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庆
康熙《皇舆全览图》系我国首次利用近代测绘方法编制的全国地图,也是最早相对准确地记录当时全国水系的地图资料,《水道提纲》是其后诞生的首部系统记载全国河流源流、经流路线及地理概况的专著。通过图文互勘可以确定,康熙《皇舆全览图》是齐召南写作《水道提纲》的主要参考资料。齐召南还参考其他相关文献,增补信息,使《水道提纲》成为康熙《皇舆全览图》河湖水系的“图说”,丰实了康熙《皇舆全览图》的内容。二者互证,可相得益彰。
■关键词
《水道提纲》;康熙《皇舆全览图》;清初水系
全文刊载于《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4年第3辑,第79-91页,注释从略。
康熙《皇舆全览图》(以下简称《康图》)是康熙四十七年至五十八年间(1708—1719)我国首次利用近代测绘方法编制的全国地图,李约瑟认为它“不但是亚洲当时所有地图中最好的一幅,而且比当时的所有欧洲地图都更好、更精确”。自20世纪30年代国内学者翁文灏首开《康图》研究之滥觞,其后的学者分别就此图的测绘过程、投影方式、测量方法、使用的测量工具和参加测绘的人员等展开了全面深入的研究。近年笔者团队从事该图的数字化工作,尝试从量化研究角度推进《康图》研究。目前有关《康图》对其后中国地图绘制及文献编纂产生影响的研究仍较为薄弱,且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笔者认为,缺乏足够的实证研究是争议产生的主要原因,故本文拟探讨《康图》与《水道提纲》(以下简称《提纲》)的关系,进而分析《康图》的影响及意义,希冀推进相关研究。
《康图》是我国有史以来最早相对准确地记录全国水系分布的地图资料,为我们日后从事中国河湖变迁的量化研究提供了难得的空间数据资料,具有重要意义。笔者对此做过探讨,并利用该图数字化成果开展了高宝诸湖变迁的研究。
《提纲》系我国首部系统记载全国河流源流、经流路线及地理概况的专著,也是我国首部使用经纬度定位水系分布的历史文献。撰者齐召南曾任乾隆时期的内阁学士、《大清一统志》纂修官和侍读学士。齐氏编撰《提纲》源于他在乾隆元年(1736)受命纂修《大清一统志》。正是因为纂修该志,其得以“伏睹圣祖御制舆图”。“圣祖御制舆图”即《康图》。齐召南独具慧眼,编志之余很快就发现了《康图》在记录中国河流水道和水情方面的价值,这体现在该图的精度及范围皆“迥非从前史志所能稍及”,加上乾隆时期平定准噶尔叛乱,“西域并入版图”,故齐氏借着编志之便利,“亦尝条其水道,惟图无可据者阙之”。《提纲》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完成,是齐氏在乾隆十四年(1749)坠马受伤,告假还乡之后的著述,总计28卷。
目前对《提纲》与《康图》的关系并无专门研究,但是前人在进行其他研究时已有所涉及。如日本学者和田清在研究《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标注战迹舆图》时提到,《提纲》精确论述了《康图》的水路,这点由其塞外山川地名出自《康图》满文地名的音译可以证之。李花子通过对比《提纲》与《康图》记载的鸭绿江、图们江流经地名,得出《提纲》上地名的书写方式与福克司影印的中文版《康图》完全一致的结论。黄盛璋认为《提纲》是对康熙五十六年(1717)由喇嘛楚儿沁藏布兰木占巴与理藩院主事胜住实地测绘的《康图》中的河源图的忠实叙述,但是有关河源地区的介绍还参考了其他史料。以上学者从不同的研究主题和研究区域出发,皆得出《提纲》与《康图》密切相关的结论。
