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人叫查修文,是福建人。
福建地贫,种粮不行,所以好多人都外出做生意,单修文也不例外。
这一次行商归来,离家还有三十多里地,突然一场倾盆大雨,打断了他晚上在家美美睡上一觉的愿望。幸好二十多步之外有一座小庙,可以容纳五六个人,就到那里面避雨。
他刚刚进门,就看到有一个少妇在里面避雨。这少妇虽然布衣荆钗,却长相可人,杏眼粉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一看到庙里只有一个孤身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他很有风度地将行李放在庙门口,让少妇关上门,说道:“男女不便,你还是关上门吧。”
幸好这小庙背风,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冷。虽然有雨,但雨淋不到身上。他脱下外套铺在台阶上躺了下来。
这雨一直下到了半夜,才缓缓停住。查修文这一夜,也没有与少妇再说过话,眼看雨停了,他喊少妇打开门,取了自己包裹,踩着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里。
少妇出行不便,一直在庙里待到了日出,这才开了门,刚要离开发现地上丢了一个小布褡,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有五两银子一锭,纹理细腻,一看就是所谓的雪花纹,还有三百文钱穿成了一串。想必这就是刚刚那个人走得急,留在了这里吧。但查修文早已已经离开,想还给对方也没有机会,少妇就拿着布褡离开了这里。
少妇姓单,丈夫叫穆瑞图,回到家,少妇与小姑在一起做女工、聊天,谈到这世间的人与事,她有感而发:“人人都说这世上好人少,但也是有好人的。大概一个人从外貌实难看出他的本性,不过我昨天就遇到了一个真君子。”
“嫂子又有什么奇遇,说出来听听呗!”小姑很好奇,问她怎么回事。
单氏将昨天避雨之事讲了出来,小姑嘲笑道:“这人是真君子,但遇到嫂嫂这样的美人,柳下惠都变得急色,未必是君子了!或者只是嫂子认为他是君子。”
单氏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但她问心无悔,就拿出了昨天单修文丢失的银钱给小姑看:“这就是那个人丢的东西。”
小姑正拿着银子查看,单氏的丈夫穆瑞图回到了家,问这钱是从哪来的。
小姑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穆瑞图面色阴沉不定:“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人不愧是一个君子。”
他对妻子单氏说道:“我听说岳母得了急病,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娘家看一下?”
没听说母亲得了病啊,但丈夫这么说,单氏还是跟丈夫一起回到了娘家。
一来到娘家,穆瑞图就拿出那锭银子还有那三百钱对岳父说道:“你女儿昨天晚上回家遇到大雨,运气不错捡到了一笔钱。”说罢将银子放在了桌子上,扬长而去。
单父问女儿怎么回事,单氏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单父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是真的,但你那女婿不太相信,并对你产生了怀疑,这才将你送回了娘家啊!”
单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丈夫怀疑自己的品行,甚至怀疑昨天晚上自己与那个同宿之人发生了苟且之事,于是将自己送回了娘家。
“他咋这样,都不相信我!”单氏拎起包袱,要回去向丈夫解释。
单父抽了一口烟,闷声道:“你怎么解释?这事能解释吗?你先在这里住下吧,也许过几天他就想明白了。”
单氏无奈,只能抹着眼泪在家住了下来。
穆瑞图一个人回到家,看到家里那个装银子的布褡子,就问妹子这是谁的。
妹子说道:“这是嫂子捡来的。”
穆瑞图拿着钱褡想道:“见过有人送钱给别人的,但没见过连布褡一块送给别人的。”他觉得妻子所说的可能是真的,但一个妇人与不相识的男人在庙里呆了一夜,妻子貌美,要是二人没发生什么事,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
想到这事,他就觉得窝火。坐了一会儿,就去上工了。穆瑞图是街上拉车子卖鱼粥的,他刚拉着车来到了街上,就遇到了几个同行:“穆二哥,昨天下了一场雨,天气比较凉,街上到处是泥泞也没客人,要不我们一起喝酒去?”
不由他分说,一群人拉着他来到了酒肆里,正好查修文也在席上坐着,他与穆瑞图是同乡,也是熟人。看到穆瑞图肩上的布褡子很是眼熟,再一打量,这不是自己的吗?
他问穆瑞图:“这个布褡子是我丢的,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穆兄可曾见到?”
穆瑞图说道:“我见过,兄台是丢在什么地方了?”
查修文答道:“前几天我避雨宿在一个小庙里,后半夜雨停了,我急着走,就丢在了那里。”
穆瑞图一听是单修文丢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为啥。这单修文家里的婆娘去年离世了,这一年,单修文不是喝酒,就是到青楼里鬼混,名气在这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大家都称他是色中饿鬼,昨夜妻子与他待了一宿,怕是真发生了一些事。
他心里有怀疑,嘴上却说道:“这是我在庙里捡的。”
查修文说道:“奇怪,怎么是你捡到的,昨天那个少妇倒是守礼之人,只是看到银子为啥也不捡呢。”
穆瑞图问他为什么这样说,查修文就将那一夜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自己是一个道德君子,与少妇同居一室,一夜都没有生出邪念。
穆瑞图不相信:“你骗谁啊,你向来喜欢醉花眠柳,怎么会有坐怀不乱的德行?”
查修文一听对方辱及那个少妇,正色说道:“那些青楼妓馆的女子,不知廉耻,借声色以养生,我花钱在温柔乡买醉,花钱买笑,这就像你我做买卖,有卖才有买,多正常?但趁一个女子独处就对人家有非分之图,纵然没有败露无损名誉,但因此导致一个女子惭愧终生,甚至含羞自尽,这样的事我干不了,换一个角度,污人妻女者,如果自己的妻儿被人污辱,是什么感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听了他的话,穆瑞图摇摇头,表示不相信的样子。
查修文看他不相信,举手指天发誓道:“如果我当日对那个妇人有不轨之举,我必遭雷劈。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无人养老。”
这个誓在当时是很重的,听他这么说,穆瑞图明白自己冤枉了妻子,也冤枉了查修文。
他朝对方做了一个揖,说道:“实话告诉你,你路上遇到的那个妇人,正是贱内,今天听兄台这么说,我才知道我冤枉了她,我这就去娘家接她回来,你与我岳父家有往来,替我说两句好话。”
查修文想不到这事影响人家的夫妻感情,当即就同意了。
他回家拐到了单老头家里,将事情的经过讲给单翁听,第二天,穆瑞图也来到单家,一进门就向妻子道歉,被单氏埋怨了几句,但在单老头的劝说下,夫妻和好,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二人久别重逢,一番风雨之后,穆瑞图搂着单氏,感慨道:“经历此事,我才知道查兄是一个真君子,我有一个打算,你觉得可行否?”接着他在妻子耳边窃窃细语道。
单氏听了,眼前一亮:“确实可行。”
第二天,穆瑞文请查修文吃饭,酒酣之际,他让单氏将打扮一新的妹子穆二娘叫了出来,给查修文敬酒,查修文不知这是哪一出,一脸疑惑,穆瑞文说道:“我听说查兄妻子刚刚离世,家里无人操持,我愿意将妹子嫁给你,以报答你的德行,怎么样?”
查修文正要找一个女子继弦,听说穆瑞图有意将妹子嫁给自己,他抬头悄悄打量了一下给自己倒酒的穆二娘,看她长相标致,比单氏差不了多少,而穆二娘一脸飞红,含羞不语的样子,他心中一荡,推辞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不久,二人喜结连联,穆瑞图的妹妹给查修文连生了两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后来中了进士,官至二品,在士林中有很好的名声。而这一切,想必都与单修文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