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之所以共同相聚在这里,是为了纪念一个理想父亲的彻底死去。
1.夏东海,
一个共创式父亲的消亡
高亚麟的出轨塌房,带来的伤害并不仅仅局限于当事人,还让他曾经饰演过的经典角色夏东海,也同样遭受了这股无妄之灾。
夏东海这个“完美”理想父亲的角色,曾经是送给所有童年不被认真对待的孩子一个最美好的礼物,而高亚麟的崩塌,不仅意味着夏东海这个角色彻底失去了说服力,更意味着,一个理想父亲的彻底死去。
高亚麟的塌房表面上看上去无人受伤,但却在某种程度上,让观众曾经有关“如果夏东海是我的爸爸就好了”的想象,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倘若是其他类型的角色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被一代人寄托了所有美好想象的共享好爸爸。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夏东海这个角色甚至不属于高亚麟。
《家有儿女》开机前,剧组在深入学校收集素材的时候,引发了很大的反响,收到了很多学生、家长发来的邮件和资料,他们讲述着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再借由编剧之手,将当代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发生的家庭困境、教育困境、沟通困境一一展示出来。
从这一点上可以说,《家有儿女》是一个共创式剧本。
而夏东海,是一个共创式父亲。
他的身上投射了许多不同的孩子眼中,一个理想父亲应该具备的样子,同时也被许多不同的家长,寄托了在教育孩子过程中身为父母的反思。
这才有了我们当年看到的那个,国民好爸爸。
这样一个由群众共同创造,同时寄托了父母和孩子共同期待的经典角色,却因演员本人的孕期出轨,消解了部分角色的意义,无疑是极为可惜的。
相信很多人都记得夏东海满脸自豪的换上正装去为刘星开家长会撑腰时的温情名场面,没有一个孩子会不被他的那句台词打动,“我一出现在家长会上,就等于向刘星的老师和同学们宣布,我们家刘星再也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了”。
夏东海的遥遥领先,不仅在于他对继子毫无保留的爱,更在于他真的懂得如何去尊重一个孩子,并且真正做到了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去倾听孩子的真实感受。
夏东海会和刘星像哥们儿一样的去沟通,小心翼翼地询问刘星,理想中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并且也真的在实践中做到了向刘星心中理想的父亲去靠拢。他也会很认真的强调,每一个孩子都有拥有隐私的权利,并且也真的做到了尊重孩子的隐私。
最为难得的是,夏东海做到了东亚父母很难迈出的关键一步,那就是道歉和反思。
在发现自己的教育出现问题时,他会第一时间反思自我,并在及时纠错后给孩子们道歉,向孩子们坦承“不该把气撒在你们身上”。
而不是像大部分东亚父母那样,习惯性的将气撒在孩子身上,并且几十年如一日的贯彻着“父母不可能有错”“错了也是为你好”的教育惯性,耻于向孩子们承认自己第一次做父母的缺失和不足。
夏东海真正做到了明智的家长只能做因势利导的守望者,而不是去盲目惊扰青春期天空纯洁的白鸽。
对比过去很多人所经历的童年,父母每次在假装平等的沟通背后,实则都是为了更好的套话,当孩子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时,换来的却是破防式的翻脸不认人。
答应的事情,从未做到,即使真的履行,也都无一例外带有强制绑定的附加条件,哪怕是触手可及的诉求,都会被刻意的延迟满足。
父母们美其名曰是为了避免养成娇惯的性格,却从未站在孩子的角度真正考虑过,仿佛他们自己从未当过孩子,要将自己童年所经受的风暴,一并还给自己的孩子。
