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助理与美女区长的爱恨纠葛

文化   2024-09-02 05:00   浙江  

人间政道

###1 急转而下

“叮叮叮叮……”

蓝京满头大汗地边骑着自行车边打着车铃飞快地在人群中穿行,腰间BP机恼人地响个不停,偷眼瞟了瞟显示的数字,已从前一个十字路口的“111”升级为“100000”,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尤主任那张铁青狰狞的脸,还有如同子弹般从牙缝里迸出的话:

“有要紧事才呼你,重要的话说三遍,111!”

100000,十万火急,你家房子着了火也得立即赶到办公室,不然后果很严重!”

以尤主任在市卫生局一言九鼎的威望,他说“很严重”真的非常可怕,不会有半字虚言。

然而——

蓝京摸了摸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小挎包,咬咬牙决定不予理睬!

二十分钟前莫小米一如既往甜美又干练决断的话依然在脑海深处回荡:

“那人来了,赶快把材料送给我汇总!要是举报成功绝对能把那帮为非作歹的蛀虫一锅端,我们也算为民除害!”

想到在尤主任严苛施压下的憋屈与压抑,特别自己呕心沥血撰写的关于医疗改革、医品集中采购、医药分开等万言调研报告被束之高阁,蓝京决定还象以前数次那样坚定地相信莫小米,听从她调度指挥。

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现在,虽说混得不太如意总比预期好很多……

市第一招待所正门紧闭,仅留传达室边门出入,门口站着两名紧绷着脸的保安,里面院里空荡荡看不到人影,偶尔有人经过也行色匆匆。

如事前得到的信息,今天有大领导视察并下榻于此,市里到处忙着接待工作,尤主任十万火急打寻呼想必也是叫自己回去写汇报材料。

“教育局送材料的。”

不等保安询问,蓝京撒了个小谎并主动将小挎包拉了条缝正好看到里面材料,凭经验这会儿市委市正府等秘书班子都进驻市一招,因此各条线派人送报告数据也在情理之中。

保安见他从容镇定见过大场面的神色明显有机关人员派头,挥挥手道:“注意不要大声说话。”

紧贴着墙边绿化带绕到绿荫丛中的主楼,远远看到莫小米身穿惊艳绚烂的红裙子站在209阳台上焦急地张望,与天边胭脂般嫣红的夕阳相映成晖。

“东西带齐了?”

蓝京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莫小米已飞奔上前径直拉开挎包取出那叠材料转身站到桌前飞快地翻阅。

她看材料,蓝京却在看她。

看着这位——都没资格称作初恋情人,准确说叫做梦中情人的美丽女孩,没穿袜子,赤着双脚踩在地毯上,右脚背绷得笔直,与圆润纤巧的脚踝构成优美绝伦的弧线;她的脚趾精致得出奇,和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藕般的小腿肚遥相呼应,令蓝京心头阵阵悸动。

更不用说她低头时柔顺的长发将俏脸半遮半掩,迷人的睫毛、微微翘起的鼻尖、完美无瑕的下巴,以至于蓝京已没勇气继续往下看。在这样燠热的夏天,在这样性感优雅的美女面前,他担心一不留神沉沦于她魅力的漩涡。

“很好!”

莫小米嘴角轻绽,满意地拿笔在封面左上角写了“附件4”三个字,麻利地将材料装入大手提包里。

蓝京忍不住问道:“小米……省里那人真能拿下他?”

“为什么非得‘拿下’?”莫小米反问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那个层面自有其游戏规则,我们只负责提供子弹无须知道细节;但立了功,肯定能得到相应回报。”

“我还是希望坏人受到应有的惩处,唉……他就住楼上?”

蓝京试探道,其实他根本不清楚“省里那人”到底是她一直含糊其辞的“好朋友”,还是入职以来从未谋面的靠山。

莫小米抿抿嘴,微有些吃力地拎起大手提包往外走,经过他身侧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

“乖点儿,不该知道的别多问。”

蓝京不禁追了两步:“太重了,我帮你拎?”

她头也不回道:“留这儿等我好消息。”说罢就那样赤着脚轻盈地出门直奔电梯。

蓝京呆呆盯着她婀娜摇曳的背影,居然——居然没想起来悄悄跟在后面看看电梯停到哪一层。

这是令蓝京懊恼终生、一辈子难以释怀的失误!

低低叹息,转身才有闲暇打量房间,然后“噫”了一声:房间里没有一件属于莫小米的私人物品,鞋子……

鞋子呢?她明明赤脚上楼!

桌角台灯旁边有张页眉为“衡泽市正府办公室”的稿纸,应该是莫小米从单位带来的,上面隐约有字的印痕。

印痕很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蓝京大步来到阳台照着光亮反复辨认,依稀有个“件”字……

正琢磨旁边印痕,陡地楼上传来一声声音很熟悉的尖叫,紧接着眼角瞥见右侧有个团影子“呼”地从上面坠落,“嘭”,发出沉闷的撞击地面声!

蓝京急忙伏在阳台往下看,目光所及顿时血液凝固,全身冰凉——

坠楼的竟然就是刚刚上楼送举报材料的莫小米!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她赤着脚伏在水泥地面一动不动,长发覆盖在脸上,大红裙子与鲜血交织在一起,霎时蓝京眼前一片惨烈的血红!

“小米……小米……”

一时间瞋目切齿的蓝京彻底懵了,直到远处依稀传来惊叫声,瞬时脑子里腾出个念头:

接下来最危险的人是我!

也就在同时,他感觉楼上有人打开窗户俯身向下看,电光火石间猛地后退,边折好纸揣进挎包边冲出房间,狂奔十多米后一头钻进安全通道。

“叮”,电梯在二楼停住了。

与推想一致,对方杀掉莫小米后再找自己灭口,故而此时还没脱离危险:对方在房间扑了空会立即扩大搜索范围;从一楼是最蠢的逃跑线路,无数双眼睛将把自己焊得死死的。

几乎不假思索,他推开楼梯间窗户,脱下衬衫塞进挎包里,看着四五米高的地面深吸口气,双手抱头纵身跳了下去!

