喝酒。其实,没吃到什么饭,尽顾喝酒去了。但在车窗外,仍能窥见岳西县城的小巧与贫穷。我不知道岳西是不是前年全国最后一批脱贫的。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

有位哥们儿是岳西县毛尖山乡王畈村人,他建议我去王畈村。王畈村离县城不远,出县城沿318国道驱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他们村部。村部是一幢四层楼的房子,与如今中国大多数村部一样有模有样。紧挨着村部的是像模像样的养老院。毗邻养老院的是一家略显档次的民宿。

村部周围方园约三四平方千米的盆地,盆地的边缘都是或高或低的山峰或山丘。村支书告诉我,村部背后一整片的都是葡萄园。他说,背后葡萄园的葡萄都是自然果,不打农药,不用甜蜜汁,等等。他建议我去葡萄园去摘点新鲜葡萄品尝品尝。我说,好嘞。

葡萄园里有导购小姐。不过,小姐不小,应该有三十多。我到葡萄园时,她正在做直播,一边做直播,她一边向我介绍葡萄的品种,同时告诉我,什么品种在哪几块地里。

其实,我只是不想扫朋友的兴,象征性地每个品种摘了一两串。结账时,我发现他们还酿有葡萄酒。我问:“我可以尝尝吗?”她说:“当然可以。”我轻轻地呷了一口,含在口里。怎么说呢?口感不错,但回味还有提升的空间。不过,我还是买了四瓶。

去王畈村的半路上,我就看到左侧半山腰矗立着一座方塔。返回县城时,方塔在路的右侧,我让哥们儿停车。跨过法云寺水库水面上简易的铁桥,再上百十来级台阶,在翠竹掩映下隐藏着一座寺院法云寺,千佛塔庄重严肃地矗立在寺院内。

法云寺位于响肠镇千佛塔村,始建于东晋咸和年间(326——334年),法云寺塔的艺术价值堪称世界级文化瑰宝,是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千佛塔塔高七级28米(残高20.6米),塔基宽3.5米,为条石砌成。

关于法云寺内的千佛塔有个传说。该塔是三国魏(225230)年间,曹操大军征伐东吴时所建。还传说地藏菩萨来华曾在此寺住有年余,弘扬佛法,后才去九华山。法云寺千佛塔的建筑风格世间少有。塔身平面四方七级,青砖砌筑而成。像这样的方形古塔全国仅存四座: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洛阳白马寺齐云塔以及法云寺的千佛塔。

法云寺内关于千佛塔的介绍云:寺内千佛塔亦名法云寺塔,据传始建于三国魏,公元二二五至二三零年,曹操率大兵征伐东吴经天堂至塔儿岭,见东汉初期建造的一座宝塔形似宝剑,对出兵不利,立即率兵撤退向东方后冲顶端建造一座雄伟壮丽的宝塔法云寺塔,以示利伐东吴。两下距离约五公里。距今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是安徽省历史最悠久的古塔之一,也是全国四座四方形古塔之一……

这就为千佛塔和法云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夸大其词、制造神秘,也是所有宗教的不二法门。所以,观察宗教,你得有属于自己的法眼,否则就会误入歧途。

午饭在县城边的一家名曰“明堂土菜馆”吃的。具体菜品我就不一一示人了,总之,味道好极了。

午饭后,稍事歇息,哥们儿执意请我去天际湾温泉养生度假区去泡温泉。我说不去。他说彼处的温泉富硒,必须去。我拗不过他,去就去。

我把肉身交给了富硒的温泉,思想完全放空。泡了一个半小时,起身,果然神清气爽。

今日的岳西与十多年前的岳西真不能同日而语。岳西位于大别山腹地、皖西南边陲,地跨长江、淮河两大流域,与湖北省接壤。1936年建县,因地处“潜岳”之西而得名。全县国土面积2372平方公里。岳西是著名的革命老区,红色旅游资源丰富,被列入全国30条红色旅游精品路线和100个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岳西是国家级生态示范区,森林覆盖率77.3%,动植物3000多种,其中珍稀濒危动植物40余种,自然保护区和森林公园占总面积的12%,被专家称为“天然花园”“天然氧吧”和“物种基因库”。岳西是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全境均处深山中,千米以上山峰69座,平均海拔600米,平均气温14.5摄氏度;是长三角知名的避暑康养度假目的地。岳西是安徽省旅游强县,建成开放的景区景点20多处,其中国家4A级旅游景区5个,3A级旅游景区5个,司空山是中华禅文化发源地,被赵朴初先生称为“中华禅宗第一山”。

