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到了这把岁数，看不得一丝风吹草动。身边的微环境也分外不健康，你但且只说了一句最近肚子不舒服，马上就会有人与你分享他的亲戚刚刚因为肠癌离世，临行前都没空出时间去转移房产。也有朋友会推荐治未病的中医，虽然他明明知道，真正染了重疾的，坚持找中医的，现在几乎都已经上山了。而做肠镜的仍然散发着生命之光，与天斗与自己斗，跟医保中心社保中心耗着，不亦乐乎。还有朋友会说，五十岁之后，每隔五年都应该做一次肠胃镜筛查，切是对自己的关怀，同时也是对整个家庭的责任。一下子给这副下水赋予了很崇高的英雄主义色彩。好兄弟今年五十二岁，长期沉溺夜生活，前半场刺激肠胃，后半场容易着凉。五年不到，已经偷偷做了三次肠胃镜检查，看来相当上瘾。
有这个念头是在春节过后，一来因为榜样的巨大力量，二来在长期影响之下，终究逃不过疑神疑鬼的宿命，三来年内肠胃过分操劳，不免有些透支，因为思想上的重视，被无限放大了。郑重告之，但凡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没事百度，不然你就会更不舒服，眼前全是末路，满脑都是包袱。全网络也立即知道你有病，而且脑子呆胆子小，无论什么小问题，都会自觉与绝症无限贴合。年后本来已经请吴兄约了大主任，在三月上旬百忙之中操我一顿。即将成行前，自己没出息，出了小车祸，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黑鱼和鸽子。事情也就搁下了。
黄梅天一过，南京即刻入夏，空调不但一个劲地哼哼唧唧，也开始不停地流汗。我们这种中老年人，属于瘾大水平低的，总兴奋于啤酒龙虾小烧烤，肠胃且往往不堪重任，时而短路。我就是这个毛病，这才七月冒头，肚子不争气，总是不舒服，有隐隐的痛，还常伴有股鸣。于是开始胡思乱想，并且摸起了吴总的电话。
很快定下了，周四报名参赛，周五开干，雷厉风行。周四中午被迫厌食，下午领了泻药，晚饭草草了事，过了六点开始灌肠。先将泻药稀释至500毫升，捏鼻子灌下。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还得再灌1000毫升温开水。起先的一个小时里，毫无便意，整个人非常沮丧，躺下来做了会儿腹部运动。试着坐在马桶上酝酿，突然就有点意思了，先是低空轰炸，进而就是持续水枪喷射。卧室厕所之间来回奔跑了好几次，欲罢不能。直到凌晨一点有余，才算交待清楚，开了闹钟，沉沉睡去。
遵医嘱，四点准时爬起来喝药灌肠，同样操作再来一次。拉肚子倒没什么，那泻药却着实难下咽。什么感觉哩，就是白糖加盐，然后兑进了生榨杮子汁，更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工业风味道。六点的时候，1500毫升水下肚，更用一瓶二甲硅油添加尾韵，并为自己壮行。实话实说，这玩意儿一定是畜牲发明的，我他妈的是反刍了两次才咽下去的。七点钟准时到院，先做了心电图。医生是个清秀的小伙子，他实名羡慕了我，一是胸肌漂亮，二是肩上那道长疤配得简直绝了。
大主任当天有门诊，需要耐心等待。护士过早催促我吞服了小支麻药，酥软得半晌都不想说话。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推门侧卧，自觉把裤子扒了，屁股撅起，表现得像一个熟手。手术室里有三五个男女医生，七手八脚十分专业，他们对玉体横陈没有正眼，冷峻得像一台机器。其实很好奇，小伙子小姑娘们新婚典礼怎么渡过的，是不是对方一脱衣服，他们就去找水管子。全程我都处于软烂脱骨的状态，他们怎么盘弄我的，我一无所知。我只记得他们给我戴上了口衔，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么叫的。然后让我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不过三秒，便死狗一样的死过去了。再次醒来，已经坐在了外面的等待室，我有点心酸，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干净了。之后老婆对我说，事毕，我在手术室里口齿不清地开了好些玩笑，还到处拍照留念。我真的真的真的完全记不得了。庄生晓梦，他都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子。我现在也迷糊了，我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如果现在活着，想来都是白赚的。
天赋异禀，完全不需要休息，按照护士的提醒，到厕所放了几个洪荒大屁，动用了些餐巾纸，然后大踏步逃离。医生小结很好，怎么形容呢，每一寸肠壁都如婴儿肌肤般光洁，贲门和幽门像小伙儿晨起时一样有力，胃动力像中青年干部一样既清洁又积极，整副下水像老年夫妻般磨合到位。仿佛那肠胃镜绕来绕去绕了个寂寞，看了场精彩的西洋镜。可惜的是，我真的已经不再干净了。好消息是，我已经是个完整的男人了。唉，说你呢，你真不准备也来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