在这种极具反差的对比之下,夏东海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夏东海的可贵不仅在于教育理念的超前,更在于这样一个经典的好爸爸形象,我们似乎再也没有拥有过。
2.爹味常见,而“爹”却不常见
更不用说一个正常的好爹。
这才是大部分国人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历的第一次“父权霸凌”。
“爹”是不在的,但爹味是一直在的。
这不仅是国产影视剧中的常见现象,更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写实映照。
不管是影视剧中,还是现实生活里,父亲在孩子教育中的缺席和不在场几乎随处可见,我们见到最多的父亲形象,反而是《雷雨》周朴园式的封建大家长,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和中国式病态父子/父女关系。
而中国式父亲最为典型的特征就是,虽然他什么都不管,但是他什么都要管。
他们往往强势、守旧、霸道、威严,对于所有的家庭成员,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掌控权。
譬如《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陆振华,以及《漫长的季节》中的王响。
在自己势强时掌控一切,在自己势弱时掌控妻女。
前者如陆振华,他将自己对时局的无力感,转化为了对家庭绝对的掌控欲,并将这种强势注入到陆家的每一个人身上。陆振华通过对金钱的控制,以及“挥鞭子”这种从上而下的俯视惩戒行为,来确立自己对妻女的控制权,再三强调自己不容挑战的父权地位。
后者如王响,一个典型的“爹味”式中国好人(对外人版)。
不要以为一个好人就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恰恰是中国式父亲最容易让人迷惑的地方之一。
他们对外从不亏待朋友,工作上敢于承担责任,看上去是一个感动中国的十全好人,可是他们对内却总是委屈家人,在教育上也从来都缺席到底,看上去只在关键时刻出场,可是伤害却早已在日积月累的缺席中,随时等待质变。
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漫长的季节》里的王响,作为一个劳模式的好人,他宁愿让自己家人吃亏,也要撑面子对外人展现一个男人的格局和担当。
当厂长来医院慰问他有什么生活困难,妻子美素想把心脏支架报销的事情提一提,反而被王响一把拦住,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大漂亮话,来彰显自己身为男人的懂事和大局观。
在日常的相处中,大到家庭对外的处事,小到妻子做什么早饭,他都要一一掌控。就算是偶尔表达关心,也总是以斥责的口吻说出。
在教育孩子上,前半生的王响几乎一直在打压儿子,他不愿放下身段去了解儿子的生活和思想,贬低儿子的一切主动选择,固执地让儿子走自己想让他走的路,丝毫没有理会到儿子在成长过程中的压抑和困境。更不用说像夏东海那样,主动发现孩子身上的优点。
当王响看到儿子王阳写的现代诗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赞美儿子的才华,反而开始了中国式父亲惯性的“爹味”挑刺。
同样的情景转换,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是夏东海看见了刘星、夏雨写的诗,会得到多大的赞美和鼓励。
然而,同样的场景在最近热播的《庆余年》2中也出现了。
在范建与范思辙这对典型的中国式父子关系中,范思辙所有看似荒唐的行为动机之下,其实都是在寻求获得父亲范建的认可,只是父亲从来都吝啬于将对儿子的爱意与肯定,宣之于口。
在第七集范思辙独自远行北齐的前夕,范建在范闲的劝说下,终于当面向范思辙承认了他的爱意与肯定。
同一时间,无数“中式父子关系里,得到父亲的肯定绝对是儿子最高荣耀”弹幕刷满了屏幕。
这又何尝不是现实与影视剧的一次最佳互文呢?
3.国产剧里还有理想父亲吗?
