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果

01

周衡在外边找了女人，早就想跟老婆离婚了。

别别扭扭又生活了好几年，终于等到儿子考上了大学。周衡高兴得做梦都能笑醒，从儿子的学校回来之后，他立马跟老婆提出了离婚，一分钟都不想等了。

他老婆姓高，叫高亚亚，中等个，微胖，没有工作。

以前，周衡都是喊老婆“亚亚”，柔声细语，声音都是软软糯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老婆的称呼变成了“诶”“喂”“那个谁”，语气里透着不耐烦。往日的夫妻感情早已难觅踪迹。

“你答应我的，等孩子考上大学就离婚，咱们谁也别耍赖，都是成年人，给自己留点尊严。”怕妻子反悔不肯离婚，回去的路上周衡就开始敲打她。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高亚亚已经彻底失望了，就这样吧。男人的心不在身边了，留着人也没用。既然他有了新的感情，那就让他去追幸福好了。

高亚亚不是不在乎，而是无能为力。

她也是大学毕业，只是有了孩子之后就辞了工作，算是一直陪读到现在。直到儿子进了大学的校门，她才真正感觉自己失业了，好像真的就没什么用处了。

孩子出生之前高亚亚是有工作的，收入还不错，也算是个小白领。本来想着休完产假也是要回去工作的，反正一天有至少一个小时的哺乳假；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六个月的婴儿，不喝水，不喝奶粉，就是扯着嗓子哭，还拉肚子，一分钟也离不开妈妈。

刚当了妈妈的高亚亚自然心疼儿子，等把所有的假期都用完之后，她果断选择了辞职，就连生育津贴也没领完。

不过，在可爱的孩子面前，钱又算得了什么，不要就不要。

没想到，一回家就是十几年，她成了全职妈妈。期间其实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去工作，比如，孩子读幼儿园之后，虽说八点上学，下午三点就放学，也有好几个小时；又比如，孩子读小学的时候，空余的时间更长了，即便没有合适的，找个兼职也是可以的。

温水煮青蛙，陷入舒适区的高亚亚一步步丢掉了自己，俨然成了孩子的小跟班。

就这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现在的大学，孩子成长了，她自己似乎还在原地踏步。确切地说，比之前还退步了。

工作那会儿，电脑还算熟练，现在只剩下简单的电脑知识了。知识这个东西，跟脑子差不多，不用就生疏了。

高亚亚没工作是一方面，还有一点就是不喜欢社交，就喜欢宅在家里，跟社会都脱节了，时间一长也不敢跟人交流了。

一个家里一共三个人，孩子每天都在成长，丈夫周衡也从一开始的小职员，到高管，到现在自己出来创业，一步一步走向成功。

跟普通的家庭主妇还不大一样，高亚亚手里有钱，有丈夫给她的，也有自己之前工作的时候存起来的。这些年虽然不喜欢社交，但也没闲着，她把手里有限的钱做了分工，买理财，买基金，买股票，还给自己买了社保。

就是在打扮上不大注重。她之前也不怎么打扮。随着年龄的增长，颜值已经不抗打了，需要用化妆品来遮掩一下。

刚毕业的时候，高亚亚的体重还不足九十斤；现在的体重已经飙到了一百三十斤，远看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大方块。

周衡也是个中等个，戴副眼镜，给人的印象就是很稳重。也怪了，男人年龄越大看着越有气质，做事也很沉稳，深得年轻女孩子的喜欢。

知道丈夫外边有人的时候，高亚亚还很惊讶。以她对丈夫的了解，不应该，也不可能，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容半点质疑。

开始高亚亚并没有当回事儿，以为丈夫就是玩玩，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心转意。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注重自己的身材管理。减肥、美白，她的体重一度降到了一百斤，也买了一些比较好看的衣服，化妆品也用了起来。

后来，丈夫有所收敛，再加上有几年孩子比较叛逆，时间一长，高亚亚不光体重飙升，身材走样，皮肤也是越来越不好。尤其是过了三十五岁，真是断崖式衰老，眼袋，黑眼圈，白头发，皱纹，狂风般席卷而来。

她放弃了，就这样吧，谁还没年轻过，人总会老去，慢慢接受就行。

02

结果就是夫妻俩越走越远，协商过几次都没有结果，最后约定，等孩子上了大学就去离婚。

这一天还是来了。

八月底的一天，周衡跟高亚亚两个人带了所需证件，一前一后到了民政局。取号，排队。

周衡很开心，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头发还特意打理了一下。他昂着头，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就等着办完离婚手续之后，跟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吃顿饭，然后再领一次结婚证。

这一天，他等了好几年了，完美！

一阵哭声传来，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件过时的棕色连衣裙，头发胡乱地绑在脑后，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哭声很是凄惨，像是在诉说着她这些年的不容易。

在场的男人们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在场的女人们被情绪感染，也回忆着各自失败的婚姻。情绪是会感染的，不一会儿大厅里就传来其他女人呜咽的哭泣声。

周衡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高亚亚，他看到妻子头顶的白发，看到她不再光滑的皮肤，看到她穿着的一件碎花长裙。

脑袋嗡地一下，周衡突然想起，那件裙子好像是自己十几年前给怀孕之后的高亚亚买的，才花了几十块钱。当时她很高兴，穿起来也很好看；现在穿在身上有些别扭，一是她太胖了，整件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就像是被一层保鲜膜紧紧裹住一样；再就是她没有了美丽的容颜，就像是老黄瓜刷新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要不是衣服有弹性，估计都穿不上。