绿化带茂密的冬青球抵销了下坠冲击力,弹到地面则是厚厚的草坪,即便如此也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手臂被划开十几道血痕非常疹人。

蓝京挣扎着穿上衬衫——危急关头保持定力是他的优势,倘若衬衫被划得不成样子,一付狼狈相走到哪儿都引人注意。他利用绿化带掩护强忍钻心的疼痛狂奔到主楼西侧车棚,骑上自行车从市一招后门故作淡定地晃了出去。

这期间他注意到不断有人快步跑向主楼前面,可想而知大门肯定在第一时间加强警戒盘查出入人员,而只供内部员工和后勤供应出入的后门,对方权势再大也不敢把事态闹到全面封锁地步,至于官宣内容蓝京都已想好了:

自杀身亡。

一口气骑了两条街,不单全身关节疼心口更疼,边骑边流泪,边流泪边回忆昔日与莫小米的点点滴滴,回忆她的一颦一笑,花容月貌……

还有难以理解的猝然被杀!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蓝京决定暂时不忙处理手臂伤口而是直接去办公室,举报已经砸了还赔上莫小米年轻的生命,此时不是悲痛欲绝、追查真凶的时候,而是第一时间止损。

标注为“附件4”的举报材料,是四十分钟前蓝京用铁锤砸开局办公室档案室铁锁才弄到手的,时间仓促都来不及复印,直接把原件给了莫小米。关键尤主任平时看得太紧根本没机会,难得趁他不在破釜沉舟之举。

以蓝京对莫小米的信任,觉得举报必定成功,自己必定凭借东风脱离苦海,锁砸就砸了,起码能找七八条搪塞的借口,怕尤主任个大头鬼!

然而莫小米意外惨遭不测,瞬时局势完全逆转,蓝京非但要面对砸档案室铁锁的问责,还得收拾尤主任十万火急寻呼不回的烂摊子。

匆匆来到市卫生局三楼办公室,只见尹晓平独自坐在电脑前打字,不由心直往下沉,问道:

“晓平,尤主任呢?”

尹晓平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带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呼了你二十多次没回音,尤主任大发雷霆然后找局领导去了。”

果然糟糕到透顶。

“知道找我啥事?”蓝京又问。

尹晓平指指电脑:“市委办催着要基层卫生院党建工作材料,尤主任说这一块你负责的所以……唉,现在任务交给我了。”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似乎乐见蓝京将要倒大霉。

按说局办公室应该配备一名副主任,尤主任偏偏不同意,死死压着蓝京和尹晓平两位副科级办事员,自然而然,两人也若有若无存在竞争心理和微妙的情结。

蓝京随即拿起电话拨打尤主任的手机——其时手机还属于奢侈品只有正科实职才配备,只响了两下便接通,里面传来尤主任阴恻恻的声音:

“小蓝吗?我在刘局长办公室,你过来一下。”

副局长刘贵分管办公室,众所周知跟尤主任穿一条裤子,不然怎会答应办公室不配副主任而让尤主任大权独揽?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蓝京反而平静下来,几分钟后镇定地来到副局长办公室。

尤主任阴沉着脸冷冰冰道:“昨夜荷莲岛精神病院发生骚乱院长失踪、七名患者逃逸的事件你应该知道吧?经市领导指示,我局成立林局长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荷莲岛彻查,现抽调你加入工作组,你手里的工作全部交给晓平!”

蓝京失声叫道:“可……可我不懂精神科业务,我是搞政工出身啊!”

刘局长笑眯眯道:“小蓝啊,工作组也要加强党的领导嘛,再说这是市领导督办的重要工作,必须以大局为重服从安排。”

尤主任冷冷补充道:“立即找林局长报到,马上出发!你记好了,任务完成之前不准回局,这期间办公室一切事务都与你无关,听明白吗?”

明摆着打击报复、充军发配啊。

蓝京低沉地应了一声,默默离开局长办公室。

他心里清楚,荷莲岛事件是地道的超级巨坑,被抽到工作组注定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2 爱神之箭

凌晨两点十分,荷莲岛精神病院有个叫张尉的患者突然大叫大嚷肚子疼,声音之响惊动了整幢楼患者,一时间咆哮的、狂吼的、嚎哭的、痴笑的,以及狂躁型患者把门窗拍得震天响。

心烦意乱的鬼哭狼嚎之中,慌了神的值守保安居然被某个患者将一大串钥匙偷走了,很短时间内数道防盗门全部失守,闷坏了的患者们一哄而出冲破医生、护士、保安组成的防线,“嗷嗷嗷”狂嗥着奔向小岛码头。

荷莲岛离对岸二十多海里,平时只有一艘归属精神病院管理的小轮船往返,到了傍晚便停泊于对岸码头。不知怎地,今晚偏偏停在小岛码头,患者们争先恐后上船后经过一番扭斗厮打,不断有人被推到河里,最终小轮船开动并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接下来医生、护士、保安们一边从河里捞人,一边在岛上玩官兵抓强盗游戏——很多患者压根稀里糊涂纯粹跟着跑出来凑热闹被抓到也不反抗,直到天亮好不容易将所有患者押回各自病房,清点之后发现共七人逃逸,估计都在那艘小轮船上。

情况汇总完毕准备向市卫生局汇报时才发现,院长刘兵涛失踪了!

据医生、保安回忆,骚乱发生第一时间紧急向刘兵涛报告,几分钟后他便从宿舍赶到现场指挥,再然后守在码头双手拿强光电筒一遍遍扫射水面,要求搜寻人员尽量细心些。

失踪应该发生在安置患者们回病房,打针的打针吃药的吃药那段时间。但唯一一艘小轮船已被开走,刘兵涛能到哪儿去?

