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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海莫干山路50号6号楼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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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WNIE Project 画廊正在展出艺术家王行云个展「毛刺时间」,展期至2024年6月6日。以下内容编辑节选自策展人李玮佳和王行云的工作室对谈。
Artist Xingyun Wang's solo exhibition 「Glitch」is now on view at BROWNIE Project through June 6, 2024. The following text is excerpted and edited from a studio interview between curator Lizzy Li and Xingyun Wang.
Studio Q&A
李玮佳:Hello 行云,首先要不聊一下你的成长经历?
王行云:我觉得我的作品跟我个人经历是非常相关的,我总是很注重周围发生了什么,以及我应该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这个环境里。
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情是汶川地震的时候,北京能感受到一点余震,当时我们学校在开会,我感受到了地震,很害怕。校长好像也感受到了,但是他在讲话,他说:“不要动,我的讲话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情,记得那种很害怕,但什么也不能做的状态。我成长经历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又比如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从03年还是04年开始,城市给我们学校的全民运动任务是让大家练习徒手倒立。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每天做操的时候就让同学倒立,当时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我也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的光荣,我可以徒手倒立。那时候我手腕很疼,膝盖很疼,去看医生说是腱鞘炎、半月板损伤,因为体育课一直练这些。后来08年奥运会去表演节目,当时是马拉松项目,因为要跑很久,很无聊,趁运动员跑步的时候,主办方就会拉各个学校的学生去表演徒手倒立,每隔三分钟左右。在表演的时候,我看到的世界都是倒立的。当时每天都是这样子生活,我就觉得原来这就是所有的荣耀吗?
中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自己酷儿的身份,开始学习怎么去伪装,让自己隐身。我知道在家里应该怎么去隐身,在学校里应该怎么去隐身。我很早就学会了去观察周围,去思考我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展现,就是一种扮演(performativity)。后来大学的时候我就出来读书了。
王行云
秘密
2023
李玮佳:你去美国之后主要学习和研究的是什么方面呢?
王行云:我起初学的是心理学和音乐,我学打击乐和马林巴挺久的。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我总在想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我不是从小就画画,而是从小被家里逼着学音乐,学马林巴。但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哪儿。直到最后我转到了一个州立大学学艺术。画画是让我能静下来的一件事情,是我真的很喜欢的一件事情,我就想做这件事情。
李玮佳:研究心理学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帮助吗?你的作品很像一幅心理地图(psychological landscape)。
王行云:其实很多人都跟我说我的作品像一个 psychologically charged space,因为很多时候我都是在跟自己对话,或者跟画对话,很多是潜意识的东西,我可以去表达的,像翻译一样。对我来说脑海中思考的没有形状的东西,最直接的表达方式是绘画。
可能大家每天脑子里要想很多事情,我觉得大脑最重要的事不是让我们快乐,而是去分析周围的环境,好让我这具身体可以活下来。我在画画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状态,可以不用分析的方法看这个世界,更多的是关注这个时刻下,我到底是一“团”什么样的状态。这个状态不是理性的语言能表述出来的,它可能是加上紫色的胶,或者它可能需要我现在去拿着打孔器去打几个孔。它变成一种行动,给我色彩的信息,然后我去思考、去分析色彩表现的是什么,它合不合理,对我来说画画是个这样的一个过程。心理学的学习给了我勇气去相信自己的潜意识、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在意识之下,还有更神秘的、无法说清的,和我深刻相关的东西。
我的导师跟我说过一段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问我你觉得你在画什么?我说很多时候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一种状态吧。他说我觉得你好像在画一种焦虑,你在画对于这个时刻、这个世界的焦虑。很多人都焦虑,你把你的焦虑真实地展现出来了,所以当我看你的作品就像照镜子一样,我忘记了自己的焦虑,可以只是感受这个过程,这是一种疗愈。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抑郁,每天只吃巧克力,失去了对吃的兴趣。每天就躺在一个地方,觉得太饿了就起来吃点巧克力。我买了一个两公斤的巧克力,吃完了再买。画画让我从这个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我感觉抑郁的时候记忆都是混乱的,是一种模糊的状态,对时间的感受也是模糊的。
后来我意识到好像在什么环境下都会有不安的存在,这才是一种常态。我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我在中间地带。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个东西画下来,画画对我来说是一种更精准的传达。
李玮佳:除了这种潜意识里不安的心理景观,在你的创作中你觉得还想要去探索些什么?
