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5夜
拆、别拆、拆不动
端午走寻“燕”之路，定兴—易县，带娃出行前的预期是寻找燕国的两个故事——招贤黄金台、易水送荆轲——它们分别道出了燕国走向强盛与末路悲歌的两个时代。
现存的黄金台（幽州台）有好几座，北京朝阳和大兴各有一座，定兴有一座，易县有一座。走过其他几座，相比之下，定兴这座新建的最为气派，建设思路与诸城的超然台相似，既是高台，也是博物馆，同时还是市民娱乐广场。
但与诸城的热闹相比，定兴与它这座气派的黄金台都透着不景气。展板上介绍，县财政为这座高台投资了近六千万，高台上的仿古建筑空空荡荡，广场上租赁的游艺摊位假期也少有孩子光顾，黄金台里的定兴博物馆更是以“内部装修”为名，闭门谢客。我向门房大叔打听要装修到什么时候，大叔先是说没装修完还得有一阵，架不住我一再追问，最后吐槽说装修队的人都没了，停工很久了，资金不到位，人家不干了。
资金短缺让定兴旧城改造也拆不动了。定兴老城范围不大，虽然没有城墙，但以东西南北关的地名定位还是可以大致圈出城圈，中心位置是慈云阁。老城已经几乎是一片废墟了，只有慈云阁周围的几座老房子还在，老爷爷老奶奶推着车摆摊，时间仿佛把它们凝固在九十年代某一天。
慈云阁到南关的路都被刨开了，正在铺管子，南关附近的牌楼底座遗存也被铁皮包了起来，在看工地的大哥指点下才找到，大叔听说我是教书的，让我到过施工高土堆去看看一座几乎坍塌的清代旧居，“梧桐树下就是”。我问这古城修复得修到什么时候，大哥吐槽说拆了四五年了，慈云阁那儿都是钉子户，拆不动了。
在去大名鼎鼎的北齐义慈惠石柱路上，看到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洞庭恍然大悟似的说，幼儿园老师前两天讲过，芒种这天麦子就成熟了。密匝匝鼓胀胀，看得人心里安稳。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耀眼的古城与看不见的燕下都
易水分北易水与中易水，酒店所在的燕都古城紧邻北易水，不必迟疑，这座“古城”是地地道道的旅游景观，全是新建仿古建筑，与燕下都没有半毛钱关系。真正的燕下都临近中易水，“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送别场景也发生在中易水。
不过，可不能轻易将假货的标签贴给“古城”，就历史价值而言，星散在中易水北侧农田和村庄里的一个个燕下都小土包都有着重要的价值，借助考古地图与研究成果，站在夯土堆前可以依稀想象当年燕都的风神。
但就现实生活与社会经济而言，死守着稀稀拉拉的坟头一样的黄土堆，对现代易县的发展、对正生活在这里的易县人的幸福感没有任何帮助，除了村民骑着各种轮子的电动车穿越围栏在东周土堆旁（上）歇凉闲谈的惬意。
而一个远离遗址的镜像般的霓虹闪烁不夜城，则实实在在地聚拢着人气与财气。摩肩接踵之间这里仿佛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燕下都。（隔壁冷清清碎渣渣的定兴老城真的要馋哭了吧）
古城西边的荆轲塔是一座辽塔，历代修缮，据说下面是当年太子丹为荆轲立的衣冠冢。
易县围绕荆轲塔修建了荆轲公园，公园里隔几步就有一块石刻，记录的是历朝历代吟咏荆轲故事的诗文，从陶渊明到柳宗元，从左思到陈子昂、李白，或钦佩或羡慕，或质疑或借荆轲事浇自家块垒。有古迹有文学有思辨，是个研学好去处。
我问洞庭，太子丹为什么在易水送别荆轲，洞庭说如果一路送到咸阳，不就成了一起刺秦王了吗？
但为什么是停在易水呢？洞庭答不上来，从地图上看，或许因为易水是燕国的边境。
有资料说高村临近易水的地方有古渡口，即太子丹送别处。但高村南边的大桥正在整修，桥下限流的河滩成了各路越野车的涉水秀场。
沿路向上游开，发现一处适合扎帐篷的滩地，初夏天没有风萧萧只有风熏熏，但中易河水依然凉得扎脚。
吃着易水冰镇麒麟瓜，高渐离的筑声，荆轲的悲歌，都融化在落日里了。
喵里喵气的燕昭王
不走不知道，黄金台争夺战比我想象的还激烈。本以为只是河北和北京争，然而其实是河北内部定兴与易县也在争，甚至定兴内部县城与北章村村委，易县内部燕下都遗址与燕子村村委也各有一个黄金台。甭管盖得是像村小操场领奖台还是城门楼子，连新的带旧的，这里外里光河北就有四个黄金台，陈子昂都有点儿不够用了。
各方还都不是空口无凭，易县博物馆有郦道元《水经注》为证，北章村则祭出明清易县县志，言之凿凿。学术上争论不出结果，就在基建和宣传上下功夫。
易县可以在“易定路”上加装黄金台路标，北章村就可以在村口修牌楼，在土包包上装能亮灯的“金台”大字，燕子村也就能在电子地图上标位置。
北章村的黄金台村甚至在自家金台土包包旁盖了一座“昭王庙”，并在简介中自称本村村民追根溯源都是燕国贵族后代。
或许碍于财力又或许为澎湃的想象力所累，这家昭王庙建得像是个鸽子笼，供桌下一只癞鼻头儿的三花儿正替老祖宗享用香火。见我进来，立马梗起脖子，眉宇间真有王者气概。
除了争黄金台在哪儿，当年太子丹到底在哪儿送的荆轲，是北易水、中易水还是南易水，各地也是各执一词。听说雄安新区在南易水新立了荆轲送别处的石碑，还颇有文献依据，看来又有的看了。
站在当年燕国权力中心的武阳台上向北望去，五月的金色麦浪翻涌着真真假假的金台土包，那被历代才俊传唱、仰慕、歆羡的金台故事，终成一段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遍寻不见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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