骚乱事件有两点诡异:

一是从张尉肚子疼到保安丢钥匙以及乘船出逃似乎蓄谋已久,经过暗中策划、串联、组织发动,说明精神病患者不仅具备正常思维能力而且比普通人还聪明,是不是非常可怕?

二是关于院长刘兵涛,有人说他获悉省委组织部领导到衡泽市考察干部的消息,故意制造事端给市领导脸上抹黑;又有人说他在精神病院呆了十六年没提拔,脑子有些不正常,什么疯狂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无论哪种可能,都令市领导们倒吸口凉气,生出芒刺在背的感觉,当即决定封锁荷莲岛,责令市卫生局派工作进驻彻查。

彻查,何谈容易?精神病院院长或许有精神病,精神病患者精心策划孤岛大逃亡,荷莲岛的世界已经疯狂,两眼一抹黑的工作组能查什么真相?

即便真相大白,若结论不是市领导想要的,必定还得继续“彻查”,因此工作组成立那一刻起注定是超级巨坑,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夜幕降临。

大巴车载着工作组12名成员驶出市卫生局大院前往荷莲岛,车里气氛非常压抑,包括副局长兼组长林士光在内都非自愿淌这潭浑水,也都跟蓝京一样意识到前景莫测、前途渺茫。

车子途经市一招大门前,蓝京瞪大眼努力张望,院里平静如昔。联想傍晚到现在没人联系自己,也没接到莫小米身死的噩耗,如逃离时所料,对方应动用深不可测的权势全面封杀消息,将其负面影响压到最低限度。

蓝京重重将头倚在座椅靠背上,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车子来到码头边,正府办调来的小轮船正好靠岸,驶入漆黑一团的海面,林士光试探问老船工明天在不在码头?

言下之意不想一直呆在岛上,打算中途轮换回家休息,对他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即及时打听省委组织部此行考察的动态。

老船工神色漠然地说要听村干部通知,船哪有闲着的?每天都要出港。

林士光碰了个钉子讪讪不语。

上了岛,远看精神病院大楼黑灯瞎火,这是让精神病患者在黑暗中安静的心理暗示,唯独值班室有盏微弱至可以忽略的夜光灯。

工作组10名成员到临时腾空的三间员工宿舍入住,副局长林士光和医政科科长常志伟住进刘兵涛两间一厅的套间。

紧接着林士光把蓝京叫过去,再加上暂时主持医院日常事务的副院长邓浩,围坐在客厅沙发表情沉重地说:

“志伟、小蓝,在邓院长介绍情况前我先做个分工,我负责与医生、护士、保安等医护行政人员谈话;志伟负责业务条线,监督跟踪各小组对267名患者的精神鉴定工作;小蓝负责外围……呃,这块工作由邓院长详谈。我很清楚事关重大,压力如山,同志们多少都带着情绪,但情绪不能影响工作,当务之急是同舟共济完成市局交办任务,任务完成了什么话都好说。”

“唉——”常志伟拧着眉头长长叹息,显然对最后一句有不同看法。

邓浩习惯性翻开笔记本,正襟危坐道:“各位领导,荷莲岛精神病院是隶属于市七院的专科医院,现有医护人员44人,开放病床192张,实际收治各类精神病患者214人,今天凌晨逃逸7人……”

林士光摆摆手打断道:“这会儿就咱四个人,资料里有的别客套,邓院长捡要紧的说。”

“好,”邓浩合上笔记本道,“目前为止荷莲岛存在一个异常复杂的因素,不可避免干扰调查工作的顺利进行,那就是,岛屿东南角滞留了83位游客……”

“什么?”

常志伟和蓝京都惊呼出声,林士光也大为震惊道:

“当初市局向正府申请修建荷莲岛精神病院,就是考虑到适当与世隔绝、防止患者逃逸等因素,小轮船仅供医护人员专用原则上不准外人登岛,哪里来的游客?上岛参观精神病院么?”

邓浩解释道:“三年前《衡泽日报》摄影记者在小岛东南角礁石上拍到‘丘比特箭’奇观,其实就是几海里外有道呈长箭状的礁石带,每年春秋两季日出时太阳正好位于礁石带中间,远望起来象丘比特箭射穿红心……”

“无聊透顶!”常志伟心情恶劣地骂道。

“是很无聊,但掌不住年轻人信,隔三岔五老有情侣偷偷摸摸上岛见证爱情,”邓浩道,“刘院长觉得禁不如疏,加上医院经费紧张也搞点创收,遂同意每天放20名游客上岛,每人收费30元,活动范围限在岛屿东南角……”

林士光道:“那怎么冒出83个?”

“由于天气原因没看到,或者情侣们流连忘返当天不肯离岛,会有相当游客滞留,”邓浩道,“正巧那边沙滩有艘报废游轮搁浅着,刘院长安排人手稍加改造后可以提供食宿,每晚再收30元……现在我很担心三方面问题,第一逃逸的名患者当中5人具有暴力倾向,不管流窜到社会还是游轮都危险之极;第二游客交钱就能登岛身份难以甄别,骚乱事件在此节骨眼上到底偶然还是人为,有没有游客在其中煽风点火?第三关于刘院长……真的一言难尽。”

很巧妙的四个字,很明显话中有话。

林士光何等老辣,目光一闪道:“好的,时间紧张,今晚就不展开来细谈了,志伟过去把成员大致分个组——我后面跟位记录员,小蓝也配个伴儿,其他都交给你;邓院长召集不在岗医护人员和保安交待纪律要求,待会儿我开始一对一谈话。”

常志伟和邓浩应了声相继离开,蓝京这才疑惑地问:

“林局,刚才邓院长提到刘院长时似乎想说点什么……”

林士光平时对这小伙子印象不错,愿意点拨,遂道:

“刘院长在岛上呆了十六年,邓院长何尝不是?当这么多年二把手滋味好受吗?工作组初来乍到要倾听群众普遍反映,避免先入为主。”

“哦,谢谢林局教诲,”蓝京恍然,不由抚额叹道,“要是跟在林局后面做事多好,能学到很多东西。”

林士光微微笑道:“刘局也不错就是对待下面同志严厉了点……我是乐见年轻干部茁壮成长的,所以别泄气,后面仍有大把机会。”

“是的,我会珍惜在林局领导下工作的机会,多听多看多学,”蓝京恭敬道,“我去干活了,林局。”

林士光又微微一笑,低声道:“注意了,游客里有身份不同寻常的人物!”

