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6日,一个对于大多数人稀松平常的一天,在北京一中院的法庭里,一起故意伤人案正在开庭审理。
公诉人、辩护人围绕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问题进行着激烈地交锋,合议庭法官坐在审判席上认真地听着双方的发言。
庭下的旁听区坐无虚席,很多关心这起案件的公民来到审判现场观看这起案件的庭审。
这其中,有一对儿年迈的老年夫妇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一边儿看着法庭上的案件审理,一边儿在微微地啜泣。
被告人宋晓明面对公诉人的质问,大声辩解道:“我只扎了3刀,不记得扎他的胸口了。”
公诉人拿出几张照片,让宋晓明仔细看清楚,反驳道:“法医尸检表明,被害人尸体上有10多处刀口,致命刀口就在胸部,根本不是你说的3刀。”
宋晓明沉默了,庭审继续进行着。
当审判长要求被害人方发表看法时,旁听席上那对年迈的夫妇中,头发花白的大妈艰难着扶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
她注视了被告人几秒钟,然后把目光移向了审判席。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审判长,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把他执行死刑了,我儿子也活不过来了......他还年轻,请法庭给他个机会吧,不要判他死刑,我不希望别的母亲再失去儿子。”
合议庭法官、公诉人、辩护人、值庭法警、旁听群众,包括被告人宋晓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妈继续说道:“审判长,给那孩子一个机会吧,如果判了他死刑,另外一位母亲就要失去儿子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位衣着朴素的大妈面对着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能够说出如此大义宽容的话来。
整个法庭安静了。
宋晓明转头看向大妈,泪流满面:“我愿意赔偿您。我就是卖血,也要弥补我的过失。我犯了这么大的错,您仍然选择原谅我,我一定好好改造,出狱后一定好好报答您。”
宋晓明边哭着边进行着最后陈述。
陈述完后,他朝着梁建红的方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作揖举过头顶开始磕头:“对不起,妈妈……”
法庭也被大妈的大义所感动。经过合议庭合议,鉴于被害人父母的谅解和宋晓明有自首情节,法庭酌情判处被告人宋晓明有期徒刑12年,并赔偿被害人父母22.4万元。
那位大妈是谁?在她宽容宋晓明之后,宋晓明又是否兑现了他的承诺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他们的故事。
为讨薪害死人命 被害人家失去三口人
大妈叫梁建红,家住河北省邯郸市北侯村,是被害人马刚的母亲。
马刚从小调皮捣蛋,没少让家里人操心,虽然学习成绩不太好,可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很听父母的话。
只要他在家里,从来不闲着,总会帮助父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里的活儿也帮得上手。
梁建红的儿子马刚
高中毕业后,马刚没考上大学,就外出打工了。
在全国各地漂了几年后,他来到了北京。
在辗转干了几份工作后,他入职了一家保安公司。
凭借头脑灵活,他很受公司领导赏识,很快当上了业务经理。
马刚为人讲义气,又很会来事儿,总能揽到活儿,所以身边很快就聚了一批跟着他干活儿的老乡。
宋晓明也是河北邯郸人,但和马刚不是一个村的。
他来北京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马刚,之后就一直跟着马刚干。
马刚平时找到活儿,就分到大家手里干,然后由他出面和用人单位结算,拿到钱后从中提成一部分,剩余的钱给大家发工资,通常情况下干完一个活儿结一次钱。
但有的老板没良心,各种理由拖欠工资,马刚也没办法,只能告诉大伙等钱结了就给他们发。
马刚认识了一个女朋友,也是河北人,两个人谈了一阵子后,就确定了关系。
2007年“十·一”假期,马刚带着女朋友回到村里,告诉父母,他们准备结婚了。
梁建红和老伴儿高兴坏了,就商量着2008年春节后把喜事办了。
可万万没想到,2008年1月8日,梁建红正在家里做针线活儿,老伴儿下地干活去了。村委会的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她家,带给两口子一个噩耗:
马刚手底下一个叫宋晓明的保安,因为向马刚讨要欠薪几百块钱发生争执,宋晓明用随身携带的尖刀把马刚捅死了。
