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巨虎的落马
财富
2024-07-24 18:11
北京
2007年12月4日，张家口市下辖的蔚县黑石沟煤矿发生了一起矿难。根据当地公布的信息，这起井下煤矿因顶板塌陷发生的事故中，共有8人遇难。2009年12月，新华社旗下的《瞭望东方周刊》在调查其他煤矿瞒报事故时，才从侧面了解到了一些关于黑石沟矿难的真实内幕。《瞭望东方周刊》在随后刊发的一篇报道中称，采访到的矿难数据是死亡31人，受伤22人，已属特大矿难。但另有知情者称，实际有108人遇难。按照国家《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规定：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属于“较大事故”；10人以上30人以下死亡，属于“重大事故”；30人以上死亡，属于“特别重大事故”。而出现“特别重大事故”的地区，官员可能会被严肃处理。此事最后仅处理了矿主和几个基层工作人员后，便无人再提。直到2018年中央调查组进驻后，事件真相才逐步揭开。矿难发生时，对此负有重要责任的张家口市委书记是宋太平，调查进驻时，他已是离休干部。根据调查，这起涉嫌瞒报的重大事故，就有来自宋太平的指示。由于黑石沟煤矿是挂靠在张家口市国资公司下面的煤矿，矿难涉及较多官员，才从上到下层层遮掩，将这起严重矿难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中央调查组调查矿难期间，宋太平正以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身份，出席河北省十二届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那是公开报道中他最后一次以该身份出现。说起来，宋太平的落马，并不是因为这起矿难，而是他曾搭档的两任市长的举报。举报的原因，是这两任与宋太平搭班子的市长，没一个接棒他的市委书记一职，都是被迫远走。而这位名字有“太平”的高官，既没有给老百姓带来“太平”，也没能让自己享受 “太平”晚年。不过，从其官场经历来说，他的仕途倒是一路“太平”。这个来自冀南县城的青年，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文笔不错，20岁就凭此进入老家柏乡县化肥厂，担任办公室干事、团总支书记。仅仅一年时间，善于写材料的宋太平就被县委宣传部相中，调入机关工作。在县委宣传部期间，宋太平不仅思路敏捷，更能将枯燥无味的内容写得既生动又形象，深受当时县委领导的赏识。那个年代，能写材料的人不缺，但缺的就是宋太平这样妙笔生花的人才。在县里写了五年材料的宋太平，名气越写越大，连邢台地委都知道，柏乡县里有个后生，文笔相当不错。于是，凭着一手写材料的本事，宋太平更上一层楼，于1984年秋天调到了邢台地委，一路当上地委办公室综合科副科长、科长。虽然依然是一个写材料的工作，但宋太平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可以改变自己人生的新舞台，他在等一个机会。1988年，保定地委副书记李明珠调任邢台地委书记。彼时，李明珠是河北有名的“明星书记”，有人甚至将他比作当时热播电视剧《新星》中县委书记李向南的原型。李明珠也很清楚，自己所有光辉形象是靠各类宣传包装出来的，因此格外重视“笔杆子”的作用。李明珠主政邢台后，邀请大批记者与作家蜂拥而至，将他塑造成“廉洁书记”。可记者不是天天在自己身边，李明珠希望有一个人能时时刻刻将自己“廉洁”的一面展现给众人。为了更好地让宋太平知晓自己的“廉洁故事”，李明珠将其提拔为了地委副秘书长。面对人生的“伯乐”，投桃报李的宋太平通过一篇篇生动的“廉洁故事”，挖空心思地吹捧李明珠。随着各类报道不断涌现，深感满意的李明珠也有心继续提拔自己的“爱将”。1990年，35岁的宋太平当上了新成立的“廉政办”主任，成为正处级干部。