蓝京愣住,赶紧问道:“哪方面的?”

“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是动身前朋友给的提示,你记在心里见机行事即可。”林士光又换作漫不经心的口吻。

领导水平就是高。

出了门蓝京飞快地跑到值班室找电话,他实在憋不住了:那个可恶的家伙肯定听说了莫小米死讯,肯定悲痛欲绝到发炸,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消息?

他心急火燎连续呼了三遍“100000”,心里恶狠狠道:

狗娘养的秦铁雁,今晚不回消息老子跟你没完!

###3 临阵撤将

市刑侦支队副队长秦铁雁步入会议室时,腰间BP机响个不停,看都没看直接关机,目光扫视之下心头暗震:

参加今晚案情通报会的领导级别明显超规格!

坐在中间的两位都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运雄和正法委书计詹周五;左侧副市长兼市公安局长孙睿;右侧检察长兼反贪局长乔跃星。

这四位重量级人物往那儿一坐,正府办、市公安局领导们乖乖缩到后排,毕竟厅级与处级之间有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死者莫小米生前职务是市正府办社会事业科科长,区区正科实职干部在地级市城市根本不算什么,为何惊动如许多之领导出席案情通报会?

而且乔跃星来干什么?

“现场勘查和尸检结果都出来了吧?铁雁同志仔细向领导们汇报一下吧。”孙睿威严地吩咐道。

面对这么多厅处领导,秦铁雁不禁有些心跳加速嘴唇发干,假装低头看笔记定了定神,道:

“先说现场部分,我们接警赶到时尸体已被移位,地面及周边破坏严重……”

正府秘书长潘杨不悦地说:“省领导们住在楼上,总不能让尸体一直搁着吧?肯定要及时处理。”

秦铁雁道:“死者坠楼时很多细微痕迹被杂乱的脚印覆盖或抹掉,所以坠地现场勘查已经无意义,此其一;其二,死者直接死因为高楼坠落致伤出血死亡,送检血液中未发现毒品、酒精等成分……”

“那就行了,可以定性为自杀身亡!”潘杨迫不及待道。

“我还没说完!”秦铁雁道,“其三死者衣领、手腕和膝盖有轻微挣扎痕迹,不能排除生前与人扭打争斗行为!”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气氛顿时冷了好几度。

孙睿慢斯条理道:“不能排除,也不能确定,是这个意思吧?”

秦铁雁想要反驳,却被站在靠近位置的市局党委成员、刑侦支队长田奥狠狠白了一眼,遂知趣地闭嘴。

站在田奥的位子,听说莫小米坠楼身亡后主动把案子指派给秦铁雁,本身就蕴含着正治风险,做人要讲良心,不能再给直接上司添麻烦。

詹周五陡地道:“铁雁同志的意思凡有可能的方向都要深入调查,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才是正确答案,对吧?”

孙睿道:“话虽这么说,但它毕竟不是大案要案,况且考察组后天就去泉泽,我们必须在省领导离开前汇报调查结果。”

“结论也要经得起推敲,防止日后翻案打自己的脸啊。”詹周五针锋相对道。

形势很明显,市领导之间意见就不统一,所以才出现今晚四位副厅坐镇的局面。

并非十分重要,而是分歧严重。

黄运雄微微抬手阻止詹周五与孙睿的较量,道:“铁雁同志还有什么需要介绍的情况?”

田奥连连眨眼暗示点到为止,秦铁雁却假装没看见,道:

“其四,据市一招现场工作人员反映死者从楼顶坠落,但勘查楼顶地面未发现死者指纹脚印,楼沿、墙面也没有导致坠楼的擦痕等,且死者手脚也找不到攀爬痕迹,由此推断楼顶并非案发现场,至少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潘杨冷笑道:“铁雁同志已根据坠楼位置从一楼查到八楼以及楼顶,潜台词就剩省领导住的九楼、十楼没查,铁雁同志真厉害呐,连省领导都怀疑上了!”

“没有没有,铁雁同志纯粹从专业角度做的汇报,不代表刑侦支队立场……”田奥试图和稀泥。

潘杨道:“九楼十楼可以查呀,当时省领导们都分头找人谈话,不在房间,你秦铁雁故意玩这一手欲擒故纵什么意思?”

秦铁雁僵住了。

赶到市一招后他的确想闯到九楼十楼相应房间勘查,潘杨手下接待办干部坚决不肯,双方对峙了二十分钟,然后秦铁雁接到田奥“给我滚开”的电话指示悻悻退出。

黄运雄缓缓看了乔跃星一眼,道:“勘查和尸检情况大致这样,下面是不是请反贪局同志做个介绍。”

乔跃星瞟了瞟坐在后排的反贪局副局长陈清流,后者会意,干咳一声道:

“两天前,我局根据人民来信反映莫小米同志收受湖星医药集团贿赂一事找当事人进行了核实……”

秦铁雁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清流。

“莫小米同志否认人民来信反映的问题,主动请求与湖星医药集团相关领导当面对质,”陈清流接着说,“鉴于信中所指贿赂金额不大,性质轻微,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原则,我局不愿惊动外界把问题扩大化,仅按流程对莫小米同志进行了廉政教育和风险提示,要求每个月向我局提交一份自查报告,连续报送三个月就算了结。”

乔跃星接着说:“谈话是由清流同志出面,事后分别向市纪委和正府办做了备案,都有据可查。有关莫小米同志之死涉及到反贪局部分就这些。”

潘杨几乎踩着乔跃星话尾道:“原来莫小米犯了经济错误,迫于反贪局强大的震慑力而畏罪自杀,对,畏罪自杀!”