梁建红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赶紧给老伴儿打电话。等老伴儿回来后,老两口儿当天就赶往了北京。
在负责接待的警察介绍下,他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临近年底,马刚接的几个活儿被甲方拖欠工资,马刚找甲方要了几次,甲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马刚也没有办法,只好让跟着他干的几个老乡再等等,这其中就包括宋晓明。
宋晓明找马刚讨薪几次不成,窝了一肚子火。
这一次,宋晓明怀里揣着一把刀,再次找马刚讨要薪水560元,马刚还是说让他再等等,宋晓明听说马刚要结婚了,就以为马刚是有钱故意不给他,就从怀里掏出朝马刚连捅十几刀。
看到马刚倒在血泊中,宋晓明慌了,连忙打了报警电话,又招呼人帮忙把马刚送到医院。
可惜,因马刚伤势过重,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听警察说完了情况,梁建红两口子泣不成声。
老两口找到了马刚的女朋友,此时,她已经怀孕了。梁建红恳求她把孩子生下来,给老马家留个后。女孩儿答应了老两口。
可在女孩儿跟随父母回老家后不久,梁建红接到女方电话,说已经把孩子打掉了,女方的家人怕自己的女儿没结婚就带个孩子,在农村会被说闲话,而且再找婆家就没人要了。
“请您原谅我的自私,我也是没办法啊!”女孩儿在电话里哭得无比伤心。
放下电话,老两口抱头痛哭了一阵。梁建红安慰老伴:“别怪孩子,如果是咱亲闺女,咱肯定也不同意让她不结婚就生个孩子。”老伴边掉眼泪边点头。
艰难讨薪路 见识算计和无耻
在宋晓明故意伤人案开庭审理的现场,梁建红的大义宽容感动在场的所有人,也成了法庭对宋晓明量刑的考虑因素之一。
在判决书上,主审法官郑文伟特地写了一段寄语:“梁建红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妇女,但她的淳朴善良、坚韧刚毅、宽厚博爱,让我们感受到了其崇高、博大的人格情操和胸襟境界。”
梁建红的大义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先后获得“大义母亲”、“2008年度感动河北十大人物”等荣誉称号。
参加颁奖典礼
喧嚣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村民、老伴儿和女儿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原谅凶手。村民说她是为了出名,这下终于得偿所愿了。老伴儿很长时间都不理她,甚至有一次在酒后还用板凳砸破了她的头。女儿气得住在城里再也不回来看她。
但梁建红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做法,“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她语气坚定地告诉媒体。
2012年秋天,梁建红和老伴再次来到北京,她们拿着马刚生前甲方写下的欠条,辗转几家单位挨个讨薪,但几乎都空手而归。
艰难讨薪
马刚以前的工友看老两口挺不容易的,就告诉他们马刚生前打工的朝阳区“望京一号”欠他几千元工钱,导致他没钱给工人。梁建红夫妇在工友们的陪同下,一同去讨债。
途中,工友提醒梁建红,“不能哭,更不能提马刚已经去世的事情。”
见面后,工友向负责人魏总表明来意,称马刚出了车祸急需用钱,让其父母前来代结工钱。
魏总听完,马上让会计清账。会计看了看账本,说还欠马刚4500元。魏总爽快地说:“那就全给他们吧。”
而此时梁建红难抑丧子之痛,感激得当场落泪。魏总见状,上前打听马刚的状况。
“你别问了,我儿子死了,让人捅死了。”梁建红说完,魏总愣了一下,“啊,死了?”
梁建红没想到,自己的哭声会将整个事情逆转。魏总当即扭头告诉会计:“只给2500元。”
在场工友随即和魏总吵了起来,最后还是一辈子忠厚的梁建红主动妥协,拿钱走人,一个是怕惹事儿,另一个是怕最后连2500元都拿不到。
一辈子老实本分的老两口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精明算计到这种地步。
后来,梁建红曾经独自去宋晓明服刑的监狱看过宋晓明,还给他送了200元钱和一本《弟子规》,因为她听说很多犯人在监狱里劳动改造时,通过学习《弟子规》都弃恶从善了。
“出去了要好好孝顺你妈,你妈一辈子不容易。俺不要你报答,只希望你能好好对待别人。”梁建红告诉宋晓明。
宋晓明跪在梁建红面前,头始终低着,任由眼泪滑落。
从监狱回来后不久,宋晓明的妈妈来到梁建红家,希望梁建红能够向有关部门求求情,让宋晓明早点出来。
梁建红以为是她家里遭遇了变故,需要儿子尽快回去,谁知道宋母的一句话,直接气得梁建红把她轰了出去,“您去给他求情,帮他减刑,传出去您不就更出名了吗?”
