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之后,我们很多东西都在学苏联,把艺术当做政治宣传的工具。当时对艺术的要求是一定要让大家能看得明白,不能太抽象。要看得明白,就要讲故事,所以现在很多古琴曲就是在讲故事。但这样做,艺术就被固化了,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恶果。现在学院里的主流说法,认为民乐是有缺陷的:一是没有和声、没有低音,二是已经发展到瓶颈。所以我们就需要学习西乐,让自己重新焕发生机。这已经是主流的说法,不管是我现实中接触到的人,还是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些民乐问题下面的回答,都是一样。他们是很真诚地这样认为,并不是说有意在贬低自己。但是我认为,中国乐器有它的根本属性。我喜欢拿西洋的建筑和中国的书法做比较,因为这是两个文化最典型的艺术。我们会发现,西洋建筑一直是在结构上发展,中国书法则一直是在力和运动方式上发展。我看到现在有的人教书法的时候在说“块面”,这是西洋的说法。他说这样留白大一点,是这个形状,形成了一个什么块面。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误解,书法怎么讲块面?应该是讲运动。书法没有那么西洋化,是因为西洋没有对应书法的艺术,所以一开始中国人就会怀疑书法到底是不是个艺术,好像没有经过西洋人的认可,书法就不是艺术。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书法比较多地保持了原貌,但是也缺乏对自己的准确剖析。中国的艺术其实有自己的发展道路、自己的审美方式,我们应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但现在的事实是,我们已经抛弃自己的这条路了。比如说,有些人在演奏时给古琴配乐队——前面在弾《平沙落雁》,后面配个乐队。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就像大雁飞得好好的,给他两脚系上个床单。这样做的潜台词就是认识上的自卑,觉得古琴的声音是单薄的,信息量是不够的,多少需要补充点什么。现在很多人对艺术其实是不认同的,觉得它是它,我是我,它跟我没有关系。对于艺术,他们选择仰视、选择远看,觉得这绝对不是自己玩得了的东西。我们现在首先欠缺的,就是对真正的传统艺术方式、艺术逻辑的认同。所以现在我们想要得到从古籍里面听说的那种乐趣,是非常难的。想要通过弹琴表达自己、从心所欲,乃至通天地、感鬼神什么的,这非常难。他们告诉我说:“来到岸旁,站在那里,紧闭你的两眼,你就被带到波浪上来了。”归根结底,中西方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同样是画云,西洋人油画里的云是很有体积感的,云的前后穿插关系表达得很清楚。但是中国人看云,他看到的是流动,我们画的云绝对不是团块的样子。这其实是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你可以说它是盲人摸象——西洋人摸到的是身体,说它是个墙;我们摸到的是鼻子,说它是管子,像条很粗的蛇。所以我们注意到的是世界的两个角度,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观。那这个世界观是否过时了呢?完全不过时。西洋人一直是柏拉图那种想法——这个世界当然是变化的,但是我们追求永恒。他追求那个东西是不变的,所以西洋的不管是建筑、雕塑、绘画,总是呈现一个变化的瞬间。他们也有线条,也很伟大,只不过他们的线条是静态的,是一种几何构成。但是中国是相反的。像山西壁画,你用苹果手机的实况拍摄拍三秒,上面的人物好像都在飘,很灵动。所以西洋人是在做静止的团块,结构极其完美精准。我们是在做运动的、飘逸的,并且这种运动不是事先准备好,而是随机生发的。我们追求这种自然感,他们追求那种确定感,可以说是双峰并峙。但问题是,我们现在大部分人不觉得。后来西方人出现了混沌(chaos)这个词,这是他们世界观的改变。我们的混沌可是早了。当然我们的混沌跟他们也不完全是一个东西,但都是看到世界的这种随机性、不可琢磨性,所以我们还可以在这条路上发展。比如说画画,我们中国人画的是流动,西方有个画家叫透纳,他表现的也是流动,只不过是体积的流动。比如这一块云、这一股风,它是个体积,就好像成千上万的鱼结成鱼群,成千上万的鸟形成鸟群一样,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东西。所以我们应该做这种东西才对,中国应该出透纳这种人。