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吉林

文摘   2024-08-27 08:42   吉林  



行吟吉林 




沿着图们江行走[组诗]



□于德北



三家子村随想


槐花开得正盛,往昔或在梦中

我用手指划开车窗上的雾水

用情感的褶皱

分离、包容那些轻烟似的感伤


温特赫部城和裴优城

共用一段城墙,雕栏玉砌了历史

救赎了一些消息,演化

可以原谅的故人,放入属于他们自己的花朵


金樽一样的花朵,装点着三家子村的今日

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扶正了夜

穿越无数个黎明,像鹰一般精准

创造呼啸而来的风景,干净、彻底的挂图


——又半个世纪过去了,衰老只是一种仪式!而新生!

地平线上的旭日啊,浪漫而更富生机


水南村即景


青山遮不住,绿水呈现一张惊喜的脸

风的长鞭甩过林梢了,十八弯的

山路,挣脱了所有束缚

和云朵一起追溯山岩引发的潮汛


水南村,你在水之南

像信封上的一枚小小的印花

造物之光给你留下乡愁的柔顺

让春天的气息在这里更久长


水南村,漫野的白桦树翩翩起舞

呦呦鹿鸣带起山谷的歌声

有多少甜言蜜语要留在这里

女神出浴,伤心的人都停止了倾诉


——炊烟低低地缭绕起来了,

谁家的女子在水边清洗着灯笼?


回望奶头山


辞别二道白河,辞别奶头山

我在一片葱郁中踏上归程

朋友们还要在森林里寻找最平凡的神思

我却像弯镰一样,收割起河流的嘈杂


我们同样相信明亮,相信边疆之美

首尾相连,波澜不惊

我们像鹿群和黑熊奔向九月

在山雨欲来时,衍生更为敬畏的心


左边的山野人迹罕至

右边的白桦林次第绰约

是美人,你就舞动裙摆

猎猎如风的男子,也过不了雨丝这道门槛


存入手机和电脑,不如

和一朵野百合花对视

你绿阴的倒影是那么明晰、清澈

我走得再远,也走不出这竖琴的涟漪



我是长白山中的一棵树

□程伯承



我本是长白山中的一棵树,这是在我走出森林之后才意识到的。


20岁之前的我,在人民公社当社员。那时,生产大队给每个生产小队都划分了山场。山场,也就是给每家每户划出的打烧柴的林地。每年冬天落了雪,人们都要拖着小爬犁去打柴。山场距离村子大都七八公里,拉着小爬犁来回怎么也得三个多小时。秋收打完了场到正月十五之前这两三个月,一是各家取暖烧柴的需求量增大,再就是要准备好来年一年的烧柴,所以家家户户从十几岁的孩子到老人都要动员起来,甩开膀子打烧柴。每天下午两三点时,那河面的冰道上就会出现一支长长的装满烧柴的小爬犁队伍。那拉爬犁的抻着脖子用力,嘴里大口喘着粗气,头顶的汗水遇冷变成了雾气。虽然步步负重,又累又饿,但离村头的炊烟、离家中那温暖的土炕越来越近。人们心中的共同目标就是冰雪融化之前房头怎么也得抓起个柴火垛来。


那时候人们上了山,挑柞树之类抗烧的硬杂木先砍。硬杂木砍得剩不多了,便不分树种,只要是能烧的就砍回家。最后砍刺蒺子,打树根,称之为打“疙瘩头”。疙瘩头热炕,还能掏出大块火炭装火盆。打柴的路上,搭讪最多的一句就是:你家的柴火垛见长呀!俺家的烧柴不多了,都快吃生米了。


那年月,谁家姑娘找婆家先是要看柴垛,柴垛又大堆得又利索的一定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是要加分的。


每年的春天,公社也提倡植树造林,各生产队都是有造林任务的。但年年造林不见林,造林之后管护跟不上,林地放了牛。有一天,我心潮涌动,写了一封题为《栽树要成林》的读者来信,也许编辑认为有普遍意义,便发表在了《红色社员报》上。我们那个小山村第一次有人写的文字变成了铅字,产生了轰动效应,乡里乡亲看我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寻根溯源,那封读者来信也许是我文字生涯的起点。


后来,我参加工作,到了长白山中的一个林场,成为一名伐木工。



那可是森林的海洋,爬上山顶,朝远处一望,山那边还是大山,森林那边还是森林。一阵阵山风在树的梢头掠过,起伏的山峦犹如巨浪涌动的大海,间或还会看见几只山鹰在灰色的天空中翱翔……


在农村砍柴,遭遇的都是灌木丛,触碰的都是小棵子,认识的树种也只是有限的几种。走进森林真是大开眼界:笔直的水曲柳,粗壮的核桃楸,挺拔白皙的小叶杨,穿着皮袄的黄菠萝;有婀娜身姿的紫椴,有冷峻深邃的红松,有不动声色隐藏在树林中的黄榆,还有那秋冬两季都会燃烧的白桦,以及“女儿木”“灯台子”“半拉子”“拧劲子”“红心柳”等等。那极为稀有的“刺楸”“红豆杉”“瓜子榆”,不知在哪个山坡上你就会撞上一片……几年下来,我和它们都混熟了,这些树木像我的亲人,像我的朋友,会呼吸,有情感,有个性,还有色彩。有时站在一棵心仪的树下,久久地对视,会从心底里涌出赞叹,它们竟出落得这样秀美!