“你怎么穿了这件衣服？”周衡皱着眉头问道，他是嫌弃女人给她丢了脸，好像椅子上哭泣的女人不是陌生人，而是他的妻子一样。

高亚亚没有回答，她甚至都没有抬起头看周衡一眼。

已经在民政局了，还能怎样，离婚就离婚，地球离了谁不能转？别看他周衡现在找了个年轻女人，谁都会老，等那个女人老了，看他怎么办。

高亚亚心里正置气——特意穿这件衣服也是置气——再就是听到了中年女人的哭声，心里有点难过，自己大概也成了这副模样了。

见高亚亚没有理自己，周衡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自讨没趣。

中年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一个男人的不满。

“哭什么哭，不嫌丢人。”听语气，男人应该是她丈夫。

“我丢什么人？”女人抽泣着站起来，“我嫁给你二十年了，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照顾完老的照顾小的，没有一天闲下来。二十年了，我像个陀螺一样，头发熬白了，皮肤熬黄了，你倒是好，转头就要跟我离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女人颤抖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男人们都为之一振。女人们没有一个嘲笑她，更多的是同情。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配得上我吗？我现在是大老板，谁见了不得叫一声王总；你看看你，要身材没身材，要颜值美颜值，睡觉还打呼噜，跟我就不是一个档次。”

男人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指着女人数落个不停。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大老板在训斥办了错事的临时工。

大厅里的人都沉默了，男人女人都沉默了。

周衡咽了下口水，好像是有人在骂他一样。他用余光瞟了高亚亚一眼，她现在也是水桶腰，黄脸婆一样，看着就讨厌。

人们似乎来了兴趣，期待着两个人吵下去，这件事比他们自己办离婚还要重要。

“你刚认识我的第一天我就这么丑，这么胖吗？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是个穷小子，没有房子，没有钱，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说过什么吗？你家里父母身体不好，奶奶瘫痪在床，哪一个人我没有照顾到？

现在孩子长大了，公婆也好一点了，你觉得我老了，丑了，看不上我了。不就是手里有了几个钱，想去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吗？何必把我贬到尘埃里，说得一文钱不值。”

中年女人一边抽泣一边讲道理，男人不为所动，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去排队。

“说什么都没用，今天就是要离婚，别跟我扯东扯西。”男人粗暴的行为，终于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哎！好好说话！”一个保安人员看不过去，走过来制止。

“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保安……”男人斜着嘴角不满道。还没等他说完，旁边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男人的热血被唤醒，几个要离婚的男人过来制止，女人们过来安慰哭泣的中年妇女。

03

周衡看见高亚亚也走了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突然想起高亚亚是个热心人，尽管不喜欢社交，又是慢热型人格，但是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过去帮帮忙。

大厅一度混乱。

有人给中年妇女接了一杯温水，安抚她坐下稳定一下情绪。

女人抹着眼泪，继续诉说着这些年的辛苦；被拉到一边的男人也被劝说着。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孩冲进大厅，哭喊着找妈妈。

随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跟了进来。

原来，留着短发的小女孩就是哭泣中年妇女的孩子，跟在身后的是女人的亲妈。后来大家才知道，中年女人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老大已经成年了，老二又是个闺女，丈夫一家就想要个男孩，因此逼着女人离婚，再找个年轻女人结婚。

听着中年女人的哭诉，周衡心里有点不好受。

他再次瞄了一眼高亚亚，觉得她也不容易。刚结婚那会，家里条件不好，只有三间平房。就这三间平房，还是父母住一间，弟弟住一间，自己住一间。

结婚那天，自己跟妻子就住在东屋，那是一间只有十几个平方的小屋子，里边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

除了一万一的彩礼，什么都没有，婚纱都是租来的。

就这，高亚亚都没有说一句不是，岳父岳母虽然是哭着走的，但也没有埋怨女婿家境贫寒。大家都想着，只要两个人努力奋斗，房子会有的，车子会有的，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们买了房子，买了车，孩子也考上了大学，他却要跟妻子离婚了。

就因为她身材不好了？皮肤黄了？还是因为她不挣钱？周衡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如果说中年妇女的哭泣只给他带来一丝良心上的不安，那么，小女孩的出现已经让他感到心痛了。

说实话，儿子小杰并不知道父母要离婚，他很难想象，刚去到大学的儿子，如果知道父母离婚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的儿子也会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吗？

周衡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他想起一个朋友，比他还大一岁，也是等着孩子上了大学之后跟老婆离了婚。

朋友的离婚官司打了两年，期间孩子多次回来求他不要离婚，但是最后还是办理了离婚手续。到现在，那个朋友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过，朋友很快就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周衡有点纠结了。一方面，他真是厌倦了妻子，另一方面，他也有点害怕孩子的反应。

儿子从小无忧无虑，成绩也好，青春期也算平稳度过。现在长大了，理解了母亲高亚亚的不容易，会不会因此跟自己决裂呢？

到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想要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万一自己的儿子跟朋友的孩子一样，再也不认自己了，还是挺可怕的。

在众人的劝说下，中年女人一家走了，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在场的人也都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的影响不小，当场就有两对夫妻牵着手回家了，不离婚了。周衡看了看高亚亚，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高亚亚还是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眼里噙着泪，好像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先回去吧，我想儿子了。”周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民政局。

高亚亚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她立马用手背把眼泪擦干，长舒一口气跟在周衡身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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