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剑作品|| 父亲的考试

文摘   文化   2024-06-07 19:38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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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 剑 作 品 

 

                        父亲的考试

  

                                        党 剑

 


         一九五三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十四周岁,在富平县曹村的一所完全小学上六年级,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毕业和升学考试,以及为考个好成绩而进行的紧张的复习。不同的是,父亲当年只有紧张而无从兴奋,爷爷已经不止一次的对他说:咱家这日子你知道,穷,念不起,不升学,你可要一考完试就回来劳动,只等以后去领上一张毕业正就行了。看着一脸皱纹过早就衰老了的爷爷,父亲胸中充塞着深深的无奈与悲伤。对于爷爷这样的话,父亲一直都是只听不吭,这一次,实在忍不住了,才含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大,你不要再这麽说了行不行?你说的,我都记下了,都按你说的来,成不?爷爷还有些不高兴,使劲地裂了父亲一眼,没有再说,气呼呼地,顺手就从前门背后抓过一把镢头,朝肩上一抗,便上地去了。

         父亲的毕业试考得很好,平均成绩在九十五分以上,是全班五十多名同学中的第五名。不过,尽管如此 父亲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少同学因为难以理解,常常背地里猜测议论。

         时光飞驰如电,转眼之间已是五月下旬,距离升学考试只有两个礼拜了。同学们都全力以赴,争分夺秒地投入到了复习应考之中,惟有父亲在经过一连几天的痛苦地犹豫徘徊之后,终于在某天的下午,坚定的站立在班主任兼语文课教师刘淑佩老师的房子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父亲双脚并拢,两手贴腿,身子微曲地低头站着,一声不吭,就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似的样子。

        “咦,你这是怎么啦?这回考得很不错麽?”班主任放下正在正在批改作业的笔,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在,毕业试已经考了,我就想请假回家,不参加升学考试了。”

         “你这是为什么?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参加升学考试?为啥?”

         听着班主任这一连声的责问,窥视班主任激动的神态,尽管都在父亲的意料之中,但还是一下子害怕起来,也委屈起来,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更低,断了线的泪珠落了下来。

        “哭什么,说话呀!”

        “没有别的,还是因为家里穷,我大已经对我说过好几次了,不升学,要我一考完毕业试就回家劳动,以后只等领一个毕业证就行了。”

        “你大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父亲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

        班主任不再吭声,皱着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足足过了有五分钟,叹了口气,说“是这样——你,仍然要好好复习,我,我明天就去跟你大认真谈谈,怎么样?”

         “行。”班主任一扬手,“那你先去吧!”

          “是。”

          第二天下了晚自习,班主任把父亲叫去说我跟你大说好了,叫你先好好复习功课,参加考试,至于你将来上不上,到时候再说。临走,班主任加重语气一再叮咛:“你一定要认真复习,准备应考,千万不敢三心二意,举棋不定。你即使不为你个人的前途命运着想,也应当为班上和学校争取名誉,拿高分啊!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老师对你的一片期望啊!”班主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神情庄重 ,父亲点了点头,向班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眨眼,到了六月上旬。再过两天,父亲就要与同学们到庄里中学去参加升学考试了。

          父亲说,当时的富平县只有逸山、美原和庄里三所中学,因为曹村离庄里最近,不到四十华里,也就划给了这个考区。

         路途较远,又是步行,一去一返,至少也要三天时间,所以学校就放假一天,叫同学们回家做一些生活上的准备。父亲手挽着奶奶用条子格粗布给他做的背馍布袋,回到了他眼下实在不想回来而又不能不回来的只是在空荡荡的院子的东边有着一溜几间低矮的瓦房的家里。父亲不想问爷爷准他先去参加考试的事,就只对奶奶说后天一大早去庄里参加升学考试,让奶奶给他准备下三天的馍和两万元{当时还没有实行货币改革,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一元钱}的报名费。可是第二天下午要走时,奶奶却拿出了三万元,父亲坚持只要两万元,说我知道这其中的两万元是借下的,只有那一万元是咱自己家的,要奶奶先把那一万元给人家还了,剩下的一万元等他考完试回来逮下蝎子卖了再还。奶奶非要父亲拿上不可,说是防顾万一馍不够吃了,也好买得吃上些。还说出了门,由事不由人,不能啥都算得那么准。父亲把那一万元也装进粗布衫子的口袋里。奶奶害怕父亲万一不小心把把钱丢了,从一个小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卡子,把口袋口口严严实实地掐住。父亲背上馍,正要出门,爷爷丢下正在干的活,急急忙忙从后院里走过来叫住了他,“你记住,咱不上,你胡乱考一下就算了,千万不敢真个考,防顾考上了不上不成咋弄哩?我可是当真没啥供你麽!”父亲生气地翻了爷爷一眼,“你甭管,该咋考我知道!”说罢,就头也不会地走了。爷爷一下子愣在了门口,指着父亲的脊背大声喊:“你甭犟,看走到糜子地里去了!”