王行云:因为我是在异乡创作的中国艺术家,我想去打破一种稳定的状态。我很喜欢 Édouard Glissant 的书,那种不是扎根在一个土壤,而是一种往横向去延伸的状态。我像个游牧的人,没有固定的居所,每年都搬家,所有都是流动的。像我的画,我可以10秒钟就把它们卷走,搬到其他地方。
在我的创作中,柔和的色调里其实隐匿着危险和灾难。滴落的颜料、微小的孔洞、被打磨得摇摇欲坠的纸片、嵌入画面的缕缕发丝和眼睛中的玻璃鳞片都是其中的景观。这片描绘的空间隐蔽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危机四伏,在这股不断作用着的汹涌的力量之内,漫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在这无力的景观中,存在着抵抗的力量。转换一下视角,也许就是一团彩色的薄雾,初看是一座山的影子,再远观变成一张女人的脸,沉浸在画面中耐心等待着、凝望着。在这里,也好像栖息着一具身体,又或是身体的印记。猩红色的痕迹,暗示着深藏于皮肤之下的伤痕。还有些痕迹,像是眼睛的切口,凝视着的目光成为了皮肤上最令人痛苦的伤口。这些眼睛见证并记录了一切,洪水、混乱和噪音,在叙事中化作一股沉默而坚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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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佳:为什么会选择将“纸”作为创作的主体媒介?
王行云:我一开始用纸是出于现实考虑,因为我在纽约经常搬家,需要拆了画框卷起来搬走。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就开始用纸。我很喜欢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或者说在可控和不可控之间找一个度,因为水彩加了水了之后,你不知道颜色会飘到哪儿去。我觉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很多时候好像媒介本身在替我去做一些决定。纸也有更多的可能,做一点点处理它就可以很不一样。比如我有的时候会稍微用砂纸打磨一下我的纸,这样它就更毛糙一点,颜色就可以更深,好像在纸的内部而不是表面上。我觉得纸是物和面的共存,一种记录的存在。
作为一名酷儿女性,成长在一个需要将其掩盖的环境中,我感受到过深刻的恐惧和无助,却缺少抵抗。对我来说,绘画是一种记录方式,而纸张则逐渐成为一种隐喻,成为一个脆弱但坚韧的、能够适从的本体。我可以撕裂它、裁剪它、打磨它、清洗它、在它身上打洞,但它依然不屈不挠,保持它的形态,并悉心记录下所有过往和变迁。纸张层叠掩映,而底层始终模糊不明。在纸的世界,记忆是持久的,材料本身即是坚韧的证明。
纸会记得。
李玮佳:纸是一个内向的东西,你的笔触、颜色、打磨,还有叠加不同的纸与其他材料,结合你的经历、你的心理分析,一起作为整体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其实都不是一个单一的平面。
王行云:纸在创作过程中经历了非常多的阶段,最终它可以很平整地展出,也可以是有很多层的存在,很多东西都被覆盖住了,但是如果你走近仔细看的话,它还是在的。在概念上对我来说,纸把所有的过程都记录下来了。
我会使用颜料胶将薄纸铺叠在厚水彩纸上,制作出有纹理的表面。我通常是在地板上工作,不断拉扯和推移潮湿的纸张,并在周围附上胶水,这是一个具有身体性的、材料偶然性的触觉绘画过程。薄纸和厚纸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了半透明的分层纹理,像是奔腾的洪水、废墟里的残垣、皮肤和伤疤。然后我将作品挂在墙上,用其它材料不断地添加各种印记,编织出一场由多种观点及视角构成的心理叙事景观。
王行云在工作室创作 ⓒ艺术家&BROWNIE Project
Xingyun Wang working in studio ⓒthe artist &BROWNIE Project
王行云:我最近在尝试用铁。因为我的创作会用到水,铁遇水会生锈,颜色会变。我的画是关于身体的老化、衰老和伤痛的,我想如果我的作品有一块材料,它会一直在衰老,我想做一件这样的作品。我最近也在尝试当作品还是湿润状态时加入色粉会出现怎样的颜色变化,有时会出现像烟花炸开的效果。
李玮佳:你觉得作为中国人,现在在美国做艺术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王行云:它会让我思考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你在这里创作,你的观者是谁?或者说你在为什么创作?我觉得至少对我来说首先我的观者是我自己。
李玮佳:你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王行云:问我有没有中国山水画背景。我确实一点背景都没有,可能只有简笔画的背景,那这种笔触从何而来,我想可能是文化的影响吧。不是说主观想要怎么做,而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接触着这些。
李玮佳: 你还会尝试做一些可能更大及更为立体的作品吗?
王行云:我在尝试,尤其是在下个创作阶段。我会思考我的作品跟墙和空间的关系,我想做有关纸的雕塑或者装置,把它悬在房间的中央,这不是人和一面墙而是人和一个空间的关系。纸是平面的,所以现在的观看主要就是一种阅读的感觉。
约束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