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到底有什么功能呢?其实最大的功能,就是治愈自己。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真正进入你的内心,只有自己对自己才是一种心理的抚慰,他们倡导“为你写诗”,这确实有点荒诞。因为经历不同,我写的诗你不一定懂,就像古人所说的那样:诗向会人呤。但这个世界很现实,不管你怎样用心,确实很难找到自己的知音。共情的东西当然有,但个体的东西更重要。其实,一些好的诗人,内心还是极其孤独的,有时只能用文字来麻醉自己。当他们走出自我之后,又海阔天空了,大笔一挥,舍我其谁?
黄昏
黄昏,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
这个人似曾相识。又好像有点
陌生,但仔细一瞧,确实像我那
死掉了25年的父亲;只不过
他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我问他找谁
他说:他可能敲错了门。转身
要走。看见他的背影,我确定
就是我的父亲。我把他拽到房间
他四周打量着,当他看见堂屋里
自己的遗像,愣住了。再看到
旁边母亲的遗像时,他眼睛亮了
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你
唯一的儿子呀。他似信非信
然后,走到我母亲的遗像前
问我:这个女人还在吗?我说
她也死了5年。这时他又不说话了
然后,自言自语:我还是
敲错了门。过了许久,他抓住
我的手:能把那个女的相片给我吗
我想找她。这一刻,天空开始
黯淡了,我不知道眼前所发生的
一切,是真实的,还是梦幻的
反正等我抬起头,父母亲的遗像还
挂在墙上,他却瞬间在我眼前消失了
24.10.16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当然
想认识一些小动物。没有
小动物,认识一些植物也好
可是植物都被太阳晒死了
这时,我会拥抱一块石头
并探究它的过去与未来
甚至,想象孙悟空就是从这块
石头里蹦跶出来的。石头
开裂了,便有许多妖魔鬼怪
出现。等你铲除了
这些妖魔鬼怪,才发现
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一群
可怜的生物,他们生死疲劳
不但怕神,也怕鬼
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
又被人埋入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24.8.30
秋呀
秋呀!你生下的我,又养育了我
让我从小就这样老气横秋
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世界
不敢想象春天的花朵。好不容易
学会了认字,又发现
秋风秋雨使人愁。我愁的是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
春天雨水又太多。更愁的是
我祖坟没埋好,总是与这个社会
格格不入;所以每次上车
在车厢里,找不到一个亲人
反正我习惯了自以为是
你们闭关自守,我就改革开放
你们改革开放,我就闭关自守
但偶尔也会打开窗户,看看天气晚来秋
24.9.25
活着
一条狗要活着,一棵树
也要活着,它们
出于本能,既然来到
这个世界
就要勇敢地活下去
所以,狗在垃圾堆中
可以找到自己的食物
甚至,对于比自己还小的
动物,可以张开口
树呢,给点阳光
不但灿烂,还会开花结果
与它们相比,人类
欲望太多了
“既要、又要、还要”
然后,在意识形态中
不断创造各种主义
并把地球,切成两块
再研制了许多核武器
最后不但伤害了狗、树,还有自己
24.9.2
白菊花
每次看到父母亲的结婚照
就忍不住一种冲动
我想钻进照片里,站在
他们中间,做他们的证婚人
然后,成为他们的结晶
可惜,他们结婚时
我还没出生,现在我终于
懂事了,常常在清明节
给他们扫墓,站在他们的
墓地之间,独自流泪
临走时,还会在他们的
墓碑前,插上几拺白菊花
让它们在风中,慢慢地摇曳着
24.10.8
告别风景
辛波斯卡 著
胡桑 译
我并不责备春天,
它已再次出现。
我不会责怪,
因为,年复一年,
它履行着职责。
我知道,我的忧伤
并不能阻止新绿。
叶片只在风中
俯身。
看到什么东西让
水边成丛的桤木沙沙作响,
这不会使我痛苦。
我获得了一个消息,
那湖泊的堤岸
依然美丽,一如从前——
就像你活着的时候。
我并不怨恨
这景色,
这阳光令人炫目的海湾。
我甚至可以想象,
此刻,
不是我们,而是两个别的人
坐在倒下的白桦树干上。
我尊重他们的权利:
低语,大笑,
陷入幸福的沉默。
我甚至认定,
他们被爱绑在一起,
他伸出有力的臂膀
将她搂在怀里。
也许是新孵出的小鸟
在苇丛中窸窣作响。
我真诚地祝愿
他们能够听见。
告别风景
我并不要求
浪花的变化,
它们时而迅疾,时而迟缓,
并不遵从我的命令。
我对林边湖水的深度
没有任何期许,
最初是碧绿,
随后成为蓝,
最后又变得幽暗。
只有一点我并不赞成:
让我回到这里。
我放弃——
生存的特权。
我比你活得更久,这已足够,
足够我
在远方苦苦地思念你。
辛波斯卡(1923—2012),波兰女作家,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于1923年7月2日生于波兰的小镇布宁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她多年吸烟,患肺癌。被称为“诗坛的莫扎特”,擅长以幽默口吻描述严肃主题与日常影像。写诗60年,发表不到400首;出版过16本诗集。著名诗作有《一见钟情》、《回家》、《在一颗小星星底下》、《写履历表》、《对色情文学的看法》、《结束与开始》等,其中《一见钟情》激发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拍电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