那时，邢台地委成立“廉政办”是一个创举，其他好多地方并没有这个机构，实际就是为解决宋太平正处职级而特意设置的机构，而这个所谓“廉政办”，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向全国各新闻单位，报送李明珠廉洁事迹的新闻稿。1992年底，在李明珠的力荐下，37岁的宋太平出任任县（现任泽区）县委书记，成为当时邢台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有些黑色幽默的是，那位被誉为“廉洁书记”的李明珠，却在退休后不久被立案调查。虽然他一再表示自己是得罪了人，被人构陷，但还是在铁证面前认罪服法，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值得一提的是，宋太平在其仕途步步高升后，还多次看望过李明珠和家人。在当了县委书记5年后，宋太平迎来仕途中的关键一跃，他北上石家庄，担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并于2003年1月兼任省人事厅厅长、党组书记。不论是组织部还是人事厅，这都是官场被无数人巴结的单位。宋太平颇为低调，但手握人事大权，让他对全省的干部情况更加熟悉，也累积了丰厚人脉。得益于这段经历，日后他主政地方时，对于各类干部管理更得心应手，但也养成刚愎自用的做事风格。2006年11月，宋太平再次外放，调任张家口市委书记，开始主政地级市。赴任那天，张家口雨雪交加，漫天飞雪早已遮蔽了道路。但时任市长的郑雪碧却早早带领一众官员，在高速路口恭候。郑雪碧是张家口的本地干部，两个月前才任市长，他希望能给新书记留下谦逊的好印象。宋太平抵达后，与郑雪碧在大雪中握手，互相都有些激动。因为已到年底，郑雪碧在迎接大会上动情地说，宋书记是自己的老领导，更是省里送给张家口最好的新年礼物。这话也没错，担任市长之前，郑雪碧长期担任张家口市委组织部部长，其省委对口领导正是宋太平，其间两人多有交集。台下的张家口干部也满怀期待，希望新一届班子团结一致，共同将张家口经营好。可惜，雪中相迎之后，两人关系迅速降温，最终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半年后，河北省级媒体相继刊发了两篇有关张家口整治清水河的报道，让有心人看出一丝端倪。清水河发源于坝上，由北向南穿过张家口市，被誉为城市的“母亲河”。遗憾的是，从上世纪90年代起，因为张家口工业发展迅速，却未能重视环保，导致清水河变成了臭水河，不仅河水腥臭不堪，而且还严重影响到城市环境。在市民的强烈反映下，从2003年开始，张家口决定下大气力整治清水河，一期整治工程在2006年完工。宋太平到任后，决定继续推进清水河二期整治工程，建设河滨公园等。可怪事出现了，河北省内媒体在宣传张家口的整治经验时，只突出新一届市委班子的功劳，而且多次引用宋太平的话，却对之前的整治工作很少提及。郑雪碧觉得很不爽，他作为张家口的本地干部，也是清水河整治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从始至终参与了清水河整治工作，结果却被刚来的宋太平“摘了桃”。在他看来，一期工程已经完工，难啃的硬骨头都啃了，此时大肆宣传宋太平，既与事实不符，更是抢功。如果不是宋太平的授意，省内媒体不会如此厚此薄彼进行报道。于是，郑雪碧又找来其他媒体记者，重点讲述了一期工程的成绩，尤其是截污干管工程与多座污水厂的建设，并在文中强调说没有这些前期工程，清水河变清是无法实现的。坊间更有传言称，郑雪碧还拿着这些报道，去张家口老领导那里告状。而此事后来又传到宋太平耳中，两人关系越发微妙。当时，郑雪碧在市委会上多次与宋太平发生争执，让在场官员面面相觑。某次市委会议，郑雪碧提议市长和市委书记要共同出席某企业的开工典礼。但郑雪碧补充说，届时会有省领导出席，宋太平才答应下来。事后才知道，郑雪碧收了这家企业的钱，有意拉着市委书记壮大声势。而那时郑雪碧的夫人入股的一家煤矿，也被宋太平以安全生产整顿名义责令停产，让郑雪碧十分冒火。郑雪碧也毫不客气，将一家与宋太平关照过的市政工程企业，有意扣住工程款不给。类似情况多了，连普通干部都看出市委书记与市长之间的不和。即将调走时，上级征求他的意见，他并未推荐时任市长郑雪碧。郑雪碧接棒的梦想破灭，辗转多地，最终在承德担任了市委书记。