岳西靠山吃山,近些年真是“吃”出了不少名堂。

太阳落山,我亦归巢。妈问我,玩得可开心。我说,开心开心,只是耽误了浇菜。妈说,明天吧。


105

在上海工作的外甥女说,今天来看外婆。外甥女喜欢吃凉拌鲫鱼。一大清早,我便起床,晨练的目的地便是余井镇,晨练与买鱼二者兼顾。

从家里出发,到可以买到新鲜活鱼的余井镇的路程大约两公里半。过了余井镇政府,路边倒是有几家卖菜的小超市,但都没有活鱼卖,我就一直往前走。走到老的余井汽车站那儿,有家规模稍大一点的超市,我走进去买了两块豆腐。超市外面的路边摊倒是有鲫鱼卖,我问多少钱一斤,摊主说,他的鱼是刚从河里打上来的,做汤透鲜的。我说:“我问你的鲫鱼多少钱一斤。”他说:“哦,二十块钱一斤。”我让他卖给我四尾。

话说老余井汽车站,乃我儿时记忆中的汽车站,到底是20世纪末即已消失,还是本世纪初才不存在的,我着实记不清楚了。记忆中的老余井汽车站其实是新汽车站——1969年的一场洪灾将老的余井街冲毁得荡然无存。我记忆中的余井实则为1969年洪灾后在附近地势稍高处重建的余井。几十年来的余井变化实在太小了,完全没有跟上祖国日新月异的步伐。

大妹妹来了。小妹妹、小妹婿带着外甥女来了。在合肥工作的二姐家的儿子、儿媳妇带着儿子也来了。

上午,忙着摘菜和洗菜。厨房里,大姐、大妹、小妹和小尕这几位大厨轮番上阵。妈让大姐杀一只鸡。妈说我回来这么多天,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在妈那一代人的概念中,鸡是最富营养的餐食。

午饭,一大桌子的人,好不热闹。

妈四世同堂已近三十年,我们都期待着妈能五世同堂。晚辈该努力。

这次回家,和不少的晚辈碰面。晚辈和我就工作和爱好、非理性与非科学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我告诉他们,工作或说职业是解决生存问题,解决生存问题是让肉身得以在世间延续。解决生存问题不仅是解决一个人的自身生存,还包括家人。而爱好或说兴趣则涉及一个人的精神生活,它解决的是灵魂如何安放。如果职业与兴趣一致当然是最好的事情,但职业与兴趣一致又是非常难得甚至是一种意外。所以,对待工作务必克尽职守,但再怎么忙碌也不要忽视或忘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因为人活到最后,终究活的是一个灵魂,而非肉身。

关于非理性或说非科学的问题,主要指宗教。我认为,宗教可取之处在于它的仪式感。那种庄严肃穆的仪式感教会人们知敬畏。对于宗教,我始终觉得我们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宗教如果没有最初的造神运动,它是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信众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宗教徒多数都是误入歧途的。

不论是如何处理职业与兴趣,还是如何看待非理性和非科学的现象,都离不开自己的观察与分析。观察的过程,貌似一种否定,而非真的否定。观察的过程也是一种否定之后的肯定。

前天堂弟请吃饭时,他的外甥对我说:“母舅,您没到我家吃过饭,后天晚上到我家吃顿饭。”堂弟的外甥当然也是我的外甥。如果准确介绍则是,他的母亲的父亲是我的四叔。

外甥名叫徐华强。印象中,我在去年和前年有两篇文章提到过他。简单的说,他的知识都是在社会大学学的,很小就外出打工。因为最近几年,他一直坚持做慈善,我才对他有所了解。四十岁的他,当地人都喊他大老板,但我知道,他这个老板并不大,只是善良的种子从小就在他的心田播下。所以,慈善对他只是一种自然的习惯。仅此而已,与老板的大小无关。

