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溥行书扇页
清代福建地区的学术思想空前丰富,文化界出现了许多颇有影响的人物,“清乾嘉以降汉学兴起,一时学人辈出,大倡求真务实的学风。”福建地区自宋代以来即为理学重镇,清中期“汉学”已成为全国的学术主流,但它对福建的影响仍然很小,自名儒陈寿祺、林春溥等人出,一改以往只重经义阐释、讲求自我体认的局面,而转向对经史文本的训诂、考证。
林春溥是清代经学家、史学家、教育家,一生致力经史研究,倾注所有心血。他在继承圣贤大义的基础上,主张治学讲求证据,注重史料的收集与整理。他先后主讲厦门玉屏、浦城南浦、江西鹅湖、福州鳌峰等书院,历时30余年,成就无数后进,也为福建书院的发展及闽省学风的转变,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林春溥的著述贯串百家,而于古史尤精,于史一途,常能钩沉稽古、厘正遗文,补前修之未逮。
远离仕途
林春溥(1775—1861),字立源,号鉴塘、讷溪,闽县(今福州)人。春溥自髫龄即随“两昆”学习,其父林兆泰对他寄望尤深,从小严格要求,平日悉心教导,使其“弱龄即淹贯群经”。读书之余,又随舅父陈登龙学习书法、绘画。14岁时,入福州鳌峰书院学习,成绩每居榜首,遂充弟子员。嘉庆三年(1798),考中举人;嘉庆七年(1802),登进士第,选翰林院庶吉士,被派习满文。嘉庆十年(1805)散馆考试,取翻译第一,并获翰林院编修一职,至此名擅京师。
嘉庆十三年(1808),丁母忧,春溥离京还乡。翌年九月,又逢丧妻之痛,心中悲怆异常,于是前往鹭门,主讲玉屏书院八年。
林兆泰恬于名利,惟以其父力学而不获科第为憾,寄望后辈来日仕途有所成就,以便显亲扬名。一日对春溥曰:“今家累稍清,汝母已葬,吾体尚健,汝宜入都供职,自效盛时。”春溥性孝,父命难违,遂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还朝。
嘉庆二十四年(1819),充国史馆纂修,同时奉派教习庶吉士。任职词苑时,他“于当朝诸公卿罕所酬接,清课之余则博涉群书”。道光元年(1821),皇帝于乾清宫召见春溥,对其研究及教学成就勉励有加,旋派为文渊阁校理。道光二年(1822)秋,春溥展读家书,得知父病,遂决计辞官终养,从此远离仕途,致身文教。
严谨治学
福州乌山朱文公祠,昔为其父讲学之处,因日久失修,房屋倾圮坍毁,林春溥设法修葺,使屋宇焕然一新。时林家旧屋狭隘,故安砚于此地,间日回家省视。训课之暇,以著述自娱。
道光六年(1826),大府推荐他主讲晋江梅石书院,得知春溥久未赴馆,又延请其主南浦书院。林春溥以亲老不便远游而委婉推辞,终其父去世,都未曾别离膝下。他虽未能亲临书院教授,而书院课卷皆寄至福州,春溥为之评点校阅,如是数年。道光十年(1830),林兆泰年老辞世。迨其服阕,遂往浦城,就教南浦书院,同时兼主江西鹅湖书院。道光十四年(1834),林春溥应福建巡抚魏元烺之聘,主讲福州鳌峰书院。
教学上,他“惟以穷经心得为为学之根柢,论文不拘一律,要以阐发义理、矩矱先正为宗”。书院每月课卷繁重,他都一一校阅批改,不敢稍有马虎,所得佳篇随时保存,嗣后将之结集付刊,以为后学程式。教导学生读书,除讲解微言大义外,更侧重于史实,曾说:“读《论语》者,不可不知《春秋》;读《孟子》者,不可不知《战国》。”
汉字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了解汉字的古音古义,对于理解古籍,特别是先秦著作有极大裨益。林春溥意识其中关戾,提到“点画音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然而“童蒙袭误至皓首不知其非”。于是,他就收集“经史、诗文常见常用之字,学者日习不察者略为编辑,置诸家塾,俾得时时触目。”后来,他又参考友人的音韵学著作,从中“撮其大略,举其习见,续附《宜略识字》后,使学者便于览记”,以期学生于经史一门深造有道。