河北保定毗邻京津，经济发达，给了宋太平更广阔的舞台，但也迎来更厉害的对手。到任后不久，保定市政府领导班子调整，常务副市长李谦晋升市长，宋李两人开始搭班子，但相互关系更为水火不容。如果说在张家口，宋太平与郑雪碧还是暗斗的话，在保定时他与李谦的矛盾基本公开化。他是在宋太平入职保定之后升任市长的，此前他是常务副市长，再之前曾长期在石家庄市主政。能在官场复杂的保定班子中任职多年，李谦的手段自然不一般。换句话说，自恃掌管多年组织人事工作的宋太平，在保定只是毫无根基的“空降兵”，而李谦却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虽然，宋太平还不具备搞走李谦的能力，但他有办法拿捏对方。毕竟在组织系统工作多年，宋太平很快就物色了一个比较可靠的小老弟，时任衡水市副市长的赵常福，调他到保定担任常务副市长。赵常福是保定人，在保定多个区县工作过，曾担任容城县委书记，曾因与多名房地产商关系密切被举报，却被宋太平保了下去。一名女商人为了感谢赵常福帮忙，准备了80万元现金，委托一名县委书记送给赵常福。宋太平对赵常福所作所为并非不知，可他装聋作哑，要的就是赵常福“知恩图报”，好帮助自己架空李谦。就任副市长后，赵常福一切唯宋太平马首是瞻，所有工作都绕过市长，直接向书记汇报。宋太平对赵常福也很信任，经常直接下达指示给赵常福，进一步“架空”了李谦。甚至某项重点工程，宋太平与赵常福商议后，下面局长都知道了，唯独市长李谦还蒙在鼓里。李谦对此非常生气，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宣布暂停施工，并在市委常委会上再度提及此事，眼见场面失控，赵常福主动承担了责任。宋太平随即赶紧圆场，表面上批评了赵常福，要赵常福以后及时沟通，但又表示已经定下的事，不能朝令夕改。2012年，在保定工作了4年的宋太平与李谦双双调离保定。宋太平调离前，依然没向组织推荐李谦接任，李谦无奈离开了工作12年的保定，远走衡水。随后，宋太平升任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党组成员，成为副省级干部。在河北省人大期间，离开权力中心的宋太平也不再强势，开始每天笔走龙蛇，陶醉在翰墨书香之中，准备就此颐养天年。那时的他，闲暇时出入高档会所，把玩名贵字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2018年2月，63岁的宋太平成为了离退休老干部，也更加热衷书画艺术，并被选为了河北省直老年书画研究会的会长。就在被查一个月前，他还参加了由河北省直老年书画研究会主办的“翰墨抒情颂党恩”大型书画展及河北省离退休干部优秀书画作品展。直到2021年7月25日，随着中纪委发布一则公告，一切戛然而止。无论是多年的搭档，还是一直没打倒的对手，都已先后落马。之前黯然离开张家口的郑雪碧，在调任邯郸市长、承德市委书记后，于2015年在任上落马。他的“马仔”赵常福，则于2016年7月，因严重违纪，被开除党籍和公职，随后被捕。一直与其不和的李谦，2019年在河北省副省长任上被查。就连他在省人大班子里的两位同事杨崇勇、张杰辉也先后被查，二人受贿金额分别高达2.06亿余元和1.27亿元。相比这些下属与老同事，宋太平又多少有些庆幸，自己退休了3年，应该算是平安降落。只是他没想到，郑雪碧与李谦落马后，他们不约而同首先举报的便是自己。而赵常福落马后，为了戴罪立功，也检举了不少与宋太平有关的问题。此外，保定一家排名靠前的大型房地产企业，一度扩张势头迅猛，最终却陷入资不抵债的境地。相关部门在处置该企业的债务问题时，发现某些官员的腐败往来，其中就涉及宋太平。2024年2月，宋太平因多次非法收受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949万余元，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落马同僚的举报，问题富豪的牵连，风雅爱好的沉迷，最终断送了宋会长晚年的太平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