秦铁雁瞬时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指着潘杨骂道:“放屁!清流同志刚刚说得很清楚即使举报信反映问题贿赂金额不大,性质轻微,莫小米同志都没承认,哪来的经济错误?怎么可能畏罪自杀?!”

“啊,你这个同志当着市领导的面说脏话,什么态度?”潘杨涨红脸也指着对方怒道。

秦铁雁声音更大:“畏罪自杀结论要由我们警方提出来,你有啥资格?!”

“资格……”

潘杨突然冷笑,道,“我说你才没有资格介入这件事,整个正府办都知道你从上大学起就追求莫小米,到现在痴心不改还苦苦等她,没说错吧?”

孙睿惊讶地耸耸眉头,神色森然道:“秦铁雁同志,潘杨同志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

“我来讲两句……”

田奥又想上前打圆场,不料秦铁雁斩钉截铁道:“是的,我喜欢莫小米!”

孙睿当即沉下脸道:“关系人应该主动申请回避,怎么可以冲到第一线?田奥同志犯糊涂了!秦铁雁同志,我代表市局党委决定从现在起解除你对莫小米坠楼事件调查权,立即离开会议室!”

“我……”

秦铁雁还欲抗争,田奥连推带搡将他弄到外面,站在走廊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鼻子骂道:

“咋这么浑呢,真是!好好在这儿呆着,等最新通知!”

“什……什么最新通知?”秦铁雁又听不懂了。

如经验老道的田奥所料,潘杨依然紧揪着秦铁雁不放,道:

“孙市长,田队,以秦铁雁对莫小米的痴情,我担心解除调查权也不济事,他仍会偷偷摸摸地干,给市里维稳工作造成负面影响。”

孙睿毫不犹豫道:“那就打发得远一点,调到……调到县里主抓社会治安工作,从早忙到晚没工夫多管闲事儿!”

黄运雄一晒,道:“科级干部异地调动要经过市委组织部,程序复杂,远水不解近渴。我看不如暂时抽调到荷莲岛工作组,精神病院那事儿啰嗦得很起码得好几天。”

“行,抽调!”

孙睿暗自佩服黄运雄的深谋远虑,转而冲田奥道,“听到了吗?通知秦铁雁立即执行市领导决定,限两个小时内上岛。”

拔掉这根刺,潘杨再度道:“结合刑侦、反贪两方面情况,以及我观察到莫小米平时工作中存在抗压能力差、容易情绪崩溃等现象,畏罪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至此再笨的人也看出潘杨迫不及待给事件定性,有急于盖帽之嫌。

孙睿环顾四周,道:“我也倾向潘杨同志的结论……有没有异议?没有就一致通过。”

詹周五摇摇头:“不宜草率啊,刚才铁雁同志话糙理不糙,不管自杀他杀,首先第一现场即莫小米从哪个位置掉下去的都没搞清楚,怎能仓促出结论呢?”

詹周五之前根本不认识莫小米,但潘杨越是急于作出畏罪自杀结论、孙睿越是不惜身份打压秦铁雁,他越觉得里面有问题。

这时常委班子里相对排名较高的黄运雄开口说:

“本来区区科级干部的死没必要惊动屋里大部分人,但为什么今晚坐到一起?一,她很巧合地死在省领导下榻宾馆楼下,有可能造成恶劣的正治影响;二,省委考察组到衡泽干什么,同志们心中有数,我也不赘言,目前态势不排除个别人想利用她的死做文章!三,市府大院内部倾轧现象严重已经影响到地区经济发展,省里想通过考察做适当调整,充实力量,这是衡泽难得的机遇,我们绝对不允许别有用心者在此关键时刻煸火点风搅得乌烟瘴气!现在,我同意潘杨同志的意见,请同志们在结论书上签字确认,关键时刻保持应有的正治觉悟!”

屋里死一般寂静。

隔了难熬的半分钟,詹周五道:“我保留意见……个人认为最好完善、补充些调查材料。”

乔跃星则道:“我和清流同志仅代表反贪局提供相关情况,身份所限不宜参与结论,抱歉。”

潘杨气冲冲道:“那就是不肯跟市委保持一致了?!”

詹周五挺身而出替乔跃星挡枪:“我就是市委常委,潘杨同志要我跟谁保持一致?”

场面一时有点僵。

黄运雄脸色很难看地瞪着詹周五,一劈手断然道:“赶紧起草结论意见,签了字才准离开这间屋子!”

“运雄同志,市委办通知我过来听取情况汇报,没说限制人身自由!”詹周五语气强硬起来。

乔跃星干脆站起身道:“我有离开的权利!”

黄运雄反而平静下来,有恃无恐道:“我还没宣布散会,各位稍安勿躁。”

###4 中断通航

在紧张肃杀的气氛下,负责执笔的秘书全身哆嗦着好不容易写了言简意赅三行所谓结论意见,又按潘杨要求进行了润色,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中间。

“我先签!”

黄运雄大笔一挥签上名字,紧接着按职务或排名次序是孙睿、潘杨等等,轮到田奥时略一迟疑,然后在孙睿双目喷火的督促下勉强签名。

眼看屋里十多位快签完了,詹周五、乔跃星还是无动于衷,陈清流似想站起来签字瞅瞅两位直接领导又没敢,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

突然间詹周五兜里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号码顿时色变,边快步出门边接通低低地说:

“郭书计……”

众人面面相觑。

市里有几位郭书计?答案有且只有一个:市委书计郭文章。

郭书计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詹周五干嘛?乔跃星的心直往下沉,相反黄运雄嘴角衔着冷笑,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

两三分钟后,詹周五在外面叫道:“跃星、清流,出来一下。”

又隔了几分钟,詹周五等三人进来一声不吭依次在结论意见上签字,然后冷然道:

“我们可以离开吗?黄运雄同志。”

从“运雄同志”到“黄运雄同志”,意味着两人关系彻底决裂。

黄运雄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叹息道:“接了电话,你应该知道我的苦衷……你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今晚我只说这么多。”

詹周五一把抄起座位上的茶杯和笔记本,摔门而去。

参会人员陆续离开,孙睿坐着没动似乎想私下说些什么,黄运雄道:

“麻烦孙市长继续盯下秦铁雁,务必今晚赶到荷莲岛。”

“没问题。”孙睿只得夹着公文包出门。

会议室里只剩黄运雄和潘杨,潘杨以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一个箭步反锁好门,如释重负地晃了晃那份签满名字的结论意见:

“总算不辱使命,哎。”

黄运雄低声道:“通知了莫小米家属吗?”

