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曾如此描述当代观念艺术家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他是这一代人中“最受敬仰和智力上最强大的欧洲艺术家之一，其作品的深度、广度以及宏大的上帝视角，使得他的思想难以被观众充分理解”。
但他的艺术又如此迷人。就像他2010年的作品《宿主与云》（The Host and the Cloud）的结尾，一只白色的兔子，仿佛是艺术家的化身，将一个光面具蒙在脸上，然后穿过一道门，消失在黑暗的虚空中。
皮埃尔·于热
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1962 年出生于巴黎，在智利圣地亚哥生活和工作。他的作品享誉全球，在世界各地的各种展览中展出。他的作品通常以复杂系统的形式呈现，其中包含各种生命形式、无生命的事物和技术。
对皮埃尔·于热而言，展览仪式是与有生命的环境相遇，在事件或元素之间产生新的相互依存的可能性。展览是一个实体，它出现的时间和空间是其表现形式的组成部分。
他的作品以推理小说的形式构思，通常表现为各种智能生命形式、生物、技术和有形惰性物质之间的连续性，它们不断学习、改变和进化。它们具有渗透性、偶然性，通常对目击者漠不关心。
将近14年后，2024年威尼斯双年展期间，当我们进入皮诺基金会威尼斯海关大楼（Punta della Dogana）的黑暗洞穴空间时，正在进行的于热大型展览 “Liminal”（阈限），似乎接续了那部电影的结尾。
在策展人 Anne Stenne 的共同策划下，艺术家将这座古老的海关大楼改造成了一个充满新旧作品的有生命的神秘世界。
左：Anne Stenne 右：Pierre Huyghe
摄影：Matteo De Fina
Punta della Dogana 摄影：K. Roome
作者
克里斯汀·罗梅
克里斯汀·罗梅（Kristine Roome）是一名独立作家、研究员和策展人。她拥有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擅长艺术、文化、媒体和博物馆研究。她曾在哥伦比亚大学、新学院大学、马里兰艺术学院和约翰内斯堡大学任教，并为许多当代艺术展览提供咨询。她目前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生态设计集体策划生态艺术论坛，并在华盛顿特区史密森学会工作。
展览的入口处很暗，暗得许多参观者都拿出了手机照亮，以免被绊倒或相互碰撞。
在那里，人们会看到一个裸体女人，“Liminal”（2024 年），她的脸被掏空，只剩下一个黑色的球体，时而在一个巨大的屏幕上滑动，时而喷涌而出，显然处于一种过渡状态，对光线昏暗的空间中布线的传感器捕捉到的刺激做出反应。
她与一个高塔“Portal”（2024 年）、一个装有传感器的黄铜柱子以及“Estalarium”（2024 年）共用一个空间，“Estalarium”是用玄武岩铸造的一个怀孕肚子的印记。
技术在此次展览中扮演着主要的角色，甚至连数据服务器也在楼上的玻璃罩中展出。
Pierre Huyghe, (from back to front) Liminal, 2024, Portal, 2024,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Idiom, 2024, Courtesy Leeum Museum of Art.
Installation view, “Pierre Huyghe. Liminal”, 2024, Punta della Dogana, Venezia. Ph. Ola Rindal © Palazzo Grassi, Pinault Collection
当被问及《宿主与云》时，艺术家解释说，化身是重新进入心灵，一种非肉体的状态——一个思考和想象的地方。
该项目在巴黎郊外一座废弃的人种学博物馆中拍摄了一年，在这个项目中，事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什么是有剧本的，什么是没有剧本的？谁是表演者？哪些是偶然和机遇？”
2010年，也许是因为当时还没有人工智能技术，艺术家需要亲临拍摄现场，决定拍摄什么并且如何剪辑。
Pierre Huyghe，After ALife Ahead, 2017
Photo credit: Ola Rindal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虽然背景中经常潜伏着死神，但派对、狂欢、时装秀、音乐、迈克尔·杰克逊模仿者和魔术师等活动依然非常热闹。它时而悲伤忧郁，时而充满乐趣和讽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边缘空间，尽管仍然充满智慧、美学魅力甚至诗意，但却没有了任何轻浮或嬉戏，甚至没有了光亮。
Pierre Huyghe,Of Ideal, 2019-ongoing
Exhibition view IF THE SNAKE, Okayama Art Summit, 2019
Courtesy of the artist, TARO NASU, Marian Goodman Gallery and Hauser and Wirth
Copyright: Kamitani Lab / Kyoto
Photo: Ola Rindal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Pierre Huyghe,Variants, 2021 - ongoing.
Courtesy of the artist; Kistefos Museum; Hauser and Wirth, London.
