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去参加一个活动,发现整个屋子里自己成为最年长的人,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还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已经被时间之矢无情超越了。年龄对于女性更加残酷,从婚姻到生育,从家庭到事业,滴答滴答的倒计时从未停止,只留下一个个仓皇焦虑、逐渐憔悴的面庞,这是人体生理结构和东亚特殊的社会环境所共同决定的。
前段时间,看了Vitalik 在他30岁生日的人生节点上发表的一篇名为《The end of my childhood》[1]的长文。这篇文章真的很长,涵盖了以太坊技术、加密世界的现状、俄乌战争、生存与死亡、成长与经验等诸多主题,我也没完全看明白,但是英文似乎总比中文多了一份积极的力量,让我对于“童年的结束”有了更深的感悟。
医学的快速发展使得人类的寿命大大延长,同时漫长的读书生涯让个人的综合成长变得更加迟缓,这样看来,把30岁当作童年的结束似乎并不夸张。其实自己能够跌跌撞撞的长大,没有变成家庭的负担和社会的害虫,拥有足以支持个人进行高级认知的知识积淀和生理基础(根据布鲁姆认知金字塔结构,人类认知分为6层,最低层的是“识记”、“理解”,更高一层是“应用”,再高一层是“分析”和“评估”,最高级别的是“创造”),同时还能拥有一点点选择的自由,这已经是非常之大的幸运了。在此阶段,有一些零碎的笔记,略作汇总。
迷茫是人生的常态
有些人,每一步都好像走的很有目的,但是整个人生却又没有目的,我觉得这就是在说我自己。自高中毕业以后,困扰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在那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我只需要不断满足来自外界的期待(好孩子,好学生,好朋友)即可,在无意识中早早就把自己异化成一个工具,一个让他人获得满足感的工具。个人的情感诉求和物质需求通通都要为博取他人喜爱和避免与他人冲突让步。时间久了,我都快忘记自己到底热爱什么,痛恨什么了。没有爱恨,又何谈人生目标呢。
网上关于人生方向的话题有太多人写过,大家各有各的迷茫,各有各的难处。自然也有不迷茫的人,一种我称之为“飞蛾”,他们在生命的早期就因为各种契机明确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为了刻在基因里对光和热的追求,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另一种我称之为“蚂蚁”,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要什么,完全顺应集体或外界的要求,按部就班、勤勤恳恳过好这一生。在这两种“幸运儿”之外,是大量迷茫的“苍蝇”,他们接触到了太多外界的信息,东闻闻,西嗅嗅,毫无目的地到处乱飞,好不热闹。我自己也是属于“苍蝇”一类的。
在以前,我一定是要追捧“飞蛾”,大骂“苍蝇”的,现在变的越来越佛系,或者说平衡了。世界是因为多样性而美丽的,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只是生存方式不同罢了,并不是说“飞蛾”与“蚂蚁”就比“苍蝇”高出一等。迷茫是大部分人的常态,因为成长环境和认知局限,我无法在30岁之前知道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却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我也成功排除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方式和不认可的价值观。即使最后找不到答案,依然可以有丰富的人生经历,也不算是白过。
从有限游戏到无限游戏
詹姆斯·卡斯在《有限与无限的游戏》[2]一书中提到,世界上有两种游戏,“有限的游戏”和“无限的游戏”,有限游戏的目的在于胜利,无限游戏的目的在于延续;有限游戏在边界内玩,无限游戏玩的就是边界;有限游戏有确定的开始和结束,拥有特定的赢家,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游戏能够进行并且顺利结束,无限游戏没有开始和结束,也没有赢家,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带入游戏中,从而延续游戏。这个角度非常妙,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现在想来,从前我所参与过的绝大多数重要事情都是有限游戏,学习以得到更高的排名,排名以进入更好的学校,再学习以得到更高的奖学金和荣誉,以此得到更好的工作,以前我只是对这场游戏越发感觉到疲劳和力不从心,如今却是彻底的幻灭。很多在这场游戏中所谓的受益者,同时也是受害人,比如我就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不可恢复的健康代价。而从有限游戏到无限游戏,可能是唯一的救赎和希望了。
万幸的是,在经历了漫长的应试教育和被迫竞争的精神折磨之后,我还能保存对于知识本身的热爱,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的“老师缘”实在太好了,每个阶段都能遇到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的好老师。这让我相信,即使整体的游戏规则糟糕透顶,但是个体的影响力依然相当有价值,教育从来不是灌输,而是点燃。