         当时的升学考试对于考生的是否考上的告知方式,和现在不一样,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发榜,所以远路的考生就不回去,住下来,等着看结果。榜分两种,一种是考上了的,叫“录取榜”,是用红纸写的;一种是虽然没有考上,但分数还差不多,万一哪个考上了的因故不上,就从这里面按名字的先后顺序依次予以补充的,叫“备取榜”,是用黄纸写的。当时庄里考区的榜,就贴在庄里中学走廊的墙壁上面,很长的一行,先是“录取榜”,后是“备取榜”。父亲的名字当然是写在“录取榜”上的,排名第四十一位,庄里考区共有一千多名考生。父亲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能上学的可能性几乎就是零。这倒不是爷爷故意不让他上,一点也意识不到上学的好处,而是由于家里太穷,尽管土改时分到了一头牛,也没有费用上学。

         从庄里回来,路过曹村镇的时候,父亲用奶奶多给他的那一万元去供销社给家里称了五千元{一千元相当于现在的一角钱}的盐,三千元的碱,剩下的两千元就给弟弟和妹妹买了二十个水果糖。

         回到家里,爷爷去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父亲就如实地告诉了奶奶他考试的结果,使站在一旁的大姑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夸父亲脑子灵,考得好。奶奶说你先甭愁,过上两天我去你外家跟你外爷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想下啥好办法。说罢,就去灶房给父亲做饭去了, 父亲倒了一碗开水坐在灶放对面的一块捶布石上大口喝了起来,大姑则拿上几个水果糖到门外给别的孩子夸去了。

         不一会儿,爷爷急急呼呼地跨进门来,问父亲“听说你考上了,还是四十多名?”

        “不是,”父亲放下碗,站起来,“没考上。”

        “你甭哄我,北堡子全在路上碰着我都给我说了,就是四十多名!”

         父亲一听哄不住了,就说:“四十多名算啥?反正咱不上!”

         “胡说!”爷爷啪地扇了父亲一个巴掌,“你考得这麽好,你班主任来找我我咋说哩?安?!”

          父亲被爷爷扇得一个踉跄,捂着耳朵“哇”地一声哭了,接着大声嚷了起来:“你是啥人麽?人家的大只害怕娃考不上,我考上了又不上你还要打?你还叫我活不活?”

         父亲的哭声,使正在切面的奶奶再也忍不下去了,把刀咣当一扔,冲了出来,对着爷爷连哭带嚷:“我问你凶得要咋哩?!把日子过成这光景还有理啦!人家做父母的只害怕娃考不上,咱娃考上了不念啦你还要打,天底下有你这号当大的没有?!”

         “走,我娃给妈烧火走,再不要跟他说了,妈明天就去跟你外爷商量商量看念不年念。”

         院子里,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只剩下爷爷一个人呆立着。他把右脚狠狠地往地上一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呜咽地哭了起来:“你们都怨我,我不想让娃上学麽,就是日子过得紧,供不起麽!上完小路近,还可以搞地凑合;现在要上中学,甭说是送面,就是一直背馍,一到 外十冬腊月和二三月里,我哪里来得麦面给娃蒸馍麽?我总不能老叫娃啃苞谷面馍麽。我把日子过成这光景,可不是我懒得不动弹,天天都是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没黑没明地下苦,下苦,日子却总是过不前去,过不前去……”

……

        这就是父亲当年的一次升学考试的情形,虽然已经过去了70多年,还是让儿子百感交集,唏嘘不已,我把这艰难岁月里的求学故事讲给外甥女颖颖听,讲给女儿听,以后,还要讲给孙子、孙女听。



 




【作者简介】党剑,陕西省富平县人,生于1971年,著有诗集《纸上的道路》《党剑的诗》《黎明之路》等。




人生来孤独

却渴望拥抱相似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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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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