对于古籍的阐释,他不迷信前代权威疏注,认为“后儒随其识力所至,独辟见解,考订名物,每有突过前人者”。他秉承严谨的治史态度,“诲诸生本经史,一字之讹必求根据”。严谨求实的汉学学风得以发扬。朝廷督学来闽视察鳌峰书院,对其大为赞赏,曾赠一副篆书联予春溥,语曰:“宋学兼能通汉学,经师并可作人师。”
林春溥前后掌教鳌峰书院19年,培养人才数以百计。受业者中,或以精通政事著称,或以擅长文学闻名,一时人文蔚起。
握笔不辍
咸丰二年(1852)冬,春溥因年迈疲乏辞去讲席。
林春溥身离教职已年近八旬,其后“山居多暇,未尝一日废书”。他留心著述,将未成书稿逐一补定,并编次诗文全集。日常握笔不辍,以小楷细字作笔记10余种。
林春溥饱读书史,心中有着强烈的儒家责任感,平日常述西汉思想家董仲舒“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一语,并声言“吾辈作事要常存此心,方无愧怍耳”。任教期间,他绝少出外冶游,与人交往“非院士不晋接”。当时有门生故旧宦闽而登门拜问者,春溥“必告以地方利弊,而语不及私”。
咸丰十一年(1861),朝廷决定来年特开恩科,并举办琼林之宴,特邀请年高德劭的林春溥出席,并将赏加其四品卿衔。可惜恩命未到,哲人先萎,春溥已于本年十二月病逝,享年87岁。
林春溥一生敦品励学,著书垂教,笔无停辍,撰有《竹柏山房十五种》等著作。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得到后世的肯定。近代著名史学家、教育家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评论说:“林春溥著《竹柏山房十五种》,皆考证古史,其中《战国纪年》《孔孟年表》诸篇最精审。”
家风传承
林春溥的学术研究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就,除了受到乾嘉时期“朴学”风气的熏陶外,举其大者可以归结为以下三点:
一、恬淡为怀、无意于官
清代的翰林院声望崇高,对全国知识界影响巨大,能入职翰林者,升迁也较他官易得。春溥当时任馆职资质已深,仕途不可限量。但闻其父病疾,即欲还乡奉养,时京中同僚多有挽留,其座师戴可亭也对他说:“子俸踰七年,名在第四,科分之老素蒙宸鉴,开坊在即,察典届期,盍姑待之?”春溥却毅然辞归,以此见其人性孝,而无意官场。这种恬淡为怀、不求仕进的学者品质,在当时“官本位”的传统社会,诚属不易。
二、以学为趣、乐在其中
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林春溥早年读《春秋左传》时,就沉潜其中,并根据书中记载,自绘《地理图》一册,因其志趣所在,故读书并不泛泛而过。如其少读《孟子》,能“思论其世,考《战国》而参之《竹书》者有年”,后得有关孟子之新材料,又时时比对校勘,眷眷于是;读战国史时,因古书亡佚而忧其征信未足、文略不具,故又本“‘涑水通鉴’‘紫阳纲目’之旧,增而辑之”并不辞琐屑,旁征博引以备考证。其余如编制人物年谱,探索经籍中的古音古义等,皆非乐在其中者不能寻根究底。
三、家风传承、绍继先人
林兆泰绝意仕途后,转而教授里中,门士济济。其教授三子,也连岁拾科第,令外间艳羡。及林春溥教子,亦承父志,总以儒家之责任和担当要求他们。其子懋勋中进士后奉旨发往东河学习,他就劝诫说:“河工责任綦重,习多奢侈,汝出外任,宜勤习公事,俭约自矢。吾家世守儒风,汝宜识之。”迨其孙渐长,春溥教他读书作文时,说:“吾先人乐育为怀,培植生徒甚众,诸孙亦赖以成立,吾惟上承先志已耳。”林兆泰少时读书勤奋,“夜读每至三鼓”,且为人不慕名利,每为乡人称道,这一切都成了春溥最直接的榜样。明末大儒陆世仪曾说:“人各欲善其子,而不知自修,惑矣。”良好的家风传统,不单成就了一代史学家林春溥,嗣后林家科第蝉联,推求其因,应是家风起到根本作用。(陈常飞)福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