“她老家是阳泽市,考虑到降低事态影响暂不通知她父母,”潘杨道,“妹妹莫胜男在市税务局工作,已被我们控制在市一招目前情绪还算稳定。”

“没其他亲戚朋友?”

“还有就是秦铁雁和市卫生局的蓝京,两个铁杆追求者,对她言听计从,”潘杨道,“他俩年纪轻轻就上到副科九成九莫小米暗中帮了忙,总之她很有能量,也很有手腕。”

“唔,家庭背景怎么样?”黄运雄问道。

潘杨道:“查过了,莫、秦两家搞技术出身,蓝家父母当老师,都是普通老百姓。”

黄运雄闭着眼想了会儿,缓缓道:“等工作组撤出荷莲岛,把秦铁雁、蓝京打发到乡镇,越远越好,别让他俩留在市里惹事儿;莫胜男暂时不动。”

“好,好,我记下了,黄市长。”潘杨毕恭毕敬地说。

小汽车驶出市府大院时,手机响了。

孙睿一看号码惊得险些站起来,顾不得田奥坐在旁边忙不迭按下接听键满脸堆笑道:

“刘市长……”

才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对方严肃而冷淡地说:“市里决定荷莲岛停航三天,你安排人手守在对岸码头沿线,任何船只、人员靠岸立即拘捕然后向我汇报,记住,任何!”

说罢“啪”挂断电话。

孙睿呆呆看着手机,半晌下意识按动黄运雄的手机号,才输了一半,田奥自言自语道:

“书计打一个电话,市长打一个电话,局势复杂哟,我是老了脑子转不过来了……”

经此提醒孙睿手一抖停住,道:“老田你身经百战,见的世面多,说说看刘市长唱的哪出戏?”

“只要不是对台戏,我们跟着唱念做打,生旦净末丑,”田奥冷不丁做了个扮相,模仿女声唱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

“老滑头!”

孙睿失笑一声,转而又陷入沉思,“是啊,人一走,茶就凉……”

明月如钩。

蓝京和孟龙——市妇幼保健院办公室秘书,因为沟通材料数据与蓝京比较熟悉,分组时主动请缨给蓝京当助手。

两人已接到市里关于切断荷莲岛与外界联系、停航三天的通知,简直头大如斗。

精神病院医护人员和患者已在岛上呆了这么久,早已习惯与世隔绝,可83名滞留游客怎么办?

人家兴冲冲过来看丘比特箭,却莫名其妙被关禁闭连个理由也不给,都是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倘若再发生骚乱,整个工作组全部完蛋!

幸好,三年前刘兵涛拍板有限度开放旅游项目时,为防止游客夜探精神病院或患者逃逸混入游客当中,炸断岛屿东南角一段石梁修建铁吊桥,桥面放下方可通行,桥面上升,宽六七米深十多米的壕沟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也因此不用怀疑七名患者混入游客休息的游轮。

不过刘兵涛呢?

倒很难说,作为院长他手里有包括铁吊桥在内的所有备用钥匙。报废游轮总吨位五万多,分六层共一百多个标准间可容纳700多人,船体结构错综复杂,刘兵涛只用了其中两层中的很小区域,其余都焊牢焊死不准通行。偌大空间藏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这也是有关方面根本不考虑在游轮上组织搜寻的原因。

此时从游轮甲板到吊桥边上都挤满了人,愤怒地咒骂或狂吼,要求立即放他们离岛,有的明天上班,有的身体不舒服去医院,还有的家里有急事。

甚至有脾气冲的小伙子扬言连夜游往对岸,死了让家人把尸体抬到市府大院门口!

到底工作时间短经验不足,孟龙有些慌神,不停地嘀咕道:“咋办呢?咋办呢?咋办呢?”

蓝京微微一笑:“没碰过医闹是吧?看我的……”当下双手合成喇叭状叫道,“同志们,我是市正府派来协商的全权代表,现在请大家后退十步,等我把吊桥放下一个人过去面谈,同意就开始后退!”

“不行!绝对不行!”

孟龙紧紧抓住他衣袖道:“83人呐,你会被他们生吞活剥的!”

看着对面人声鼎沸,渐渐地有人慢慢后退,蓝京道:

“他们想顺利离岛就必须跟我谈,没得选!而且我要登船搞清楚一个问题……”

“什么?”孟龙茫然问。

蓝京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83?看丘比特箭景观不是应该成双入对吗,多出的一个人来干嘛的?”

孟龙懊恼地拍拍脑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注意了,吊桥放到离地一米时我就跳然后你赶紧升上去,”蓝京抬腕看表道,“我们对下时间,30……不40分钟内我不出现就报警,别紧张,防患于未然而已,不会有事。”

话虽这么说,蓝京跳下吊桥还没站稳就被十多个气势汹汹的小伙子团团围住,空气中充斥着燠热、愤懑和刺鼻的雄性激素的味道,一时间场面非常紧张。

“哈,这个刺青很威武,在哪儿做的?”

蓝京笑着缓和气氛,然后道,“都累了吧,我们坐下谈行不行?”

