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自然美与艺术美的区别

文化   2024-10-29 04:30   北京  

我们的真正研究对象是艺术美,只有艺术美才是符合美的理念的实在。到此为止,我们一直把自然美当作美的第一种存在,所以现在就要问自然美与艺术美有什么分别。
我们可以抽象地说,理想1是本身完满的美,而自然则是不完满的美。但是这样空洞的形容词还是无济于事,因为我们还要解决一个明确的问题:艺术美的完满和单纯自然的不完满究竟是由什么原因形成的?因此我们必须把问题这样提出:自然美何以必然不完满?这种不完满表现在哪里?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更精确地说明理想的必然性和本质。
我们在上文里,既已沿着自然的演进逐级上升到动物的生命,看到在生命这个领域里美是如何显现的,现在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要明确地了解生物的主体性和个性这两种因素。
我们在上文里把美看作理念,所采取的意义与把善和真看作理念时所采取的意义是相同的,这就是说,把理念看作完全是实体性的、普遍的,看作是绝对的材料而不是感性的材料,总之,理念就是世界的实体。说得更明确一点,像我们在上文已经说过的,理念不只是实体和普遍性,而是概念和体现概念的实在二者的统一,也就是在它的客观存在范围以内作为概念来看的概念。我们在序论里已提到过,柏拉图是第一个人把理念看作唯一真实的普遍的东西,而且认为它是本身具体的普遍的东西。但是柏拉图的理念还不是真正具体的,因为单就它的概念和普遍性来了解,柏拉图就已把理念看作真实的。但是单就这种普遍性来了解,理念就还没有实现,还不是在它的现实存在里自为地真实,它还只是停留在“自在状态”。但是正如概念如果脱离它的客观存在,就不是真实的概念,理念如果没有现实存在而外在于现实存在,也就不是真实的理念。因此,理念必须进一步变成现实,而它之变成现实,只有通过本身符合概念的现实的主体性及其观念性的自为存在才行。例如种族只有作为自由具体的个体才是现实的;生命只有作为个别的有生命的东西才能存在,善要借个别的人才能实现;一切真理只有作为能知识的意识,作为自为存在的心灵才能存在。因为只有具体的个别事物才是真实的和现实的、抽象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却不是真实的和现实的。所以我们所要紧紧掌握的要点就是这种自为存在,这种主体性。但是这主体性在于否定的统一,由于这否定的统一,各差异面在它们的实际存在中才显得是在观念中设立的。因此,理念和体现理念的现实二者的统一就是理念,即单就本身来看的理念和体现理念的实在二者的否定的统一,也就是双方差异面的设立与取消(否定)。只有在这种活动里,理念与现实的统一才是肯定地自为存在的,自己对自己发生关系的无限的统一和主体性。所以我们对于美的理念,也要如其本质地就它在它的现实客观存在中作为具体的主体性因而也就是作为个别事物去理解,因为只有作为现实的理念,美的理念才能存在,而理念的现实性,只有在具体个别事物里才能得到。
这里要区别个别事物的两种形式,即直接的自然的形式和心灵的形式。在这两种形式里,理念都使自己具有客观存在,所以在这两种形式里,实体性的内容都是理念,而在我们讨论的范围里,都是美的理念。就这个观点看,还应该说,自然美和理想(艺术美)具有同样的内容。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也应该说,上面所说的理念达到现实的那双重形式,即自然界个别事物与心灵界个别事物之间的差异,也对内容本身(表现为自然的形式或心灵的形式)带来一种本质上的差异。因此就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哪一种形式才真正符合理念呢?只有在真正符合它的形式里,理念才能把它的内容的真实整体全都表现出来。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要讨论的一点,因为个别事物的这种形式上的差异也就是自然美与理想的差异。
首先关于一切直接的个别事物,应该说,它属于单纯的自然界,也属于心灵界。它也属于心灵界,是因为第一,心灵在身体里才得到它的外在存在;其次,即使在心灵的关系上,心灵也是首先在直接现实里才得到一种存在。因此,我们可以从三种观点来研究这直接的个别事物。
在直接现实中的内在因素,仍然只是内在的
