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唐小舟全集
加号易和（2）第1351章
他原以为蔡万琦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高招，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招，就是马屁招，正所谓千穿万穿，万屁不穿嘛。蔡万琦大概不准备谈具体的事，只准备了一顶高规格的轿子，让唐小舟舒舒服服地坐上去。
第三重意思，他在为自己证明，泸原的事，决策权在文杰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
第四重意思，和韦成鹏曾经向唐小舟表达过的一样，非常不幸地遇到了昏君。
显然，他的话看上去云淡风轻，随情随意，实际上经过精心组织，充分准备，仔细品研，甚至还有很多余味。
其一，作为市长，作为执行者，他是一个懂规矩，讲原则，守纪律的人。
其二，作为一个行政市的具体执行人，他做了大量工作，对市里的情况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也想过很多解决办法。他认为文杰明的思路是对的，才会执行。他并不是一个盲目执行者。
其三，他的思路真的错了吗？或者说，泸原市执行土地流转政策真的错了吗？即便最终证明错了，那也是认识错误。
其四，他和唐小舟一样，在困境中寻求破局之法，对或者不对，恐怕不是一时一事可以定论。
唐小舟说，老兄实在是太谦虚了。
这等于说，唐小舟把蔡万琦抛出的皮球又踢了回去，不接招。
蔡万琦说，我哪是什么谦虚？第一，我是肚子里没货，第二，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第三，我也是被逼到了绝境，没路可走了。
唐小舟问，被逼到了绝境？话中有话嘛。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老兄何不直言？
蔡万琦说，那我就斗胆直言了。刚才小舟同志谈到岳衡的情况，我在泸原是切身体会。就全市经济一盘棋而言，房地产经济，我不用说了。失去了房地产这个大支撑，我这个市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发工资问题。我感觉我不是什么市长，而是要饭队的队长。
这一点，唐小舟深有感触。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当了穷市长，像岳衡、泸原这样一些经济欠发达城市，日子都不好过。
蔡万琦停了停，显然是给唐小舟留了接话的空间，见唐小舟并没有说话，他接着说，农业的情况更是糟糕。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泸源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尤其是农村，更加落后。落后怎么办？出去打工。泸原的农村，外出务工的比例非常高，基本青壮年都出去了，留下来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别的地方，还有妇女留下来，在泸原，年轻的女孩们，早期外出务工，目前，这批人早已经步入中年，有些甚至年龄更大一些，相当一部分留在了城里，成了城市新移民。
唐小舟说，这些年，城市化进程太快。全国出现了那么多千万人口、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增加的人口，就是这么产生的。
蔡万琦说，现在留在农村的，就是一些老人，反正不缴农业税，也不收提留了，他们想种就种，不想种不能种，就让田地荒着。我听说，那些经济稍发达地区，还可以把土地租出去，甚至是卖给大公司，在我们这里，根本没有人租，只能抛荒。
唐小舟说，土地抛荒现象，不是个别的。
蔡万琦说，就是啊。上级大概也知道土地抛荒有多严重，所以下硬指标，必须完成种植面积。怎么完成？县里只能组织干部把秧苗插下去，应付上面的检查，至于能不能成活，有没有田间管理，或者收成怎么样，根本不管。现在真正种田的，成了干部。
唐小舟说，我在岳衡县当书记的时候，就曾下田帮农民插过秧。这种情况，恐怕不是个别现象。
蔡万琦说，既然这样，小舟同志一定能理解我们的痛在哪里了。城市房地产为什么要调控？是因为土地供应量几乎枯竭，只有那么点土地，地价自然是越来越高，地价负担被分摊给了购房户，房地产价格猛涨。一面，是城市没有了土地供应，另一面，农村土地大量荒在那里，既不能搞房地产建设，也不能集约化经营。农村土地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永远都实现不了农业现代化。只要农业不实现现代化，中国就永远不能算是现代化国家。