他出人意料地“卟嗵”坐到光秃秃的地上,这一下让小伙子们都愣住了。坐到地上说话,就显得很不严肃,要是想挑衅、动手打架也不方便。

但十多个小伙子围着盘膝而坐的蓝京说话,看起来很滑稽。

就在进退失踞间,有个身穿蓝格子套裙、落落大方的女孩越众而出,道:“这样吧我们推举三位陪领导坐着谈,其他人站在外围等消息。”

“那可以,那可以。”小伙子们纷纷响应。

嗬,很有急智啊。蓝京深深打量了少女一眼,月色下她挺鼻皓齿眉目如画,皮肤凝似玉脂,折射出象牙般晶莹的光晕。

没多会儿选了三位代表,两男一女,那位主动倡议的名叫颜思思的少女也在其中。

见代表们坐到对面,蓝京道:

“谈话前我们先订个规矩,我讲话时你们不要打断,同样你们讲话时我也不打断,彼此都耐心听对方说完,反正长夜漫漫也睡不觉,我们有大把时间,是吧?”

颜思思道:“很合理的建议,同意。”

她从倡议选举代表起已无形中树立起足够气场,两名小伙子代表默认她为首席谈判。

蓝京道:“大家的意见刚刚我已经听到了,在深入沟通协商前,请允许我阐明立场。同志们,停航三天是市领导权衡利弊,从大局出发作出的决定,主要从两方面考虑,一是逃逸出去的七名患者有可能不适应外面环境而折返回岛,其中五人具有多年暴力倾向相当危险;二是精神病院院长失踪,内部管理松懈,不排除再度发生类似骚乱。为保证社会治安稳定,以及游客们的人身安全,市里在全面搜捕逃逸失踪人员的基础上下令停航,属于法律框架下的行政阻断机制,于情于理应该拥护和配合。附带说一句,听到消息我们工作组也很意外,我连换洗衣服都没带……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恢复通航,我,我们工作组绝对在大家后面离岛,这一点没得说!”

颜思思问:“领导讲完了?”

“我只是一般工作人员。”

“下面轮到我说了,”颜思思道,“我想代表大家提三个要求……”

###5 任务考验

颜思思与小伙子们东倒西歪的坐姿不同,双手抱膝,裙摆直到小腿中间有效地防止走光,腰杆笔直款款道:

“既然工作组领导在岛上和我们老百姓同甘共苦,那也无话可说,毕竟轮船卡在市领导手里,干着急没用。但困在这儿83人恐怕绝大多数都有工作,旷工三天不是闹着玩的,因此第一个要求是市里统一开具证明,让我们免于单位处分或扣工资奖金。”

“突发事件理应如此,包在我身上。”蓝京爽快答应。

“其次三天住宿、伙食费用都由正府承担,而且不得低于正常水平,同时提供必要的医疗、卫生等后勤保障,这一条也OK?好,”颜思思道,“最后则是赔偿我们的精神和误工损失,嗯,就按目前社会日平均工资三倍计算吧?”

蓝京道:“市里开具证明后单位不可能扣发工资奖金,因此我不认同第三条理由。”

颜思思道:“以我为例,本来跟男朋友约定到荷莲岛看丘比特箭景观不见不散,结果停航三天,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来却不能来,还是压根没来,从而对两人感情产生很大困扰,领导想想看对我的精神折磨有多大?”

“失去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他的损失。”蓝京道。

“那就赔偿他的精神损失。”颜思思反应很快。

“但他不是当事人,”蓝京摆摆手,边站起身边道,“好啦涉及钱的问题我做不了主,需要回去层层级级请示,最终会有个折衷方案。现在,是不是陪我上船参观大家的住宿情况?”

颜思思道:“正想向领导反映关于住宿方面的情况,目前存在多个房间无法供水洗澡、电风扇故障、床板有裂缝等问题,凑合一晚也罢了,连住三天肯定受不了,请领导尽快协调修缮到位。”

蓝京很注意地瞟了她一眼:“没放到三个要求里提啊?”

“第二条‘提供必要的医疗、卫生等后勤保障’,包含在这句话里。”颜思思道。

蓝京夸道:“颜小姐很懂谈判技巧。”

“不敢当,单纯替游客们争取应有的权利。”她淡笑道。

说话间三位代表陪同蓝京来到游轮甲板,颜思思走在最前面,海风吹拂,隐隐飘来她沁人心脾的体香。

“关于男朋友的约定,是真是假?”蓝京低声问。

颜思思不动声色笑了笑:“真假对领导重要吗?”

蓝京道:“是否意味着你是83位游客里唯一的单身?”

她沉吟片刻,侧过脸吩咐另两位代表提前敲开所有房间的门,游轮上情侣居多,防止产生不必要的尴尬,等他俩离开静静地说:

“打探游客身份才是领导登船的真正目的,对不对?”

暗中惊叹她的聪颖,蓝京避实就虚道:“我好像没打听你的单位、职务吧?就是大致走走看看,领导询问起来心中有数……交钱就能登岛的隐患太大了。”

颜思思微微扬起俏脸,那一瞬间如同高傲的白天鹅,向无人的暗处踱了两步,道:

“准确地说共有36对情侣;4位省城来的大学生;1对姐妹、1对母女;有对做生意的夫妻,中午老公接到电话提前离岛;另外就是我,以及一位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

蓝京吃惊地打量她足有二十秒,脑海顿时腾起林士光所说“身份不同寻常的人物”,遂道:“很好,以你敏锐如斯的观察力尚且觉得身份不明,那个中年男值得一见。”

“三层最南端房间,他掏了双份钱一个人住,”颜思思道,“领导直接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哦,想必不愿中年男猜到他的探访与她有关,的确细致入微谨慎周全的女孩子!

来到三层那间,门半敞着里面没人,床头电风扇吹着热风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蓝京在门口敲了几下,没有进去,等了会儿便转身离开。

“领导……”

右侧甲板漆黑里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瞬间蓝京心里明白过来,停下脚步道:

“客气了,我只是一般工作人员。您住这间?我们说的话您都听到了?”