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流动,各种东西的流动与流动的各种表现,我觉得这才是中国发展的方向。我们琴府今年开设了唐门传承班,不仅教琴,还教如何真正深入学习和理解琴学,绝不是蜻蜓点水。有的人就说哪里来的唐门?竟敢以门派自居?但管派、吴派又是自哪里来呢?道理是相通的,要抓住的始终是最核心的东西。唐老师不光编书贡献很大、收藏超过一百张老琴、培养很多人才,他能成一派,是因为他有这个核心。正如吴文光先生说:尤为难得者,唐君兼通诸般民族器乐、合奏、广东戏曲、说唱等。约在2000年前后,我观其个人风格渐成。传统基础既厚,故其风格深植于传统,唐门琴韵实至而名归焉!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叫《偷拳》。主角除了拳脚功夫以外,还会用辫子抽人,很厉害。然后他参加义和团,一场战斗过后,辫子被打断了。后来他就用枪,他说:辫剪了,神留着。我们就应该这样。我觉得西洋音乐就好比一个罗马柱头,它有五种款式。柱头就是柱头,这个没问题,不同的款式其实只是个装饰作用,换成别的式样也没问题,所以它可以换五种样子。西洋音乐就像这样,它是先有音准再有装饰。但是中国音乐的逻辑,它不是简单地在主体上加了点东西,我认为吟猱根本就不是装饰音,它就是常态,那个音才是流动中偶然的停顿,是一个短暂的东西。流动是中国艺术最核心的东西,而流动中间一定会有震颤,震颤是流动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吟猱就像水面的波纹,水面一定会动,不动的,那是冰块。西洋音乐需要精确感,所以他们的装饰音不能大,就像这个柱头,做大了会妨碍整个主体的表现,所以它的装饰音一定是小于中国音乐的幅度的。西洋音乐是没有猱的。我认为猱其实是很关键的一个东西,它是非点又非线的、点线中间的这么一个东西。我听1975年一些弹戏曲的录音,发现有些老师弹琴没有猱,这可能是他少一些韵味的一个原因。其实,吟猱在古琴里面运用得还比较少,在京剧、昆曲里面用得更多,也更有韵味。但是在我们现在的社会环境下,大家对于这种韵味是缺少体验的。没有听戏曲经验的人真的不太容易把握戏曲的腔调,而器乐比戏腔更容易死板,因为谱子里没有办法把那个韵味记录下来。《太古遗音》里面有33组手势图,我的《弦外说古琴》做了24手势新图,以后准备增加到36组。这些手势其实都是分解动作,就像太极拳,是很多不同的动作串连起来。而这个图表示的不是手上的动作,而是通过这些动作描绘出来的那个意像。有时候是凝重费力地去到高处,有时候是快速地滑落下来,有时候是粘稠地滑落下来。比如说进复,就像是在铺桌布;退复,就像往水里扔个西瓜,它还会浮起来。不同的指法就意味着不同的力和运动。比如说掐起,就像是运动中的断裂,类似于突然崩开的扣子;掩就像是宝钗扑蝶,扑一下,蝴蝶又飞走,再扑一下,然后又飞。《平沙落雁》里面有一段那几个掩,就是这样。它有起落,有停顿,过程中有非常丰富的运动。古人说:“上如抗,下如坠。”那么他抗的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坠呢?这就是重力。所以《平沙》第三段和第四段差不多,但是第四段加了几个双音,这就是大雁在振翅、在俯冲,在表现上抗下坠的时候,加上的声音。在书法里也是这样,欲右先左,就是要表现反作用力。所以我们中国艺术真的是常常在表现各种力和运动,当然它们就会形成各种线条。我们欣赏线条,其实会反推是出于什么力和什么运动。但是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线条,他们是说一个音就是一个音,中间不要拖泥带水。站在中国艺术的大背景前,才能真正理解古琴,因此书名为“弦外”。理解了古琴,就理解了中国艺术。作者常从自身经历说起,叙述真实的感悟、思考,不经意间,已经讲明了诸多美学命题,每每令人有豁然开朗之感。本书笔调轻松,旁征博引,既从诗词、典籍、弹法研究古琴;又以生物学、心理学的视角重新审视;以书法、绘画、雕塑、家具等艺术门类来比照,充满真知灼见,可谓是入古出新。本书上承隋唐以来的古琴传统,站在美学的高度,多有道前人所未道之处,是极具时代价值的佳作。琴生安君葆岩习唐门琴韵十余年,于我师饶宗颐教授所说技、艺、 学、道四层次,已有认知。坊间论琴之高文大册,多为琴史琴谱之罗列考证,鲜有谈及奏琴之艺术性、哲理性风格,即仅论琴技、琴艺、琴学,少论及“琴道”。葆岩操缦有成固为可喜,近岁又能降心归园田居,沉潜论艺, 渐导夫先路矣!书中论卷、舒、蓄、放,可说知琴之艺、懂琴之美;论文人、匠人、医家、艺术家,渐涉道之层次。葆岩秉生花之笔,行文如生公说法,料能令读者点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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