有山外来人,便戏称自己是“老木把”,对大山的一切口若悬河,如数家珍。春天,你随便走进哪一条山谷,山芹菜、猴腿儿、刺五加、山胡萝卜秧都让你手提肩扛。被城里人称为山珍的刺嫩芽,那是我们的家常菜。


森林中最常见的野果子是野生猕猴桃,赶上“收山”的年景,无论新藤还是老藤都果实累累。尤其是经过一场秋霜之后的野生猕猴桃,你摘一颗塞进嘴里,那口感,胜过蜜糖。


乍看上去,这森林是个郁郁葱葱的世界,可细细品,每棵树的命运各自不同。谁也不知在哪一个夜晚,是哪一阵狂风,会把生命的种子带向何方。落进峡谷里的,缺少阳光的抚慰,反而生命力更加旺盛,性格更加执着,长得更加蓬蓬勃勃,更加茁壮挺拔;落在山巅上的,拥有太多的雨露阳光,但常常长不成栋梁;也有矮矮的灌木,心中从没什么宏图伟愿,它们知道自己没人关注,但还是随风轻歌曼舞,给这个世界增添一片绿意,一块荫凉。


一望无际的林海,就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来到泉边饮水的梅花鹿,在山里红树下拱食的山猪,掠夺山蜂蜜被野蜂追剿的棕熊,在一旁看风景的野花,某一个早晨占领了倒木的元蘑,鸣啭着从这片树林飞向那片树林的山雀儿……森林为我们创造出的世界绚丽多彩。


冬季的森林,白雪皑皑,有的沟谷甚至白雪齐腰,我们常常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严寒之中作业。中饭就是捆在腰里的玉米饼子。中午要找一些干树杈子,拢起个火堆烤饼子。桦树皮是引火神器,撕一捧桦树皮塞到干柴之中,触上一根火柴,顿时一个噼啪作响的火堆就诞生了。吃饼子时常有一种叫“蓝大胆”的鸟儿飞前飞后,工友们知道它们是饿极了,就不时掰下点儿饼子与它们分食。有时西北风会心不在焉地打起尖利的呼哨,那冒烟似的雪片顿时就模糊了你的视线。但是,多大的雪都不会让你恐惧,反而是一种心灵的净化,会让你联想到很多。有时还会联想到东北抗联如何在这冰天雪地里抵御日寇,这茫茫的长白林海是如何协助战士们打击豺狼……


走进森林,还有一种发现会搅动你心底的波澜:那是一棵棵倒下并腐烂了的高大的红松,它们原本可以去做梁,可以去做桅,但机遇没有垂青它们,它们最终也没有走出深山。这些红松腐烂之后,当年那灌满油脂的树杈就会凝成“明板”,工友们走近会把它立起来,靠在另一棵树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松明子,继而成为烛照人间的火。


春绿秋黄,那些年让我们自豪的是,每年都有近万立方米木材从我们的林场走出大山,运往祖国各地,变成擎起屋脊的梁,变成挑起征帆的桅,变成了挡风的门、学习的桌、休息的床……


多年后我也走出了森林,也许我是最后的伐木人。此后不久,国家下达了天然林禁伐令,我的工友们也放下了板斧、油锯,很快完成了角色转换,成为育林人、护林人,成为生态文明的守护者。

我虽然离开了森林,但我的家仍在长白山下。我们喝的是长白山流出的乳汁,那乳汁是从长白山丛林的每一条叶脉上流下来的水滴;我们吃的则是长白山林海那万千条溪流汇成江河浇灌的土地生长出的稻谷。


今天,我比什么时候都怀念长白山中的那些树,怀念那蓬蓬勃勃的森林。在森林里没有想到,其实,自己也是一棵树。从过去到今天我都是长白山中的一棵树。我为自己能生长在长白山中而自豪!


