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样夹
白高奇
甲辰年金秋,借假日闲来无事回乡下小住。在整理房间物品时,不经意间翻腾出母亲的“鞋样夹”。睹物思亲,细瞧这个既熟知又陌生且布满生活年轮的遗物,勾起了对母亲深切的思念,也把记忆带回到了过去……
鞋样夹,顾名思义,就是放鞋样的物件。所谓“鞋样”,就是定鞋子的大小。过去,农村妇女不懂得什么“码”,鞋子的大小是根据家人脚的大小胖瘦而定,大人的鞋子要“可脚”,娃娃的脚还在长,要大一点,这样以来,鞋样显得尤为重要。这个鞋样夹是母亲用“牛皮纸”经过精心裁剪、压平,以线装书的形式装订而成。里面完整地保存着一家几代人不同年龄段的各式鞋样。看到母亲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标注的特殊记号,禁不住两眼模糊,唏嘘不已!这不仅是过去西北农村妇女特有的专用财产,也是一家人的继承和积累,更是母亲“爱”的储物柜,是上世记五十年代末的产物,它见证了半个多世纪人间的情与爱!
在少年时代,农村生活原始而朴素,人们白天耕作于田间,晚上忙碌于炕头。每当夜幕降临,农家炊烟袅袅,户外黑暗寂静,屋内煤油灯闪着微光。特别是在寒冬,躺在热被窝里,看着高度近视的母亲坐在豆油灯下,“刺拉刺拉”纳着鞋底,微弱的灯光照在母亲脸庞,母亲一会儿神情专注,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呵欠连连,把对家人的爱无私地倾注在一针一线上,纳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缝的是对子女未来的殷切期望。此情此景,着实感到温馨和幸福,但又觉得母亲很辛苦,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忙于家务,晚上还要挑灯夜战,为一家老小操劳。
在那艰苦的岁月,农村人没有买鞋这一说,娃娃都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做鞋也是农村妇女针线活的基本功之一,谁家媳妇是否心灵手巧,其子女穿出来的鞋子旁人睄一眼就一目了然。可别小瞧人们脚上穿的土布鞋,做起来费工费时,实则不易:先将收集的粗布片抹上襁糊制成许多“袼褙”,贴在砖墙上晒干;比照事先准备好的鞋样,在袼褙上剪成若干个单层鞋底;将白土布剪成一条条细长的带状,抹上襁糊粘裹在鞋底边沿,一只鞋底由好几层单层鞋底叠落而成,并用重物压实压平;纳鞋底却是一项耐心活儿,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千针万线,一丝不苟。那时,常看见妇女们随身携带一只鞋底,利用劳动间隙,天阴下雨,拉呱聊天之机即时纳底或绱鞋。
小时候不懂得珍惜,穿着母亲做的大口千层底鞋活蹦乱跳,爬树上埝,翻沟越岭,一双新鞋穿不了多时,要不就是鞋帮破裂,要不就是鞋底“开窗”!一年穿烂过九双鞋。母亲常常假装生气地嚷嚷道:“你这个‘匪贼’,就不消停一会儿,你看做一双鞋容易吗?”待我年龄稍大点的时候,乡下逐渐时兴条子绒“青年鞋”,布料质地好,美观大气,鞋帮两边夹带着松紧,走起路来富有弹性,着实感到耐穿实用。
长大后参军入伍,有部队配发的军用胶鞋,再后来有制式军用皮鞋。母亲仍然每年精心纳一双布鞋邮寄到军营。每逢节假日或八小时之外,我便穿上布鞋漫步营区各个角落,或去闹市区丈量大街小巷,尽管招来战友们的笑料,我依然自行其乐。穿上土布鞋,惦念家乡父老,体味伟大的母爱,何乐而不为呢?
回到地方工作,习惯于穿母亲做的布鞋。母亲也经常告诫我:“穿上土布鞋,轻松自如,接地气,永远记住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母亲虽然年事不断增高,手中的针线活儿却一直没有停歇,把满满的爱转移到孙辈们的身上,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为孙女制作猫头鞋、老虎鞋、狗头鞋,红花花条绒鞋,把人间的亲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凝视着母亲的鞋样夹,深深体会到:每一张鞋样,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每一双鞋子,都是一份亲情的传递;每一根线绳,都牵连着爱的奉献!这个鞋样夹,是母亲留传下来的家训,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是人间情与爱最真实的见证!
作者简介:白高奇,安家堡村人,大学本科,转业军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合阳县作协会员。著有《镌刻在导弹阵地上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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