a、 们已经见过,动物躯体只有通过它本身的对无机自然作斗争的继续不断的生命过程,吞食这无机自然,消化它,从它吸收营养,把这外在的东西转化为内在的,才能实现它自身的存在。同时我们也见过,这种继续不断的生命过程是一系统的活动,由一系列的器官来进行的。这种本身完满的器官系统的唯一目的就是通过这种过程来达到生物的自我保持,所以动物的生命就只是一种欲念的生命,这些欲念的生展和满足就是通过上述器官系统来实现的。生物就按照这种目的性来构造成它的各部分:每一部分都只是一种工具,服务于自我保持那唯一目的。生命就由这些部分内含着,这些部分和生命是互相依存的。这种生命过程的结果就使动物成为一种能感觉到自己的,受到生气灌注的东西,因而可以作为个别事物而得到自我满足。在这一点上如果拿植物来和动物比较,我们就可以看到,像上文已经指出的,植物还没有自我感觉和灵魂性,因为它永远只是由自身分出新个体,不能把这些新个体集中到可以形成个别自我的那种否定点。但是活的动物身体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可以看到的不是这种生命的统一点,而是器官的繁复性;这样,生物还是不自由的,还不能显现为个别的成为统一点的主体,和它的分布于外在实在界的各部分相对立。有机生命的活动枢纽对于我们还是隐秘着的,我们只看到形体的外在轮廓,而这外在轮廓还是完全被羽毛、鳞甲、针刺之类遮盖着的。这种遮盖固然是动物界所常见的,但是事实上还是植物的构造形式保留在动物构造里。这就是动物生命在美方面的一个大缺陷。我们从这种形体构造所看得到的不是灵魂;露在外面的到处显现的都不是内在的生命,而是比真正生命低一级的那些构造。动物只是在自身以内才是有生命的;这就是说,这种在自身以内的存在之成为实在的,并不是取内在生活本身的形式,因此,这种生命不是在身体各部分随处都可以看见的。内在的方面既然停留在纯然内在的状况,外在的方面也就显得是纯然外在的而不是每一部分都由灵魂彻底灌注到的。
b、就这一点来说,人的身体却属于较高的一级,因为人体到处都显出人是一种受到生气灌注的能感觉的整体。他的皮肤不像植物那样被一层无生命的外壳遮盖住,血脉流行在全部皮肤表面都可以看出,跳动的有生命的心好像无处不在,显现为人所特有的生气活跃,生命的扩张。就连皮肤也到处显得是敏感的,现出温柔细腻的肉与血脉的色泽,使画家束手无策。但是人体尽管使生气外现,与动物躯体有别,它的外表,例如皮肤的裂纹、皱纹、汗孔、毫毛、脉络等等却仍然显出自然的欠缺。就连皮肤虽然可以显现出内在生命,却仍然是一种旨在自我保存的外部遮盖,只是一种适应自然需要的达到目的的手段。人体现象的无比优越性在于敏感,它虽然不是到处都实在现出感觉,至少是有现出感觉的可能。但是这里也还是有缺陷,这种感觉还没有内在地集中到能呈现于身体的每一部分;身体里有一部分器官和它们的形体还只适合于动物的机能,只有另一部分器官才更能表现出灵魂生活,感情和情欲。从这方面看,灵魂和它的内在生活也还没有通过全部形体的实在而显现出来。
c、如果我们就它们的直接生命来研究,在较高的世界,即心灵世界以及它的机构里,也可以见出同样的缺陷。心灵世界的机构愈庞大,愈丰富,灌注生气于整体而且形成这整体的内在灵魂的那单一的目的也就愈需要辅助的手段。在直接现实中,这些辅助的手段当然显现为一些有目的性的机构,而且只有借意志的媒介作用,凡是发生的和完成的事情才能发生和完成;这种机构——例如国家和家庭——中的每一点,即每一个体,都在起意志,和同一机构中其他成员虽都显得有联系,但是这种联系的单一的内在灵魂,即单一目的的自由性与理性,却不在实在中显现为这种单一的自由完整内在的生气灌注作用,不是在每一部分都可以见出。
这种情形在个别的行动和事迹里也可以见出,这些与上述心灵机构相类似,也是一种有机的整体。它们所由产生的那内在的因素也不常浮升到它们的直接现实的表面和外在形状。显现出来的只是一种实在的整体,其中最内在的统摄一切的生气灌注作用却还是作为内在的因素而隐藏起来。
最后,个别的人看起来也还是如此。心灵的个体本身是一种借心灵性作为中心点而结合起来的整体。在它的直接现实中,它只是零碎地显现于生活、行动、不行动、愿望和冲动,但是它的性格还是要从它的一系列的行动和经验中才可以认识出。这一系列的行动和经验就组成它的实在,但是从这一系列的行动和经验里还不能见出或理解到集中了的统一点就是结合的中心。
直接个别客观存在的依存性