唐小舟说，所以，万琦兄是赞成文杰明同志的搞法的？
蔡万琦说，我承认，我被这些问题困住了，挣扎不出。市里区里县里要钱给公务员发工资，资金流动的速度慢了，各企业出现了流动性资金困境，赚钱效应没有了，企业要么裁员，要么降薪。市民的收入少了，更加不肯消费，形成了恶性循环。对此，我焦头烂额，却没有半点办法。可我是市长，到处都是伸手要钱的，手只伸给我，不会伸给书记副书记，也不会伸给副市长，压力在我一个人身上。说实话，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黔驴技穷，束手无策。这时候，文书记确定了一个大方向，搞土地流转。
唐小舟说，你认为，问题全都解决了？
蔡万琦说，确实是解决了，全部解决了，迎刃而解。不仅资金问题解决了，闲置土地问题也解决了，农民的生计问题，同样解决了。
唐小舟说，好像有一种声音，说是农民失去了土地，就失去了生存根基。
蔡万琦说，我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毕竟，拥有土地的农民，都已经年迈，他们的后代，也就是那些年轻人，他们已经进城，在城市安家，成了新移民。仅就土地的产值而言，一亩地一年也就千把块的收入，有些还不到。尤其那些山地林地，根本不可能产生经济价值。如果一亩地能卖一两万元，那是通过种植业一二十年才可能得到的全部收入。这笔账，他们都会算，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积极。
唐小舟问，你们想过买地那些商人的收益问题吗？
蔡万琦说，他们的收益问题？他们很低的地价拿到了土地，把房子建起来，再以很低的价格卖出去，还有什么收益问题？
唐小舟说，这恐怕是一个理论数字吧？你刚才也说了，现在，农村严重空心化，因为青壮年都进城了。这种现象，恐怕不仅仅是农村，包括乡镇、县城，也是如此。你们注意到县城的常住人口，在快速减少吗？
蔡万琦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今天的中国，城市和农村，大城市和小城市，贫富不是减小了，而是加大了。所以，农村人往城里流动，小城市的往大城市流动，经济欠发达地区往经济发达地区流动，是正常现象啊。
唐小舟说，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在乡镇建起的房地产，谁来买？购买力已经失去了，大量的房子建起来空置着，怎么办？
蔡万琦说，这是开发商的事，该他们操心吧。这就像那些在城里做生意的人，比如卖衣服的，做餐饮的，他们的产品能不能卖出去，找不到政府头上吧。
唐小舟说，会不会有这样两个问题？第一，那些城市小商贩，比如你所说的，卖衣服的，或者做餐饮的，房子是他们自己租的，或者干脆就是自有住房，项目是他们自己选的，资金是他们自筹的。赚了或者亏了，他们确实找不到政府头上。可现在这些买地的商人，地是政府动员他们买的，房子是政府让他们建的，钱是政府支持他们从银行贷款的。如果房子卖不出去，他们难道不找政府？银行收不回贷款，难道不会找政府？
蔡万琦说，就算因此找政府，政府也不可能包办，只能帮忙协调。
唐小舟说，还有第二点，以目前泸原经营土地的规模，我们暂且不说是流转还是买卖，只谈已经由商人拿到手的土地的规模来看，全部用来建房地产的话，需要多少资金？几千亿总有吧。如果这几千亿资金，全部收回，也就是房子全部卖出，泸原确实是发大财了。可如果卖不出，泸原的资金池，是不是就枯竭了？
蔡万琦说，小舟同志会不会有点太过悲观了？有部分房屋卖不出去，这种情形绝对会有，但所有的房屋卖不出去，绝对不会吧。
唐小舟说，我可能悲观了些，可这种可能，你们有没有考虑过？
蔡万琦说，我们考虑过。我们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商业规律，先做这种生意的人，肯定不愁卖不出去，所以，我们才要争时间抢速度。
唐小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泸原现象，在全国恐怕不是唯一的，其他省市，也会有类似的事，他们所想，和泸原一样，就是想比别人抢先一步，用广东话说，他们就是想喝头啖汤。对于国家而言，这却是可怕的，灾难性的。所以，国家恐怕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仅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甚至包括小城镇化建设以及农村土地流转，也会放慢速度。
这会不会就是省委叫停此事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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