夏东海式的理想父亲本应该成为时代倡导的主流,推动旧式亲子关系的转变,然而在一片中国式父亲的衬托下,反而成为了绝唱。
也正是因为这种令人窒息的“爹味”或者说父权霸凌,从小就笼罩着大部分国人,才会让夏东海的含金量一再上升。
当年追剧时,以为是《家有儿女》是纪录片,如今才发现,原来是科幻片。
有网民对此锐评,不是夏东海的教育理念现在看仍不过时,而是依旧太过超前。
这条点赞高达7万+的热门评论,揭露的不仅是一代人对父亲这个角色,在整个中国式教育缺席的一种群体控诉,更是对于几十年如一日的陈旧教育理念的一次公开鞭尸。
其实,用如今的眼光来看,夏东海未必是一个真正的完美好丈夫,因为他在家中也并没有承担家务。反而是作为母亲的刘梅,身为北京三甲医院的护士长,在保证了事业稳步前进的同时,又能在忙碌的医院工作中,抽身照顾家庭的一日三餐、衣食起居。
而夏东海之所以能成为理想父亲的绝唱,一部分是因为他遥遥领先的教育理念,还有很大的一部分纯纯是靠同行衬托。
试着回想一下近二十年来的大热国产影视剧,能够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好父亲角色,简直是凤毛麟角。
除了《小欢喜》中的方圆,抛下了中国式父亲的包袱,以哥们儿式的相处和孩子打成一片,以及《长江七号》里的底层打工人周铁,不仅提供物质供养,在工地做苦力让孩子上贵族学校,更提供精神陪伴,在出租屋里陪孩子比赛打蟑螂。
在保证物质供养的同时,也努力提供精神陪伴,不算多难的标准,但已经是入门级“好爸爸”的模范了。
国产影视剧中其他的父亲角色,不是在中国式父亲的道路上一条路走到黑,就是进入了另一个更恶劣的“渣爹”圈子。
譬如《少年黄飞鸿》的黄麒英,沉默古板不会表达父爱,在发妻死后,父子之间失去了唯一的润滑剂。倘若没有十三姨的存在,这段父子关系的经营恐怕还要再难上几分。
以及《人世间》的周志刚、《宝莲灯》的刘彦昌,他们之中有的沉默隐忍不会表达,有的传统古板、恪守严父形象,有的窝囊到底却只敢对孩子硬气,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给孩子的幼年成长时期创造太好的家庭氛围体验,如果少了母亲的存在和调和,家庭氛围就是一个恐怖故事。
其实这一类父亲也不算差,因为有的是更糟糕的“坏爸爸”,他们酗酒、出轨、暴力、自私、重男轻女、拒绝承担责任。
譬如《都挺好》里的苏大强,自私怕事,从未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漠视女儿明玉所受的不公平待遇;《我的前半生》里的陈俊生,放任第二任妻子用苛待亲生儿子的方式来为继子争取更多的权益;更不用说《欢乐颂》里樊胜美的吸血鬼父亲,只谈教养女儿的回馈反哺,不谈养育女儿的责任义务,以及《乔家的儿女》中的乔祖望,妻子难产时还在打牌,妻子过世后处处克扣孩子的生活费,更何谈责任与教养。
这也是中国式母亲和父亲最大的区别。
这个社会在审视国产剧中的母亲形象时,永远是在比谁对自己的压榨程度更深,歌颂哪个角色把女性自我抛却的最彻底,把母性职能发挥的最大化。
而审视父亲这个角色时,却发现他们永远都在比烂。
看过这么多的国产剧,却依然拼凑不出一个真正的理想父亲。
这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反思的事情。
其实仔细对比夏东海所表现出来的好爸爸特质,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尊重孩子、理解孩子、情绪稳定、以身作则罢了。
但即使是这样的标准,在此后的影视剧中,也没有出现第二个夏东海。足见一个理想父亲的角色,在国产剧,甚至于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多么稀缺。
而这,才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最大讽刺。
不是所有的“渣爹”都会有如《漫长的季节》里王响这样,对亲子关系幡然醒悟的时刻。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像王阳那样,用自己的生命,去完成这场中国式教育实践里的最后一个call back。
更多的中国式父亲反而会在时间的沉淀下变本加厉,而更多的孩子也通常会继续沉默哑忍,选择用时间去冲刷这段不健康的亲子关系所带来的伤害。
夏东海绝不会因为高亚麟的翻车就彻底消亡,真正让一个理想父亲彻底死去的,反而是围观现实环境却从不反思的每一个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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