由此就得出以下一个重要点。有了个别事物的直接性,理念就进入现实的客观存在,但是正是由于这种直接性,理念也就同时和外在世界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关系,卷入外在情况的条件约制性以及目的与手段的相对性,总之,卷入一般现象的有限性。因为直接的个别事物首先是一种本身圆满的单一体,但是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它就自禁闭起来,以否定方式与其他事物隔开,同时由于它的直接的孤立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它只有一种受条件约制的存在——却被不在它本身以内的那现实整体的力量的摆布,迫使它和其他事物发生关系,现出对无数方面的依存性。理念在这种直接状态中个别孤立地实现它的一切方面,因而还只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使自然界和心灵界的各种个别存在彼此发生关系,这种关系对于这些个别存在本身是外在的,所以在这些个别存在里显现为最繁复的互相依存,以及受其他事物限定的那种外在的必然性。从这方面看,客观存在的直接状态就是许多可以目睹的独立存在的个体与力量之间的必然关系的系统,在这系统里每一个别事物是被用作手段,来达到对它是外在的目的,或是被迫利用对它是外在的事物作为它自己的手段。理念在直接个别事物里一般既然只在外在世界的场所上得到实现,所以它须同时听命于偶然机会和必然需要。直接的个别事物所生活在里面的是一种不自由的领域。
a、例如个别的动物是束缚在一定的水陆空自然环境的,这就限定了它的生活方式、营养方式以及整个生活习惯。动物生活的无数差别都是从此产生的。有些动物是介乎两个物种之间的,例如游泳的鸟、水栖的哺乳动物、两栖动物以及其他过渡阶段的动物,但是它们都是些混种,而不是较高的统一的经过调和的物种。此外,动物在自我保持中经常受制于外在自然,如寒冷、干燥和缺乏营养之类,在这种环境吝啬的控制之下,形状可以长不齐全,花卉可以失去它的美丽,消瘦下去,只成为四周贫乏的象征。它对于它所分到的那一份美能保持住还是要丧失掉,都全靠外在的情况来决定。
b、人的肉体的存在也还是在不同程度上依存于外在自然的力量,也不免受制于同样的偶然机会,得不到满足的自然需要,致命性的疾病以及一切种类的穷困的苦恼。
c、再往上一级,在具有心灵意蕴的直接现实里也最充分地表现出对外在世界的依存性。它现出人类生存的全篇枯燥的散文。单纯的身体方面的生活目的和心灵方面的较高的生活目的是相反的,它们可以互相阻碍、互相搅扰、互相消灭,这就已是这种散文的例证。此外,个别的人为了要保持他的个别存在,不得不让自己在多方面成为旁人的手段,替旁人的狭隘目的服务,同时为了要满足他自己的利益,也不得不把旁人变成他自己的单纯的手段。因此就个人在日常的散文世界里所表现的来看,他不是以他自己的整体去活动,单从他本身不能了解他,要从他和旁人的关系才能了解他。因为个人依存于他所碰到的外在的影响,如国家的法律、公民的关系之类,无论它们是否合乎他的内在的心意,他都必须向它们屈服。还有一层,个别的主体不是以本身完满的整体,而只是由于他的行动、愿望和意见对于旁人有最切近的个别的利益,他对旁人才有意义。凡是人感到兴趣的首先是某事物对他自己的意图和目的的关系。就连一个集团协力作成的重大行动和事件在这个相对现象的领域里也只显得是多方面的个别努力的结果。这个人或那个人贡献出他的一份力量,为着这个或那个目的,这目的失败或是成功,或是碰巧达到某种成就,这种成就比起整个社会事业也只起了一种很次要的作用。许多个人所成就的,比起他们各有贡献的那个全部事业和整个目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些站在最高地位的人物,在情感和意识上觉到全部事业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业,但是就连他们也显得是纠缠在多方面的个别情况、条件、阻碍和相对关系的复杂网里。从这一切方面看,个人在这个领域里都不能使人见出独立完整的生命和自由,而这种生命和自由的印象却正是美的概念的基础。人类的直接现实,以及它的事迹和组织固然也不缺乏活动的系统和整体,但是这种整体只显得是个别现象的堆积,其中所有事务和活动都分裂成多至不可胜数的部分,所以落到每个人身上的只不过是整体中的一丝一毫。无论个人怎样坚持他自己的目的,只促成有助于他自己利益的事业,他的意志的独立自由却仍然多少是形式的,取决于外在情况和偶然机会的,受自然障碍妨害的。
这就是每人自己和旁人都意识到的世界的散文,它是一种有限的常在变动的世界,其中充满着个人所无法避免的复杂错综的相对事物和必然性的压力。每个孤立的有生命的东西都处在这样一种矛盾里:一方面自己对自己是一个自禁排外的统一体,另一方面却又依存于其他事物。为着要解决这种矛盾而进行的斗争总是跳不出试探的范围,成为继续不断的搏斗。