另有一些学者探讨了《提纲》的内容及意义。据黄治平统计,《提纲》叙述的大小河流共计7000余条,湖泊400多个,使用经纬度的地点达329处。黄志平认为,《提纲》由于吸收了当时地理学的最新成果,是继《水经注》之后我国又一部比较科学、系统的水道专著。李贞则对《提纲》编纂缘起、过程及版本进行了研究,认为《西域诸水》一卷应是齐召南借助早期的历史文献资料编纂而成。
综上并结合齐氏自序可以推定,齐氏在撰写《提纲》时确实参考了《康图》,但前人对齐召南参考的《康图》版本存有歧义,这有待澄清;此外,齐召南在撰写《提纲》时是如何利用《康图》的,仍未见探讨;而《提纲》对于我国水系演变研究的意义也有待深入挖掘。下文在对比分析《提纲》与《康图》的基础上,围绕上述三个问题展开讨论。鉴于该书涉及清初全国范围的水系,体量宏大,本文采取抽样方法,分别选取黑龙江源头及上游(《提纲》卷24)、辽河(卷2)、淮水(卷7),以及粤江中(卷19,西江上游)等,通过图文互勘的方法开展研究。
《提纲》目前留存两个版本,分别是齐召南门人戴殿海、戴殿泗初刻本和其子齐式迁敬献朝廷的《四库全书》写本。今人胡正武利用戴本作底本,以《四库全书》本为校本校勘出版的点校版《提纲》比较全面,因此本文主要采用胡氏点校的《提纲》本,同时参考上述两个原始版本。与前述学者一样,本文用于比较的《康图》分别为汪前进、刘若芳整理出版的铜版满汉合璧图(以下简称铜版《康图》),以及德国学者福克司影印出版的中文《康图》(以下简称福版《康图》),这也是目前国内可供学者使用的最为完整的两套《康图》。铜版《康图》按照经纬度分幅,于1719年完成;福版《康图》主体部分完成于1717年,另有一部分完成于1721年,主要涉及对西藏地区的增绘、改绘,按照省份或地区分幅。
前述学者分别得出《提纲》参考的原图为铜版《康图》和福版《康图》的结论,那么事实是怎样的?
由于铜版《康图》分别使用中文和满文标注长城南北的地名,而《提纲》使用中文书写,那么齐氏在叙述长城以北地区水系时,必然会遇到地名翻译的问题,故检验齐氏参考地图版本最有效的方法应该从使用满文注音的长城以北区域入手。
下面我们选择黑龙江源至昂衣得河交汇处的黑龙江上游部分,把《提纲》记载的地名分别与铜版、福版《康图》的地名做一番比较,由此分析《提纲》与二者的关系,如表1所示。
表1 《提纲》与铜版、福版《康图》黑龙江源及上游地区河名和流经地地名比较
表1显示,无论是铜版满文《康图》还是福版中文《康图》的地名,它们的发音皆接近,故把《提纲》的地名推测为译自铜版满文《康图》有一定可信度。我们再把《提纲》的记载与铜版、福版《康图》的图面内容(图1、2)比较可知,两图对黑龙江源及上游地区山川形势的描绘和《提纲》中的叙述完全符合。正如前述学者所言,《提纲》总体上忠实地反映了《康图》的内容。
图1 铜版《康图》一排四号和二排三号上的黑龙江源及上游地区
图2 福版《康图》图5“黑龙江源图”
但是通过对比《提纲》与铜版、福版《康图》的地名,笔者认为,《提纲》的地名直接参考福版中文《康图》的可能性远大于译自铜版满汉合璧的《康图》。理由主要有两点:其一,《提纲》与福版《康图》对山川通名的翻译一致。表1中满文音译的“必拉”“比拉”即河的意思,如果《提纲》地名译自铜版《康图》,按照音译,则应相应译为“必拉”或“比拉”,但《提纲》采用意译的方式,译为“河”。同样,满文山脉的通名音译分别有两个,一是“达巴汉”,一是“阿林”,《提纲》也是如福版《康图》一样意译,把“达巴汉”译为岭或山,如“Jilung Dabagan”译为即龙岭;把“阿林”译为山,如“Kentei Han Alin”译为大肯忒山等。