另一个原因我想是阅读和写作。我的记性其实很差,多数书读完留下的就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甚至男女主人公的名字都不一定记得住,但正是这种感觉,在无形中给了我很多的力量和启迪。有一次跟家里人吵架,被说我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当时非常难过,过后我想了想,并没有白读,即使远离了传统社会对于成功、稳定和幸福的期待,但它们让我成为了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一个“单向度的人”[3],这就是最大的价值。而写作更是我最早开始的“无限游戏”,没有任务,没有节点,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所谓的成功失败,高低贵贱,有的只是参与和分享。
同行不易
半年前看过一个纪录片——《人生果实》[4],最接近我心中理想生活的范本。院子里栽种着200多棵果树,覆盖了70多种蔬菜,50多种水果。在绿意环绕的空间中坐落着50平米的小屋,屋里生活着一对老人,90岁的津端修一和87岁的英子。两个人少年相识,互相扶持,共同走到了人生落幕之时,在自己的后院刨土豆,挖竹笋,采摘樱桃,然后制作成各种食物。镜头下他们认认真真的生活态度,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深,老之将至的日常点滴,无一不让人动容。
然而对于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长大后要与他人一起生活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同于父母子女无法剪断的血脉牵连,夫妻的组合是基于自己的选择,既然是主动选择,就需要独自承受所有选择的后果。从生活习惯的差异,日常作息的影响,兴趣爱好的异同,到人生追求的分叉,个人利益的冲突,所谓理想中的灵魂伴侣并不存在,大大小小的摩擦甚至要伴随两个人的一生。于是很多时候我会一遍遍质疑曾经选择的正确性,一次次对共同的未来感觉到失望,甚至气极了只想把对方赶出家门,丢到大街上去,眼不见为净。
可是,如果把时间的尺寸放的再大一点,会发现没有人能成为自己永远的同行者,每个人也都只能陪你走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光,这一生的路终究要自己走。那些出现在生命里的人,其实都是帮我们照见自身,认知自我的镜子,如果彻底拒绝了摩擦和冲突的过程,也就隔绝了学习和改变的契机,从而错过了可以并肩而看的美好风景。
对自己今后人生的几点希望
90后这一代人,可以说大部分都渡过了相当幸福的童年时光,社会快速发展,家庭吃穿不愁,个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非常不幸的是,我们人生的后半程比起自己的父母会面临更多的挑战:中国的人口危机,养老金的枯竭,经济发展减缓甚至停滞,极端气候的威胁,反国际化的趋势,人工智能大面积普及所带来的失业压力,甚至是一触即发的战争威胁等等。这些都不是个人所能抗拒的。我们能做的,只是从身体上和精神上进行充分准备,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周末去爬山的时候,我见到过有人年过古稀依然身轻如燕,精神矍铄,有人年纪轻轻却新伤旧病,老态龙钟,真正流逝的是时间,不是计时器,“年龄”本身只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虚幻概念,重要的是我们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在30岁的这个节点,生命的力量还没有开始枯竭,我们还有机会重塑自己,纠正过去错误的认知,习惯和选择,小到不正确的走路姿势和亚健康的饮食方式,大到不成熟的人生路径和自负偏颇的价值观。以前用错误的方式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在今后的人生里,我对自己有一些新的希望,以此与所有的同行者共勉吧。
做一个诚实的人,对自己诚实,对他人也诚实;
坚持用正确的方法,缓慢而坚定的做自己能做的正确之事;
把个人内心真正的诉求放在首位,不再为了他人的感受和看法压抑和委屈自身;
保持终身学习的习惯,不断刷新对世界和对自我的认知;
面向过程工作,而不是面向对象工作[5]
有些事总是做不到很可能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时机未到。在这之前,保持耐心;
做一个长期主义者,不要去追求短期的利益。主动交往能够长期相处的朋友;
不要久坐,多锻炼身体吧
最后一点是保持开放,如果抱着封闭的态度来生活,活着真没什么意思。[6]
参考资料
部分需要科学上网:
[1] Vitalik Buterin, The end of my childhood, https://vitalik.eth.limo/general/2024/01/31/end.html
[2] James P. Carse, Finite and Infinite Games, https://zlibrary-china.se/book/1237873/6196f0/finite-and-infinite-games-a-vision-of-life-as-play-and-possibility.html
[3]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型态研究》, https://zh.wikipedia.org/zh-cn/%E5%96%AE%E5%90%91%E5%BA%A6%E7%9A%84%E4%BA%BA
[4] 伏原健之,《人生果实(life-is-fruity)》,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6874505/
[5] 虹线,《幸福的积分》, https://1q43.blog/post/5322
[6] 王小波,《对待知识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