直接个别客观存在的局限性
第三,自然界和心灵界的直接个别事物不仅一般有依存性,而且没有绝对的独立自在性,因为它是有局限性的,说得更精确一点,因为它本身是个别化了的。
a、每一个别动物都属于某一种有定性的因而也是有局限性的固定的物种,而不能越过这个物种的界限。生命及其机构固然有一幅轮廓的图形悬在心灵的面前,但是在现实自然里,这种一般的身体机构就分裂成为无数个别成员,其中每一个在形状上属于一种确定的类型,在发展上都属于一种特殊的阶段。此外,在这个不可逾越的界限以内,在每个个体身上所表现的情况或外在环境以及对这外在环境的依存性又都只是偶然的、而且表现的方式本身也只是偶然的、个别的,这也就破坏了独立和自由的印象,而这印象却正是真正的美所必不可少的。
b、心灵在它所特有的人体机构里固然完全实现了自然生命的完整概念,比起人体机构,动物的身体机构就显得不完满,甚至显得是低级生命的标志;但是人体机构,尽管是在较小的程度上,也还是分裂为种族上的差异以及随着种族差异而来的不同等级的美的形体构造。除掉这种当然比较一般性的差异以外,还有偶然形成的家族特性以及家族特性的混合,表现为某种生活习惯、仪表和姿态;这些特性本身已经是不自由的,还要加上有限生活领域里各种工作和事务所产生的职业特性,最后还要再加上特种性格与特种性情的全部特点及其连带的歪曲和变态。穷困,忧虑、忿怒,冷淡,情欲的烈焰,对片面目的的执着,变化无常,心灵方面的分裂,对外在自然的依存,总之,人类生存的全部有限性都造成了个别面貌的偶然特点及其经常的表现。例如有一种久经风霜的面相,上面刻下了种种情欲的毁灭性风暴的遗痕;另有一种面相显出内心的冷酷和呆板,还有一种面相奇特到简直不像人。这些形状上的偶然分歧是无穷尽的。大体说来,儿童是最美的,一切个别特性在他们身上好像都还沉睡在未展开的幼芽里,还没有什么狭隘的情欲在他们的心胸中激动,在儿童的还在变化的面貌上,还见不出成人的繁复意图所造成的烦恼,但是儿童的活泼气象尽管显出一切可能性,在他的这种天真中却还缺乏较深刻的心灵的特征,还没有现出心灵的深思远虑,专心致志于重要目标的那种神情。
c、无论在身体方面还是在心灵方面,直接存在的这种缺陷在本质上都应了解为一种有限,说得更精确一点,这种有限和它的概念不符合,而它的有限性也就由这种不符合里看出。因为概念,说得更具体一点,理念,在它本身以内是无限的、自由的。动物生命就其为生命来说,固然已是理念,却还不能表现出无限与自由;只有在概念完全贯注到符合它的实在里,因而在这实在里就只有概念本身而不让其它与概念无关的东西掺入时,无限与自由才能显现出来。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概念才成为真正自由无限的个别存在。但是自然生命不能越出在它本身以内的情感,不能贯注到全部实在里去,此外它还发现自身是直接受条件限制的,有局限性的,依存的,因为它的自由不是由自己决定而是受其它事物决定的。心灵的直接有限现实在它的知识、意志、行动和命运等方面也有类似的情形。
因为在心灵的领域里虽然已经形成了一些比较本质性的中心点,但是它们究竟还只是些中心点,还是像个别事例一样,不能自在自为地具有真实性,而只是由取决于整体的彼此之间的关系来表现这种真实性。这整体就其为整体而言,固然也符合它的概念,但是还不能以它的整体显现出来,还只是一种内在的东西,所以只能成为内在的思考认识的对象,不能作为完全的符合,显现于外在现实,使无数的个别性相由分裂状态回原到统一,以便集中成为一个表现和一个形象。
由于这个理由,心灵就不能在客观存在的有限性及其附带的局限性和外在的必然性之中直接观照和欣赏它的真正的自由,而这种自由的需要就必然要在另一个较高的领域才能实现。这个领域就是艺术,艺术的现实就是理想。
所以艺术的必要性是由于直接现实有缺陷,艺术美的职责就在于它须把生命的现象,特别是把心灵的生气灌注现象按照它们的自由性,表现于外在的事物,同时使这外在的事物符合它的概念。只有这样真实的东西才能从它的有时间性的环境中,从它的在有限事物行列中浪游的迷途中,解脱出来,才能获得一种外在的显现,这外在的显现使人看到的不是自然与散文世界的贫乏,而是一种与真实相适应的客观存在,而这客观存在也显现为自由独立的,因为它的定性是从它本身得到的,而不是由其它事物外加到它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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