其二,如果按照满文音译,则地名专名的翻译会出现多种译名的情况,但是通过比较发现,《提纲》中使用的专名与福版《康图》呈现的专名相似度极高。《提纲》在黑龙江源及上游地区共有17条河流标注了名称,与福版《康图》河名完全相同的有11条,占到总数的65%。不同的只有6条,但这种不同仅限于个别文字的书写方式,其读音也是相近的。这6条河按照自上而下的顺序分列如下:呼马勒堪河/呼马拉堪河(前为《提纲》地名,后为福版《康图》地名,下同);阿巴楚河/阿哈楚河;他儿巴哈水河/他儿巴哈太河;俄克若河/俄克芍河;俄伦河/俄轮河;泼拉活即河/扑拉活即河。由于《提纲》有戴本和四库本两种版本,笔者目前采用的是基于戴本点校的版本,为了更好地分析戴本与四库本的关系,笔者又把这6条河流名称与四库本《提纲》进行比对,发现呼马勒堪河和泼拉活即河在四库本中分别标为呼马尔堪河、泼拉和吉河,而其余4处河名两个《提纲》版本是相同的。
笔者使用同样方法,另选取铜版《康图》使用满文标注、福版《康图》使用中文标注的辽河水系进行比较,也发现《提纲》与福版《康图》较为接近的特点。
辽河系我国东北地区南部河流,汇入辽东湾。辽河有大小二源,东北一条称小辽水,又称浑河,福版《康图》图1“盛京全图”上亦标为浑河;西北一条称大辽水,亦称潢河或潢水,蒙古语称为西喇木伦,福版《康图》图7“热河图”上亦标为西喇木伦河。下面按照齐氏由源头至下游的方式,摘录《提纲》大小辽水主要支流的名称如下,若遇福版《康图》与《提纲》不同的河名,在其后补注福版图上的名称;遇未标河名的注明“未标”。
小辽水,即浑河,源出英额河(未标)和苏子河,途经以儿得河、查克丹河、拉孤峪河、高苏屯河(《提纲》漏记)、薄打铺河、十里河(未标)、太子河之后,在辽阳州西境与大辽河相汇,有名称的大小河流共计9条(大辽水未计入)。
大辽水,即西喇木伦河,源出古北口外,途经乌兰(蓝)滚河、萨里克河、碧七克图河、碧落河、拜察河、黑河、白狼河、赫尔苏河(黑尔素河)、哈达河、铁岭河、范河、懿路河、杨柽木河、浑河(即前述小辽水)、阿山河、海州河,在“东五度八分,极四十度八分”之处入海,有名称的大小河流共计16条(小辽水未计入)。
其中白狼河亦称老哈河、老河,是西喇木伦河最大的支流,源起察罕河,依次接纳的有名称的河流分别是奇扎带河(未标)、虎查河(未标)、和尔和克河(活尔活克河)、巴尔(儿)喀河、五巴河(五巴滨河)、都伦河、喀(哈)尔几河、英金河,共计9条。
英金河又系老哈河的最大支流,源出蝦蟆儿岭,途经珠尔河(未标)、五谷代河、西尔哈河、克勒河、乌喇代河、坤兑河、西百(伯)河、卓孙河、白尔(儿)格河,共计9条,汇入潢河,即大辽水。
以上有河名的大小辽河干流及其支流共计43条,除去《提纲》漏记的1条河,即高苏屯河,福版《康图》未标注河名的5条河,以及出现个别文字不同的6条河,完全相同的达31条,占72%。二者的相似度大于黑龙江源及上游地区,同样说明《提纲》参考福版《康图》的可能性更高。
除了比较使用满文和汉文标注的河名,我们还可以比较铜版、福版《康图》皆使用汉字标注区域水系的绘制,同样可以获得《提纲》所参考应更近似福版中文《康图》的结论。下面选取两个例子予以说明,首先以淮河二级支流澧河上源为例。
据《提纲》,沙河是入淮巨川之一,而澧河是沙河的支流,它在汝水之后汇入沙河,“西自舞阳之北,东流来会”。它“首引舞阳西界、鲁山南界、裕州北境之三里河水。三里河本南流入唐河者,于山中分其支津,东流出山,经叶县南境、舞阳北境,又东至郾城南,与沙河会,共行二百八十里”,如图3左图所示。但是在铜版《康图》上澧河源头与三里河并不相连,而是分属两个水系,如图3右图所示。