“从你跳下吊桥与颜小姐等人谈判,到上船视察房间,整个过程表现非常……坦率说我很久没看到这么踏实的年轻人,节奏和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基层锻炼过几年?”

“调到市直机关前我在镇卫生院、司法所工作了三年半,”蓝京道,“请问怎么称呼您?”

那人仍没露面,隐身在黑暗里悠悠道:“我不想撒谎,但我们之间还没建立起信任渠道,如果可能的话——你凭感觉就应该猜到对自己有好处,我想你做一件事来增进感情,然后我们再谈谈。”

蓝京沉默数秒,道:“您遇到麻烦了,是吧?”

“严格来说不算麻烦,只是容易被人利用继而产生不妥的后果,我喜欢完美,这个解释怎么样?”

那人语气里丝毫没有焦虑、不安、忐忑的情绪,相反信心笃笃。

“如果今晚来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您也会这么说?”蓝京好奇地问。

那人道:“不一定,我要结合观察的情况权衡得失,当风险大于机会时,我宁可面对不完美。”

蓝京犹豫了半分钟,深吸口气道:“您要我做什么事?”

“往我这边走三步……”

那人与蓝京相距不到一米,只隐约有些轮廓仍看不清长相,声音很轻地说,“精神病院419房间住的女孩没病,务必保护好她。”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没病为何住进精神病房?那人以游客身份上岛干嘛?“保护”的涵义是什么?

蓝京只问了一句:“与刘院长失踪有关?”

那人欣慰地说:“你很聪明……你太聪明了,所以我愿意赌一回!如何保护你见机行事,在那个女孩面前只要提‘外省游客’即可。”

“哦,您口音偏北……”

蓝京轻轻道。

那人也没否认,接着说:“做好这件事,最迟明晚来见我……越早越好,荷莲岛以及外围形势瞬息万变,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蓝京脱口道:“傍晚正府办有人坠楼,您知道吗?”

“你的话里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那人仔细审视他的脸,“这几天衡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呃,死者与你有关?”

“算了不提了,”蓝京感觉自己有点冲动,沮丧摇摇头道,“我回去了,我尽快过来找您。”

回到精神病院主楼监控室,常志伟站在大屏前紧盯各小组做精神鉴定的情况,蓝京简要介绍了游轮那边的情况并悄悄打量鉴定名单,还好,今晚分组行动马上结束,四楼患者都安排在明天下午。

“邓院长呢?我想找他对接一下游轮生活设施维修方面的问题。”蓝京问道。

常志伟微晒:“知道邓院长反复强调什么?没钱!游轮对精神病院来说只是捞外块的工具,稍微动一下起码好几千。眼下出这么大事儿,今后市里很可能严禁游客登岛,邓院长怎舍得继续往里面砸钱?”

“船舱房间又闷又小,游客们实在没法睡……”

蓝京也清楚这是实情,郁闷地独自出了主楼,然后一眼看到吊儿郎当背着旅行包的秦铁雁。

“你小子……”

蓝京指着他吃惊地说,“找寻呼为何不回?这么晚来荷莲岛干什么?”

秦铁雁一把将旅行包甩到台阶上,抓住他肩膀道:“跟我来……”

紧接着象急行军似的来到几百米外海边沙滩,瞅瞅四下没人,秦铁雁猛地旋身一拳将蓝京击倒在地!

伏在潮湿且带着咸味的沙滩上,蓝京轻轻擦拭口角边血丝,慢腾腾道:

“看样子你介入小米坠楼案用力过猛,被踢出调查组打发到这儿?”

秦铁雁如同暴戾狂躁的饿狼,飞扑上来揪着蓝京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小米生前与你见过面!你怂恿她干什么了?你要对她的死负责!”

蓝京定定看着对方,镇静道:“我怂恿吗?你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

接着他仔细叙述了送材料、目睹莫小米坠楼、有惊无险逃离市一招的经过。

“果然……果然……”秦铁雁一寸寸松开手,陡地一屁股坐到沙滩上,深深低头说不出话来。

“怎么查到我去过市一招?”蓝京最想弄清楚这个要命的问题。

“对面修鞋匠是我的线人,帮你补过鞋子,傍晚亲眼看见你背着小挎包进去,”秦铁雁道,“我已关照他严守秘密,不准告诉任何人。”

“市领导什么态度?自杀?”蓝京问。

“听说黄运雄逼迫参会人员在结论意见上签字,詹周五开始不肯,后来接到郭书计电话没多久乖乖签了……”

“居然惊动市委书计,好厉害!所以小米的死已成定案,就是畏罪自杀?”

秦铁雁跳起来嘶声道:“怎么可能自杀?!明摆着暴力制伏后从窗户扔下去的!其它楼层我已搜过可以排除,第一现场必定是九十两层偏东区域八个房间里的一个!”

“继续说。”蓝京道。

又颓然坐下,秦铁雁心有不甘道:“我拿不到九十两层住宿名单;案发时考察组领导还没回来理论上房间都空着;偌大的市级招待所只有大厅正门装了监控,也没看到你……”

蓝京道:“我从西门进的。”

“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秦铁雁拧着眉头道,“你根本没反侦查意识况且知道避开监控,预谋作案者更不用说了!整件事……从对方要求小米提供举报材料起就是圈套,但没料到你那边掉链子,临时送举报证据结果多了个案发目击者。”

“是,谜一般的身份,全无痕迹的房间,小米赤着脚……”

回想起她生命前最后一刻的场景,蓝京心痛如绞,半晌道,“回去休息吧,我很累。这几天咱俩都消停些免得招来不必要麻烦,来日方长。”

秦铁雁狠狠抓了两把沙子狠狠抛到海里,大声道:“小米不能白死!我不会放弃!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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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笔龙胆
笔龙胆,现居杭州。 把12年职场和6年创业经历写入了《权路迷局》《东南风云》《商途》等2000余万字的畅销小说中。 分享职场经验和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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