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寿先生终生以教师为业,可谓“师风家传,立志为师”,这也奠定了她作为一名师者的崇高典范。
游寿出生在一个家学深厚的世代书香门第,在她生命中很早就埋下了儒学的种子。她的高祖游光绎是清朝乾隆年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嘉庆四年升为陕西道监察御使,因其忠谏耿直,为权贵所不容,于是弃官回乡。曾祖父游大琛,是清朝道光年间的进士,与林则徐同学。祖父游宝荣,擅长蝇头小楷。父亲游学诚,清朝光绪年间中举,主持近圣书院,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他思想开明,首创霞浦县女子高等小学并亲任校长。受长辈们的感染,20岁的游寿便继任父亲的校长之职,并自此开始了毕生的从教生涯。
她的弟子王立民先生这样回忆他的恩师:“游寿先生身材瘦小,一年四季喜欢穿青布衣裤,显得清瘦儒雅,走起路来身体向前略倾,低着头,步履轻盈而快,手里总是拎着一个黑布口袋,就像是一位要上街买菜的老媪一样,可口袋里装的却是一般人看不懂的考古学、古文字学的工具书。在困难时期,她经常把自己应得的烟票和家乡人带给她的茶叶分给周围的同志,而自己生活十分俭朴,大衣和帽子十几年不换。时常还拎布兜子在菜堆边捡菜叶,真令人难以相信那是一位博学的大家。”
游寿先生在治学中要求博学融通,在教学上同样讲究通才之学。“若写好字必须懂文字,这是最基本的了,也是最必要的。再者就是通文治史,若重现昨日书作之文貌,则更需揣摩、研究风俗人情的史料,从而带到书法的最高境界,所以有‘笔已成冢,不如读书万卷’之说。”
古人云:“书画清高,首重品味”。她的书法教育,就特别强调对学生道德品质的培养,最看重的是神韵与趣味,最不能忍耐的是俗气,经常书写“博学于文,行己有耻”的条幅来勉励后学要有高洁情怀。先生曾说“孔子之教,至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游于艺为人生最高境界。” 先生注重正确实践,始终把扎实的基本功训练放在书法教学的重要位置。这些教育思想和方法,对于现当代书法教育的理论与实践都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游寿先生,不但是经师,更为人师,把心全部交给学生,传道,授业,解惑,都身体力行,真正做到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师者境界。只要是有学生向她请教,她总能耐心地给他们讲解,一位已年逾古稀的老人,在教导学生时却是永远年轻的。
游老师走路快、说话快,干起工作也快,给人的印象是个急性子、急脾气。可她对人总是善良、可亲,一视同仁,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很讲究方式方法。于连英老师的一次亲身经历,使她终生难忘,于老师这样回忆道: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夏天,有一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我们文物室从不漏雨的明清史展室也漏了,雨水正好落在装古字画的箱子上,把古字画浇湿了。当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涨得好大似的。四十多岁的人了,从没有因为工作上出什么差错让人说过呢。这回逃过不了,游老师看见了,肯定发火。我正在那发呆呢,游老师进来了。看见字画被浇,她二话没说,急忙和我一件一件摊开晾上,只说了一句“两天后可以收起来”,可整个一个下午,我也没能安下心来做事,就等游老师发火,批评我一顿,我也好当着游老师面认个错,以后注意就是了。可是,过了几天了,游老师还是不提这事,好像没发生那回事似的。我实在沉不住气了,这个错要不当面承认,自己也饶恕不了自己。我就去了游老师工作室,游老师正在写字呢。我问游老师:“字画的事,是我工作上的失误,你为什么不发火?为什么不批评?”游老师亲切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相信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是啊,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又一次让我感受到游老师多像我的老母亲,我虽然工作在黑龙江,但好像老母亲每天都在我的身边呵护我,让我走好每一步。
在一些年龄更小的在校生看来,游寿先生就更像是一位知识渊博而又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了。
一九八零年开学后,一天下午,新生参观文物室。游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了,有一名男同学“啪、啪、啪”地拍着篮球就闯进文物室来了。他本来就来晚了,还这么没礼貌。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他,又看看游老师。游老师说:“小同学,把球给我,暂时替你保管一下。”这位男同学乖乖地把球交给游老师。参观结束后,这位同学去游老师工作室取球,游老师笑着说:“你也是个调皮鬼呀。”这位同学摸摸自己的脑袋,行个礼,不好意思地走了。