一想到明天又将出发去流浪,去讨生活,我又开始想我的娘了。


106

今天一早就奔潜山高铁站。出门时,母亲蹒跚着跟着我出门,然后,蹒跚着走到公路边的高坡上,为的是多看我一眼。

母亲平日走路不蹒跚的。高坡上,母亲孤独的身影,遥远的目光,这一幕的场景,已经定格了四十余年了。四十余年如一日,母亲没有半句多余的语言,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目送我到一个她未知的世界去流浪。

从最初的我说“妈,您回去”,到如今的我不忍回头。四十余年啊,家,既是我疲惫时的驿站,也是我受伤时的港湾。

算了,既然这样的送别仍然还要继续,我就不能多说,否则有煽情的嫌疑。

自从2011年因为阴差阳错误入蜀地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选择乘坐高铁和动车从家里返蓉。尽管需历时十三个小时,但是相较于飞机和自驾,还是舒适不少。

十三个小时,当然只有发呆、打盹和看书来打发。

一路阴天,间或有细雨,隔窗风自来。我在望着窗外倏忽之间的风景发呆时,忽然想起来一首明代于谦的《书》:“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無一點塵。”这可能是天下所有读书人诗书相亲、圆满具足的理想世界了。

作家王安忆在《年轻时读过的书,不是白读》中说:

我们写小说常常是这个样子。从起点开头,经过漫长的旅程走到终点,却发现是回到了原点,但是因为有了一个过程,这原点就不是那原点。所以我们又很像神话里那个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去、落下来,再推上去、落下来……永远在重复做一个动作。但这一次和下一次不同,就是那句哲言:“人不会两次涉入同一条河流。”

我时常会想,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出走,归巢,又出走,又归巢……每一次的出走和归巢的场景貌似相同,心境似乎也变化不大,可是,每一次的出走和归巢真的是相同的吗?岁岁又年年,年年又岁岁,我们一直在燃烧,也一直在丰富。

“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翻译为白话文为:桓温年轻的时候就与殷浩齐名,所以常常有竞争之心。桓温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些?”殷浩回答说:“我已经和自己打交道很久了,宁愿作我!”

是的,我与自己周旋久矣。别人虽与我相干,但也无关。相干的是肉身,无关的是灵魂。北京大学乐黛云教授不是说过吗——生命应该燃烧起火焰,而不只是冒烟。我更愿意把乐黛云教授所说的“燃烧”理解为自燃。

动车经过汉口时,我睡着了。睡着了也好。二十七年啊,武汉留下了我多少的足迹,又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

到潜江停车8分钟。我匆匆地下车,匆匆地抽了一支烟,又匆匆上车。当我坐下来回味这片刻的匆匆,也像极了匆匆那年,我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如今年届六十,步履仍是匆匆,我是该高兴呢?还是应该自怜?

意大利的卡尔维诺收集编撰过一部《意大利童话》,其中一个故事说的是野兔和狐狸。有一天,狐狸在树林看见兔子快乐地跳来跳去。狐狸问兔子为什么那么高兴,兔子回说它娶了一个老婆。狐狸恭喜兔子,兔子说不要恭喜它,因为它的老婆很凶悍。狐狸说,那你真可怜。兔子说不,也不要同情它,因为老婆很有钱,带给他一栋很大的房子。狐狸再道恭喜,兔子又说不要恭喜它,因为房子已经一把火烧掉了。狐狸说可惜可惜,兔子说也别觉得可惜,因为它那凶巴巴的老婆也一起烧掉了。

其实,兔子也只是自己与自己周旋。“因为有了一个过程,这原点就不是那原点。”所以,高兴与自怜都是不必的。因为生命乃是人人平等的一个过程。

待会儿,到恩施,动车将停靠13分钟。为了一支烟的燃烧,我不必再匆匆。

此刻,我竟想起了母亲屋前的那一棵金桂和那一棵银桂。桂花开过了,我们才能随着秋的脚步,向冬季走去。

杨厚君,安徽潜山人,四川省能源投资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安全总监,现居成都,近年著有散文集《遇见昨天》(安徽文艺出版社)、《为明天燃灯》(光明日报出版社)、《人生不是单行道》(安徽人民出版社)和七卷本散文集《杨厚君散文集》(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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