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晚上,我们沉痛地得知古典文学研究学者、南开大学讲席教授、诗人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下午逝世,享年100岁。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叶嘉莹是个传奇,一生不算顺遂,却足够精彩,与诗词结伴的人生,几十年来一直绽放华彩。
生于乱世,21岁便开始教学生涯,从中国到美国、到加拿大,再到回国,执教70余年来,叶嘉莹播撒着中国诗词的种子,一生与中国古典诗词“恋爱”。她说:“我平生志意,就是要把美好的诗词传给下一代人。”
“继静安绝学,贯中西文脉。你是诗词的女儿,你是风雅的先生。”
这是叶嘉莹获得2020年度《感动中国》人物,组委会给予她的颁奖词。1924年,在北京的四合院,荷花盛开的日子里,叶嘉莹出生了,小名小荷。当别的孩子都在胡同里撒欢的时候,她就搬着小板凳背唐诗,声音低低地像刚出剑的荷,爱诗的心刚刚初绽。所以她写夏天的枣花,“初夏心情无可说,隔帘唯爱枣花香”。秋天的菊花,“群芳凋落尽,独有傲霜枝。”▲叶嘉莹(中)三岁时与小舅李棪(左)及大弟叶嘉谋(右)合影青年时,因为北平沦陷了,父亲失踪,带着她读诗的母亲,也在手术后辞世。当她母亲入殓时,钉钉子的声音特别大,又脆又闷,让人喘不过气。叶嘉莹一口气写下了《哭母诗八首》。“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之后漂泊到了台湾,惨遭迫害,婚姻不顺。诗词,便成了逼仄生活中唯一的支撑与鼓励。
没有栖身之地,甚至没有可以安眠的床席。她便吟诵儿时的《论语》《孟子》:“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因为“白色恐怖”,丈夫被捕入狱,叶嘉莹只能带着年幼的孩子独自生活。《转蓬》一诗所写的,就是这段时间的漂泊: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年过半百,大女儿和女婿发生车祸与世长辞,她一口气写出十首《哭女诗》,字字泣血: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似乎叶嘉莹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与诗词紧密相连;她的每一段痛苦阴霾,也都是在诗词的支撑下走了出来。古诗词就像一个担子,一头挑着物质的困苦,一头挑着自信和自立。从诗词里,叶先生找到了力量与安慰,诗词是她的盔甲。▲1956年在台北教学“我一生一世都喜欢古典诗词。”叶嘉莹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她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对她而言,诗词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她身上呈现得淋漓尽致。一提起叶嘉莹,大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她身着一袭长裙站在讲台上娓娓道来的优雅风姿,以至于很多人都说:“叶先生站在那儿,就是一首诗。”
叶嘉莹一生挚爱诗词,亦将一片丹心赋予三尺讲台。
1979年,叶先生终于回国了,在北京大学教书。
因为讲课讲得太好了,不断受邀去了南开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四川大学......数十所高校讲学,足迹就像明珠般的莲花,遍布大江南北。
她就像追着太阳跑的夸父,把她看到的诗词的好处,一点点地散发出来,“甘为夸父死,敢笑鲁阳痴。”
▲ 1979 年,叶嘉莹(前排右二)抵达天津与南开大学诸教师合影
1996年她把这束光,聚在了南开大学,成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所,并用自己的十万美元的退休金设立奖学金。2018、2019年,前后给南开大学捐款达3600万。
也是这一事,叶先生才被大家所知。有人问她:“周围包括舆论对捐款这么关注,您怎么看?”她严肃地道:“我觉得这些人很无聊。这些人眼睛里面只有钱,不懂学问。我本来要跟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迦陵学舍的客厅叶嘉莹的课,教室里永远“爆满”,能容纳300人的阶梯教室不仅座无虚席,连讲台旁、教室门口也都是听课的学生。叶嘉莹讲课时永远旁征博引,各种例子信手拈来。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里的“小山”两个字,她就能滔滔不绝讲上半个小时;讲到李商隐的《嫦娥》,她会讲起王国维,再讲到王维。有年轻教师听完她的课感叹道:“叶先生‘跑’了一大圈,最后还能‘跑’回来。”叶嘉莹定居南开大学马蹄湖畔的迦陵学舍后,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已过鲐背之年的她坚持每周给学生上一次课,并逐字逐句帮学生批改论文。她的听力不如往昔了,上课时她就让学生坐得近一点儿,发言声音大一些。她还不定期面向全校学生开办诗词讲座,每次讲座都引来全校不同专业的学生蜂拥而至,有时其他院校的学生也会慕名前来。不论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都能从她的讲述中收获心灵的悸动,唤起内心对古典诗词的倾慕之情。一次演讲中,有学生在台下高呼:“先生坐下讲!”满头白发的叶嘉莹笑着回应道:“我教书已经70年,70年我都是站着讲课。”在诗词面前,她永远是那个最纯粹的人,不留余力传授诗词。为诗词留下一束光,是她朴素的追求,是她对诗词的尊重。
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叶嘉莹先生创作的这首《浣溪沙》,不仅包含着对祖国的深情,还有她对诗教传承的理想。
她说,考古学家在汉朝古墓里发现的莲子经过培养最终发芽长叶,而诗词就是她留下的种子。
而这种子,终会在热爱诗词的人们心中,盛开出一池茂盛的荷花。
从1945年大学毕业至今,叶嘉莹在讲台上站了70多年。她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讲给年轻人知道?你不能讲给年轻人知道,你不但是对不起下面的年轻人,你上也对不起古人。”她曾说自己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来”,那就是中国诗词的创作、研究和教育。尽管生活极度节俭,她还是将自己毕生的积蓄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累计3500多万元。有人好奇,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叶嘉莹说:“我的莲花总会凋落,我要把莲子留下来。”
这些年,叶嘉莹陆续将自己全部财产3500多万元捐赠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传播。
叶嘉莹说,她有一个愿望,“在有生之年,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后学者。”她坚持以传统声调读诵,为后人留下诗词原本动人的音韵。
“我觉得应该让年轻人在这美好的文学里,汲取到中华民族最宝贵的文化营养,这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愿意把古典诗歌里崇高的思想与修养传下去。”
“我没有把我的时间跟生命白白浪费掉,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
她替未来传承古典诗词命脉,她为世界养护中华文明根系。千年传灯,日月成诗。她有弱德之美,但从不是一个弱者,出身书香门第,历经坎坷,曾饱受生存困顿之苦,但始终与诗词相依,从中获取强大的生命力和支撑,并捐出巨款致力于推动诗词教育。她是华发的先生,
她是诗词的女儿,
她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灯人,
她是喧嚣浮世淌过每个人心间的清溪,
她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叶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