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欧阳稳江
从来都以为,桂花是一种信号。它撩人的香味,异常浓烈地报告着秋天的信息,也让人思慕更多花事之外的人。
最早对桂花产生强烈的向往,是源于中学时代阅读作家林清玄的文字。先生在一篇谈吃的文章中,描述了一瓶桂花糖。说的是他一位朋友极爱在喝茶时加一些桂花进去,不过加的是桂花糖,用大拇指大小的瓶子装着,有点像神话中装仙药丸那种小巧可人的宝瓶。打开瓶盖,里面装着的桂花香郁异常。喝茶前用牙签挑出一朵两朵加入其中,整杯茶随即清香四溢。
而在这最早的向往中,觉得这样的品茗者自身优雅且最懂得花的心事,要不怎么会用大拇指一样的瓶子去装那些花魂,又细心地用牙签一朵一朵挑出来?
再然后,看到的是郁达夫的小说《迟桂花》,小说里的人物能拥有一树又一树的桂花香真是奢侈,它盛开的时间是迟还是早倒无关紧要了。无比向往的小说情节,一如我的乡下老家,也因此更有可以接近与仿效的亲切。
随后,是离家念大学。有年秋天,我整个人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有种不知道做什么为好的难过。打电话给好友,满肚子的话终究又只能化作沉默。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收到了朋友从江北寄来的一小包桂花,用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装着。花早已枯萎,颜色则全转化成了褐色。于是我极力猜它们原本的颜色,也猜那些穿长衫的古人是怎样折梅以寄的。还没来得及回信,那个和我一样偏爱淡香的女孩却去了遥远的南方城市。再打电话过去时说广州街头开的只有大朵大朵的木棉花,绚烂美丽,下一个秋天怕是无法为我收集小朵小朵精灵一般的桂花了。
而后,便是毕业工作。曾经旅居过的北方城市石家庄,是一个没有鲜艳色调的城市。那儿的春秋,短暂得几近感觉不到,自然也是无法感受金秋桂子又是如何开成如火如荼的模样。偶尔去往南方城市出差,桂树倒是见到过不少。不过总是错过了花开季节,自然也就没法称心如意地经历桂花肆意盛开。
我就这样梦想着,有一天能美美地沉浸在桂花盛放的秋季,以期接上少年时的过度联想。回到浏阳定居后,第一个惊喜便是源于桂花——得知了浏阳社港的周洛发现了亚洲最大的野生桂花树群,据说一茬一茬的游人不辞辛劳地爬山就专为了闻一闻让人陶醉的桂花香。彼时,花时已过,桂花已谢。整整大半年,我都在想象满山满谷的金桂、银桂、丹桂是怎样如火如荼地盛开,盛开后又该是怎样一种壮观!
在认真、耐心等待来年桂花香的过程中,总忍不住和远方的朋友提起那个美丽的桂花谷,和她一起想象成千桂树竞相开放的盛况。朋友安慰我,等待花开的过程是急不得的,赏花也需要缘分,因为花开也像喝茶一样讲究圆满。要不,人们怎么说茶喝一圈、花开一轮呢?
来年秋天,周洛赏桂终于成行。一路颠簸后,再坐船经过那山谷中的一个湖泊,攀爬了很长一段山路,方能闻到那让人怦然心动的桂花香。向导说,我们来得不是最好的时候,桂花是金贵的植物,花期短,三五天就过去了,加上天气干燥,我们错过了鼎盛的花期。第三茬桂花,需要等到气温下降后才会开放。但仍能隔着山涧找到一些迟开的桂花树,近处也能看清那米粒大小的花朵,真正惹人怜爱。
见花如见人,虽久不知足。我对同行的花友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躺在哪一棵树下细细地闻,没必要爬完所有山路去赏花。回答说,万万不可,每一棵树开的花不同,花香自然也不一样;再说怎么能够错过或者厚此薄彼呢?想想也对,所有爬山的辛劳在每一朵花的清香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突然间觉得自己被感动了。花香入灵魂,这些桂花算是饮尽山灵水秀,意蕴也就充满了人间风情。真希望它们能满山满谷地就那么开一辈子,用心地开一辈子……
爱生活,爱浏阳。也许正因如此,我常常充满感情地用“秀色雅致”为未曾到过浏阳的朋友描述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人物、街市、四时异景,都已经因为热爱得到了彻底的雅化。十月,正是金秋桂子满城皆醉的美。安静而优柔,如一汪秋水。没有太大的空间,生活却因为熟稔而温暖亲切。每每因故迈开脚步奔赴远方之时,这个与家有关的方向便会静谧安宁地收藏在骨子里,等待在异乡异地被激活。
不知道最先是谁提出的创意,将浏阳的大街小巷种满桂树。加上周洛桂花谷的两千野生桂花树,各个小区散落的桂树,这大概就是理想中的家园吧。花像米粒密匝平实,香味却如美酒一样沁人心脾。即便是不爱花的人,大概也无法不心生欢喜。喜欢这样的风情万种,让原本走向凋零的季节也因此化腐朽为神奇。一份如金秋桂子盛放般热闹而雅致的生活,连同这个城市的精气神儿,将让千千万万颗热爱生活的心灵得到皈依。
巧的是,今年再次去周洛赏桂后,浏阳城区的桂花比往年推迟了花期,正好可以从容赏花。真想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铺在树下,祈求桂树赐我一些缤纷的落花。我对朋友这么描述,朋友笑我花痴。她说:花香已入心,又还论什么形式呢?
她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在我,淡雅的是花事,沉淀下来的却是心思——半是花香半是人。
文字来源:《长沙晚报》橘洲副刊版 摄影 谭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