图3 澧河源头对比
图4 可渡河源头对比
据冯宝琳研究,故宫还藏有两幅大尺寸的木刻中文《康图》。其中一幅板框高210厘米,宽226厘米,图幅上额墨笔楷书“皇舆全览图”,《图文天下——明清舆地学要籍》收录的《皇舆全览图》尺寸与此相符,应指这幅。另一幅也是木刻墨印设色,但板框高212厘米,宽340厘米,笔者未曾得见。由于《提纲》记录的是全国水系,齐氏当年参考的应该是大幅面地图,从经纬网格上读取数值更容易产生偏差。笔者由此推测,或许齐氏还参考了一幅同样使用经纬度分幅的中文《康图》,但是否与冯宝琳列举的两幅全图有关,还有待将来发现。
本文以《提纲》为例,采取抽样方式分析了《康图》对《提纲》的影响,这无疑有助于我们对《康图》价值的挖掘。但是反过来,笔者也发现,由于《提纲》与《康图》产生时代接近,它同时还保留了一些图上不便表达的内容,因此亦可通过对《提纲》的研究来促进对《康图》的研究。
《提纲》与分别于三国和北魏时期成书的《水经》和《水经注》一样,皆是对我国水系分布的文字描述和记载,因此被誉为18世纪中叶的《水经》。据齐召南自序,他有感于前世志书“从未有将中国所有巨渎经流,实在共闻共见,可筏可舟,不枯不涸,如孟子所言原泉混混,放乎四海者”,故该书“用《水经》遗意,上法《禹贡》导川,总其大凡,芟除地志繁称远引、分名别号、附会穿凿之陋,务使源委了然,展卷即得”。《提纲》摒弃《水经注》对河流流经地区历史遗迹、地方掌故以及神话传说等的书写方式和内容,回归《水经》只记河道起止、流经路线的传统。在这篇自序中齐氏还交待了全书的内容、覆盖的范围,以及全文布局、结构。《提纲》撰写的依据是当时绘制的地图,无图的地区则留空,“惟图无可据者阙之”。
《提纲》以《康图》为主要叙述对象,它涉及的范围和记叙的河流数量皆大大超过《水经》(137条)和《水经注》(1252条)。面对错综复杂的水系格局,齐氏却非常擅长使用简明扼要的语言,参考当时的地理文献,对清初中国主要水系的源头、流经路线及河口情形,进行条分缕析的叙述,并在重要地段还参照《康图》增加了经纬度,便于后人对书中记载水系地理位置的了解。
与《水经注》相比,《提纲》另一大进步是全书对河流入海口的记载。《提纲》开篇即海,其原因是齐氏认为大海是河流汇聚之所,尤其重要,是“纲中之纲”。在卷1《海》中,齐氏按照《康图》的内容,自鸭绿江口始,安南江口止,自北而南依次记叙了各河口、附近岛屿的名称及地理情形。安南江,指中国与越南的界河古森河,即今北仑河。叙述完河口之后,以盛京诸水为首,结合《禹贡》中九州排列的顺序,按照自北向南的顺序叙述主要河流的源流和流路,至珠江水系之后,再按照顺时针方向,从“云南而西而北。又自漠北阿尔太山、肯忒山而东至海。又自海而南而西而北,包朝鲜至辽阳”。就每条河的记录顺序而言,“发源为纲,其纳受支流为目;以群水论,巨渎为纲,余皆为目”。分别以水源和干流为主干,支流附之,一目了然。
下面以淮河水系为例,具体分析《提纲》对《康图》的利用及其对《康图》的意义。由上可知,除了地名标识,铜版《康图》与福版《康图》的内容几乎一致,但是由于铜版《康图》以经纬差分幅,表示的范围大于以省或地区分幅的福版《康图》,而淮河水系覆盖河南、江南及湖广等省,为叙述方便,下面主要采用铜版图进行比较分析,局部地区参考福版《康图》。在铜版《康图》中,淮河流域位于五排二号和五排三号。