Photo: Ola Rindal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边缘”（liminality）的概念是指一种短暂的空间。这个词经常与英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有关联，它指的是一种短暂的状态：通过隐居和仪式，一个人蜕变成一个新的自我——通常与出生、成年、婚姻和死亡有关。
在这种情况下，新自我的出现是未知的，甚至连艺术家本人也不知道，但这正是他所喜欢的。他不喜欢计划结果：他将各种元素设为动力，然后这些元素相互作用、相互渗透。可以说，整个展览都是关于“重生”的——可能是什么，或者仍然可能是什么。
Pierre Huyghe，Liminal (temporary title)
2024-ongoing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事实上，最奇妙的重生之一可能就是Annlee了。于热在1999年购买了这个动漫人物，并签下了自己的肖像权，让这个人物在一片焰火中消失，想必再也不会出现了。
然而，2012 年，在蛇形画廊举办的“Uumwelt”展览上，于热将图像展示给连接了核磁共振成像仪的人，捕捉他们的思想并直接投射到大屏幕上。2021年，他找到了一种方法，利用3D打印机以及生物和非生物材料，将这些想法重新物质化为雕塑。在这次展览中，其中一个心理图像就是Annlee本人，她那双悲伤的大眼睛从地板上模塑的蛞蝓状胚胎中探出头来。
Pierre Huyghe，Umwelt—Annlee, 2018-2024,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Kamitani Lab / Kyoto University and ATR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Pierre Huyghe, Mind’s Eyes,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此次展览展出了许多耳熟能详的作品，在新的背景下，它们也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影片《人类面具》（2014 年）以日本福岛海啸后为背景，描绘了一只戴着假发、戴着白色面具、穿着裙子的猴子。外面大雨倾盆，这只悲伤的动物却像在灾难发生前一样，继续在厨房里做家务，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改变的时间循环。
于热的单色灰色水族箱介于静物和雕塑之间，里面有螃蟹、海胆、盲鱼、岩石和雕塑，尤其是一只戴着布兰库西面具的寄居蟹，它们时而亮起，时而变暗。
Untitled (Human Mask), 2014
Pinault Collection
Courtesy of the artist; Hauser & Wirth, London; Anna Lena Films, Paris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这些灯箱或许反映了主办城市狂欢节的盛况，也反映了其面临的环境挑战——水深不断下沉，有朝一日可能被完全淹没。《L’Expédition scintillante》（2002年）的灯箱和埃里克·萨蒂（Eric Satie）的环境音乐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展出，在那里，人们可能会发现几个“Idioms”中的一个在四处游荡。
Pierre Huyghe, (from left to right) Abyssal Plane, 2015, Collezione La Gaia, Busca—Italia, Circadian Dilemma (el Dia del Ojo), 2017, Private Collection, Germany. Installation view, “Pierre Huyghe. Liminal”, 2024, Punta della Dogana, Venezia. Ph. Ola Rindal © Palazzo Grassi, Pinault Collection
“Idioms”（成语）是于热在2024年创作的新作品。他们是身着黑衣、头戴Bottega Veneta设计的金色青铜面具的真人。这些“Idioms”是对《宿主与云》中LED灯光面具的现代演绎，它们正在创造一种新的语言——一种不受人类声音和词汇约束的语言，是在传感器与世界（生物与非生物、人类与非人类）的互动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语言。
Idioms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儿童，或模仿听到的声音的椋鸟或鹦鹉：它们吸收所有声音，通过重复来学习。面具在展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Idioms、人类面具、布兰库西头像寄居蟹鱼缸、脸部被掏空的女人。
这是一种承认我们拥有多重自我的方式。在不同的背景和环境中，我们有时甚至对自己都很陌生。
Pierre Huyghe，UUmwelt, 2018–ongoing
Courtesy of the artist; © Kamitani Lab / Kyoto University and ATR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Pierre Huyghe
Liminal (temporary title), 2024 - ongoing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于热最初想将这些 Idioms 命名为“Dorians”（道林人），这是对奥斯卡·王尔德故事《道林·格雷》的文学致敬，在这个故事中，一位艺术家画了一幅肖像，是原作的一个克隆人，它吸收了生活中所有的艰辛和世间所有的邪恶，因此最初使主人公免受衰老的痛苦，永远年轻，至少暂时如此，直到最后可怕的对峙。
然而，时间仍在前进，有时会在见证过去的考古文物中保留下来。例如在电影《灭绝》（De-extinction）（2014 年）中，交配的昆虫被悬挂在琥珀中。
《卡马塔》（Camata，2024 年）是为本次展览创作的一部新电影作品，从地板到天花板占据了整个展厅，其规模之大令任何路过的人都相形见绌。它展示了一个试图穿越阿塔卡马沙漠的移民的真实骸骨。该地区因死亡而臭名昭著，是地球上最干燥、最黑暗的地方之一。
Pierre Huyghe，De-Extinction, 2014
Pinault Collection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na Lena Films, Paris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这里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太空望远镜之一——阿塔卡马宇宙望远镜（ACT）的所在地，该望远镜持续研究宇宙大爆炸产生的宇宙辐射回声，从而提供有关宇宙早期演化的洞察力。
这部影片历时五天拍摄，展示了骸骨最后安息的地方，现在有一台摄像机和机械臂在监督，它们小心翼翼地拿起和放置物品，包括金属球，放在骸骨旁边，像葬礼一样仪式不断。
在人工智能的剪辑下，这些镜头以一种迷人的、永无休止但又不断变化的方式循环播放。
Pierre Huyghe,Camata,2024,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Esther Schipper, and TARO NASU © Pierre Huyghe, by SIAE 2023
过去十年来，于热的展览，尤其是这次展览，变得越来越不安和沉重。
也许这个展览只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我们已经失去了彼此沟通的能力——对政治、地点和语言的误解，以及地球已经达到了难以为继的极限：也许是时候再试一次了。
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就能更好地理解甚至改变历史进程。正如于热经常指出的那样，事情本来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发生，而且现在仍然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发生。
Pierre Huyghe, (from left to right) Offspring, 2018, Pinault Collection;, Offspring, 2018, Courtesy Leeum Museum of Art. Installation view, “Pierre Huyghe. Liminal”, 2024, Punta della Dogana, Venezia. Ph. Ola Rindal © Palazzo Grassi, Pinault Collection
在经历了展览全部八个展厅的黑暗叙事之后，人们从进来的地方原路返回建筑外。到了室外，眼睛适应了日光，你会情不自禁地大口呼吸，再次拥抱威尼斯古城的生命、气息和流动的广阔以及它辉煌的大运河。
图片由Palazzo Grassi-Punta della Dogana提供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 | 监制：徐宁
编辑：Guannan Liu | 撰文：Kristine Roome
设计：张晓晨 | 编辑助理：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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