还有一次,也是新生参观文物室,还是游老师给讲解,学生们听得很认真,有的同学一边听,一边小声说着,感到很新奇。当游老师讲到古铜镜时,告诉他们,这是古人用的镜子,用它来照人。有一位同学就说了,我在电影里看到女人在河边借着水照镜子梳头,还没听说用铜镜子照人,铜镜子怎么能照出人呢?有一位男同学顺手拿出一面铜镜,在他们看来那面铜镜是最好的,又黑又亮,照照自己。有的同学也凑过来照一照。游老师急忙伸手把铜镜拿过来,和气地说:“手上有汗水。”用手帕仔细擦拭干净,小心地放回到原处,再也没说什么。那位同学满脸涨得红红的,伸了一下舌头,作了个鬼脸,看来他知道错了。后来,提到这件事,游老师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说:“他们还小,不懂得这些,只是出于一种好奇心。”看得出, 就在这些点滴平凡的工作中体现了游寿先生宽容随和的为师之道。
历史系孙忠家老师也深情地回忆道:在记忆中最难忘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考古发掘。为了配合省考古队进行文物普查和遗址发掘,游先生带领部分师生前往牡丹江地区开展工作。当时正值酷暑,游先生不顾70多岁的高龄,和年轻的学生吃住在一起,指导我们学习考古学知识,和我们一起奔波在田野中从事遗址的发掘。牡丹江市东京城是黑龙江省原始文化遗址较集中的地区之一,又是唐代渤海国的都城,文物古迹较多。游先生工作之余,总是热情洋溢地向年轻学子讲述这一地区的历史文化,并叮嘱我们在考古普查、发掘中一定要认真,要做到腿勤、眼勤和手勤。在发掘的过程中,游先生不顾烈日酷暑,始终和我们在一起,认真观察地层变化,留心挖出的每一锹土。在她老人家的带领下,这次发掘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搞清了这一原始社会遗址的布局,出土了一些较为珍贵的文物。其中一枚骨针尤为引人注目,由于骨针细小,又混杂在泥土中,极难发现。当这枚骨针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大家兴奋极了,立即呈送给游先生。老人家那瘦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把我们几个招在身边,详尽地讲述新石器时代先人的生活状况……先生真的是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游先生的人品、学品皆堪称一代楷模。也正是在游寿先生的谆谆教诲下培养出一批批从事书法研究、考古研究、文字学研究的专门人才,更有很多学生今天已成为中国当代书坛上的璀璨新星。
游先生淡泊名利、潜心治学,用毕生诠释着师者最为本真的境界。她对工作兢兢业业,对个人生活无所苛求。当时,作为省政协委员的她,到外地出差,总是想方设法给国家省钱。于连英老师回忆道:“记得,1983年我陪游老师从内蒙考古归来,我们乘坐市内的大巴往学校赶,可是我俩灰尘满面的相貌、简陋不堪的穿戴和怀中抱的“破罐罐”、“碎石头”招来车上许多人的侧目。有人还躲着我们,还有的交头接耳地在说什么。坐在游老师身旁的乘客问游老师:“你们是干什么的?”游老师很风趣地笑着说:“我们是挖祖坟的。这些都是我们老祖宗用的陪葬品……是文物……”游老师这么一说,前面的乘客都回过头来看我们,有的还站起来了。跟前的、后边的乘客也都争着看我们怀中的宝物,还问这问那的,对我们很亲切、敬佩,不再认为我们是疯子、讨饭的。司机同志也投来敬佩的目光。“噢!你们是考古的。”又问游老师多大年纪了,哪个单位的?这些文物对你们学校有什么用?最后又问为什么不让单位出车来接你们……游老师说:“市内车子很方便,今天又是星期天,司机同志也要休息,就不麻烦他们了。”司机又一次被打动了,他很动情地说:“老先生坐好,我把车子拐过去,送你们一程。”他一直把车子开到校门口并嘱咐道:“老先生记得以后出门让单位出车啊。”
她的质朴与平凡凸显出一种令人敬仰的精神境界和人格魅力,她从不为名利所累,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但却绽放出异于常人的华彩。
游寿先生的生活平实而清贫,始终为人善良、诚恳,对朋友至诚,能向他们敞开心扉,不存芥蒂;她性格洒脱,心胸超旷,从不斤斤计较个人利益,每遇人生坎坷总能以乐观的精神、旷达的心胸加以化解,即使身处逆境,也能积极向前看,而从不怨天尤人。“文革”后,游寿先生已71岁高龄,这时的她身兼数职,勤于奉献而从不以虚名为荣,视金钱如过眼云烟,生活上更是甘于清贫寂寞。她作为一名书法家而闻名于世,因此求字的人络绎不绝,她总是慨然应允,认真书写,还经常以作品的思想内涵激励他人,从来不收润笔。她以自己高尚的道德修养和意志品质影响了她的学生和许许多多爱好书法的人,她真诚纯朴的真我性情和心志澄明的品格追求,成为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回首百年,风骨犹存。“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游寿先生融会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之大成,积聚了现代学者之大气象。作为爱国赤子,她具有胸怀大局、忧国忧民之心;作为学界大家,她具有淡泊名利、潜心研究的治学之道;作为师者,她是教育工作者的杰出代表,是人民教师的光辉楷模。正是她的模范事迹和人格力量铸就了她学术的不朽和人格的伟大!
文字:摘自2006年纪念游寿先生百年诞辰主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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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制作:张云涵
本期编辑:张云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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