《提纲》对淮河源的记载如下:“淮水,出河南南阳府桐柏县西南桐柏山······东南流,曲曲经湖广随州北界之出山司,又折而北,依翠屏山麓,经桐柏县城东,始折东流,曲曲一百九十里,经信阳州北境,又九十里始出重山,有明港河自西北来会。”淮源之后,是对淮河干流的描述,以主流为干,按照自西向东的方向,有支流汇入时,则先记述支流名称及汇入方向,之后叙述其源流。如在叙述淮河接纳第一条自北流入的明港河之后,接着叙述“明港河出信阳州西北境之回龙山,东流经州北境至明港驿北,折而东南流至山麓,与淮水会”。之后,“(淮水)东经真阳县南、罗山县北,有浉河,西南自州城东北流来会”。与明港河的记载一样,接着介绍浉河的源头:“浉河出州西南界山,三源:一出平喜关北流,一北东南,一出其西者并会,北流数十里,折而东,经州城南,又东北至五里店南,折而北流,又东北至罗山西北境,北流入淮。”这些叙述与铜版《康图》(见图6、7)反映的内容完全一致。由此可见,《提纲》忠实反映了《康图》对水系的描绘,因此可把《提纲》视作《康图》水系部分的图说。
图6 铜版《康图》五排三号淮源区域
图7 铜版《康图》五排三号浉河与淮河区域
当南北皆有河流汇入时,则依次叙述北面和南面河流的源头和流路。如汝水与南面的光州水相遇,则先介绍汝水,才叙及光州水。对于图中有河流,但无名称者,齐氏在《提纲》中采用两种命名方式。一种以相对位置来叙述,以息县附近两条分叉河流为例,“息县稍东,水分二派:一东南流,有光山县北水,自西南来会,折东北流,与一派之东北流折而东南者,会于光州西北,分五十里复合也”,如图8所示。另一种则以与附近地名的位置关系来命名,对于上述两条分叉河流中的另一条无名河流,以流经地光山县为参考,称之为光山县北水,一目了然。
图8 铜版《康图》五排三号淮河与齐召南所称光山县北水区域
此外,《提纲》还在参考当地文献的基础上,适时增补一些图上没有或者无法显示的信息,这正是《提纲》之于《康图》的意义所在,具体体现在以下四点。
其一,当某条河流在图上有多条源流时,《提纲》可帮助我们判断其主要源流。《提纲》非常注重对河源主支的记载。如颍水,图9可见三源,但哪一支为正源,仅从图上无法甄别。根据《提纲》的记载则一清二楚。“颍水,源出登封县北中岳嵩山西南之少室山,南流,经城西,有二水自西南来会。一出玉寨山,一出其南。”除了河源地,《提纲》还可以帮助我们分析支流与主流。如淮河南岸的小黄河与竹竿河谁为主流,从图上无法判断,但通过《提纲》可知竹竿河系小黄河支流,“有小黄河,西南自罗山县城东北流,合竹竿河来注之”。这些记述有利于我们对过去淮河支流的了解以及当下笔者正在开展的《康图》河流数字化工作。
图9 铜版《康图》五排三号颍河源流区域
其二,《提纲》可以帮助我们判断图上某条河流名称指代范围的起讫。以颍水上游的索河与贾鲁河为例。仅由图10我们很难判断两河的分界处。但《提纲》记载明确:“自荥阳有索河,北流东折,经河阴、荥泽南境,会南来之京河、须河,又东经郑州北,会南来之东京河。又东南会南来之磨河······又东南有栾河自南来会,又东南经中牟县城北,自此以下,俗曰贾鲁河。”由此可知,索河与贾鲁河的分界在中牟县,中牟县以下的河段始称贾鲁河。
其他例子另如前述敖嫩河与黑龙江的分界。根据《提纲》所载,昂衣得河与南面的温多河同时汇入敖嫩河,并在此形成十字形交叉河口。由此以下的下游河段才开始称为黑龙江,上游部分则称为敖嫩河。
其三,《康图》受制图规范的约束,图上只能显示河流的一个名称,但有的河流存在多种名称,《提纲》以图说的形式保留了河流的多种命名方式。如对南汝水上源的记载,“今水道与古全异,即名称亦随时不同,所谓濯、瀙、澺、汶、溱、滇,亦难确凿指证”。