梁建红气得浑身颤抖,大声斥责对方:“我要出名?我为了出名?我用我儿子的命换我出名?!”
老伴儿意外离世 凶手“食言”违承诺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梁建红有一次和老伴儿开着自家的农用三轮车去集市上卖货时,被一辆货车追尾,老伴儿掉到了路边儿的沟里,头磕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梁建红在ICU里煎熬了一阵子后,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从此,马家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梁建红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太,每月靠着100元的农村养老金过日子。
空荡荡的院子
她女儿也终于原谅了母亲,时不时地回来看望她。
老伴儿去世后,梁建红开始为养老的问题担心起来。
河北农村的冬天气温很低,梁建红却舍不得买煤取暖。女儿心疼她,就把她接到城里去住,一直到第二年天气暖和了,才把她送回老家。
“住在楼房里,快憋死我了。”梁建红对记者说。
宋晓明在监狱中因为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于2017年11月刑满释放。
然而,宋晓明并没有兑现承诺,为梁建红养老送终,甚至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梁建红,而是带着母亲“失踪”了。
梁建红也托人向宋晓明所在的村子打听过,当地人说他一直没有回来过,他和他妈妈手机号也已经换了,母子两人和村里已经“失联”了。
村里人都说梁建红救了个“白眼儿狼”,可梁建红却不后悔:“救了就救了,再来一次,我还是这样。”
好心终得好报 司法救助解危难
一直和梁建红有联系的一名《北京青年报》的记者同情梁建红的遭遇,看着梁建红有病无钱医治,身体越来越差,女儿也无法近前照顾,于是就把梁建红的情况告诉了北京一中院刑一庭庭长张鹏,希望能够为其申请司法救助。
“就那个伟大母亲吗?这案子虽然不是我审的,但我们刑庭的法官,都记得她。”
“我去试试。”张鹏放下手机汇报给了主管院长,反应如出一辙,“该帮!”
很快,北京一中院就做出了司法救助决定。
8月的一天,北京一中院工作人员打电话告诉梁建红,让她去查查银行账户,司法救助的钱是否到账。
接到电话的梁建红感到既意外,又激动。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赶到银行排队。
看着银行账户里的22.4万元,梁建红眼含热泪,给那位记者打电话表示感谢“不知道怎么表达对法院、对记者的感谢,我这辈子光经历吃亏的事了,丧儿丧夫,真没想到这么意外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回家的路上,梁建红去超市买了一个西瓜,回家后洗干净,切开后,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放进了冰箱里。
她打电话给女儿:“闺女,我想开了,以后就得开开心心过。今天我给自己买了个西瓜,特别甜,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从没这么轻松过,以后我就这样活着.....”
结语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伤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梁建红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并没有要求法律严惩凶手,而是以强大的共情能力同情同样可能失去儿子的凶手母亲,选择宽恕了凶手的罪恶,这是多么伟大的心灵啊!
佛说:“灭却心头火,胜点佛前灯。”
在佛前点灯,说明我们希望借由佛的智慧光明,照破我们的无明,成就我们的智慧波罗蜜,以至最终解脱。
这位伟大的母亲,及时熄灭了她的心头怒火,此举令一个家庭不至破碎,令一个生命得以重获新生;虽不是供灯佛前,却已将光明传递。她的慈悲与勇气,令人无比的敬佩与感动。
梁建红的宽容和善良是一种伟大的品质,但也让她承受了家人和村民的不理解和嘲讽。
她的经历告诉我们,善良和宽容并不总能得到回报,但它们仍然值得我们去追求。
人性是复杂的,人们的行为往往超出我们的预期。我们应该保持善良和宽容,即使面对困难和失望,也要坚守自己的信念。
梁建红的故事将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她的善良和宽容将永远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