其四,《提纲》记载了其他在图上难以呈现的内容。如《提纲》对于淮源的补充介绍,“大复、胎簪,皆桐柏之支峰也”,图上并不得见;又如前述明港河河源回龙山与信阳州的隶属关系在图上也无从得知,但根据《提纲》可知回龙山在信阳州界内;再如《提纲》谈到淮河接纳汝水之后,“淮水势大盛”,但是根据原图,上自河源下至五河县,全部使用等距双线表示淮河,若无文字介绍,从图上得不到这样的结论。文中另载,“淮水自五河县以下,广阔同黄河,至盱眙西北更阔十余里,为洪泽湖首”,在图上亦不得而知。以上信息皆显示,《提纲》的内容主要是对《康图》描绘的河流流经路线的文字描述,同时还参考了其他历史文献,对河流所经地区的政区范围、一河多名、山脉名称等地理信息进行补充介绍。
不过正由于《提纲》以中文版《康图》为描述对象,故原图中存在的一些错误也为《提纲》保留下来。此外,齐氏有时在抄写过程中也会发生错误,如“浉河出州西南界山,三源:一出平喜关北流”。平喜关图中作平靖关,据乾隆《信阳州志》,图上内容正确,“(信阳州)南九十里平靖关,入湖广应山县境”。另外,《提纲》在记录经纬度时还犯了一个普遍存在的错误,从齐氏按照《康图》量取的经纬度值中的分数从未超过10来看,他把1度等于60分的换算关系全部按照十进制来算,从而导致分值的错误记载,这也是我们利用《提纲》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本文利用今人胡正武点校版《提纲》,选择黑龙江上游、辽河和淮河干流,以及长江和珠江上游等地区,采用图文互勘方法,分别与现存两个完整《康图》版本的图面内容进行比较分析。通过比较《提纲》与两种《康图》记录的黑龙江上游和辽河地名,以及《提纲》描述的澧河和可渡河河源与两种《康图》绘制的情形,得出齐召南所参考的《康图》版本为近似福版中文《康图》的结论。结合《提纲》还出现漏记及多记河流,以及《提纲》对尼布楚城及其下游界碑的纬度值的错误记载推测,齐氏当年参考的应是一幅类似铜版《康图》一样使用经纬度分幅的中文版《康图》。此外,本文还以《提纲》对淮河干流的记载为例,具体分析了《提纲》对《康图》的利用方式,在此基础上探讨了二者的关系。笔者认为,可把《提纲》看作《康图》水系部分的图说,但又不止于此。
据有限的资料,我们获知在西方传教士的帮助下,清廷虽然基本上完成了对清初疆域的测绘工作,但遗憾的是,除了测绘成果,有关这次地图编绘及成图过程的信息微乎其微,尤其是《康图》的绘制在各地都参考了什么历史文献,仍待我们探索。而齐召南撰写的《提纲》作于《康图》完成后不久,可供他参考的皆为与《康图》绘制同时代的历史文献,故《提纲》无疑可为我们提供一个检阅《康图》参考资料的窗口。同时,《提纲》对河流所经地区政区范围、一河多名、山脉名称等的阐述,亦有助于今人对《康图》描绘水系内容的理解。一定程度上,《提纲》可以起到保留历史文献,并弥补《康图》在这方面缺憾的作用。由此可见,《提纲》对于今人正确理解《康图》描绘的水系内容具有重要意义。事实上,《提纲》之于《康图》的意义早在200年前就为学人关注,并用它来校对长江图的绘制。除此之外,《提纲》对于《康图》的意义还体现在有助于我们判断河流的源头;有助于我们判断图上某条河流的起讫;《提纲》还以图说的形式保留了河流的多种命名方式,这些方面都反映了《提纲》对《康图》的传承和发扬,而《提纲》因对我国水系记载的相对全面和相对准确性,对于中国河流水道的研究亦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提纲》因参考图幅本身的错误,以及齐氏本人的笔误,存在不确之处,但是瑕不掩瑜,尤其是当我们把它与《康图》结合起来一起使用时,二者互证,可相得益彰。
编辑 | 张欣源 毛楷淳
审校 | 程 森 王国睿
审核 | 张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