森林和人类也是一种“命运共同体”。




一方水土

□曲 静



一条江


临江而居。


楼是高层,俯瞰,一条白亮亮的水在阳光下熠熠——那是松花江哦,仅次于长江、黄河位列全国第三的著名大江,就这么伏卧在侧。


江风润窗。


夜夜枕波。


亲近着亲近着,把这一道白练当作地久天长的依傍,天然地痴缠,痴缠得天然。


江水万古流,穿透岁月,穿过,一路跋涉的沟沟壑壑。


于东北人民,松花江的哺育厚重绵延情深意长。这条从长白天池一路跌宕翻腾的大江,犁过雪原冻土、荒甸丛山、密林草地,见证王朝更迭、时移事迁,将东北黑土地的文明一路播撒,将东北人的品性点点塑成,侃快爽气不拖泥带水,豪气干云顶天立地勇于承担,也粗粝率性,聊着聊着就把心交付了,撞了南墙也无悔,主打一个热情热心,一不留神还让人不知所措。一脚刹车没踩住,过了。呵呵。


折射着世道人心,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广为人知的,是这条江与一首歌联在一起。《松花江上》,上个世纪30年代末,张寒晖所作。“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旋律凄怆苍凉,道出时代悲歌历史伤痛,一腔不甘屈辱,两手空拳在握。是对民族创伤的歌哭,是对一段记忆的深深镌刻。歌声将松花江广泛地种植在国人心里,不止是对那一时空下东北众生的了解,对东北地域和东北物产的认知,还深刻地影响着近百年来人们对于松花江、松花江流域所生发的种种设想、联想和遐想。


松花江哦,你注定承载着太多太多。关于历史的、人文的、政治的、经济的。


拍遍栏杆,还是抑不住遥想。


这江流,曾多么野性难驯,放排人九死一生过涧抢滩,放流一根根原木出林出山,来到吉林城下,在冰封的江面垒起一个个特有的“水院子”——冰上客栈,将木排拆解后的木头堆垛成仓,待价而沽。


因山高林森,除原木,毛皮、药材也奇货可居,使这一城这一处成为关东老客喜见的物品集散地。拢在袖子里手悄搭一起,指头捏成数目字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成交后一拍两散。


夕阳西下,红霞映山水,一叶扁舟上顶笠老翁船头伫立,鹈鸟几只在侧,另有几只飞升起落,有鱼出水,发出泼喇喇的声响,水花四溅。水汽氤氲下的夜色渐浓渐郁。


作为古战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也曾鼓号齐鸣,箭矢如雨,刀枪相抵锵然有声,厮杀拼抢搏命一击。王旗猎猎,残阳如血。


康熙一首《松花江放船歌》以帝王视角将大阅兵定格。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縠明。


……


当然,近江并不意味视野里只有目力所及的这一截江段。大江中的“中国第三”,跨越黑吉两省,水域漫长辽阔,资源丰富,经济价值不可估量,助力东北工农业发展,更是功不可没。单单一个“母亲河”的称谓,不能涵盖她对这一块土地和土地上的子民的重要,于我们而言,她是命脉,是魂。


一树凇


凇这玩意儿,从身在陋室无人问,到一朝名动天下知,其实也铺垫了很多年,断不是一夜爆火那么轻易,有官方的雾凇冰雪节为证,最早一届举办的时间为1991年,到现如今已二十多届了。因河而来、以凇之名的邀约一年一度,冰雪季,一茬茬旅游客纷至沓来。


如此,凇成了独负众望、使命在身的公主,不似我们小时候看惯了的那个一派天然纯净的小家碧玉,那时候她有一个朴实又形象的小名,叫“树挂”。


小时候,背书包上学,冬天的大清早,谁的眉毛、睫毛、刘海不是挂得密密的一层?引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个样儿,省去了相互笑话。至于外面树上的白色树挂,大家见惯不怪。只有脚欠的小子们,见人过来了,使劲踹几脚树干便跑,令白色的雪霰掉人家一头一肩,及一脖项,湿凉凉的不爽,愤而回骂,才引得跑远的家伙们落下阴谋得逞的坏笑。


改“树挂”为“雾凇”确是文雅,透着学问,好像也少了俚俗的亲切。


说起来这东西也不是唯我独有,在东北也算是冬天里的寻常景致,但别处的,真不具备这里的天时地利,不是不成规模,就是凇绒薄瘦品相欠佳,比对后的落败是显然的。所以喽,风景这边独好。


都是拜松花江所赐。


人们印象中的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硬朗凛冽不怒自威。实际上有黄钟大吕必得有秋鸣时蝉,经两下的鲜明对比,才巩固出各自的不可替代。


从前,寒冬腊月,松花江面冻得邦邦硬,冰上行车跑马走人一点问题没有。90年前,在吉林丰满兴修水电站后,这一切便成为历史,大坝拦江蓄水,上游成深湖下游成素江,都敛了野性收了不羁,规规矩矩各司其职。水流从电站的水轮机组流出,水温提升至零上几摄氏度,大坝下游流经吉林城区几十里江面的江水,便成为神奇的不冻江,待逢极寒的晴朗天气,便一夜成凇。但见凌晨时分,雾气蒸腾仙气缭绕,高湿低温碰撞出的仙境一点点筑就,粉雕玉砌,银装素裹,江畔两岸以树木为依托,一层层附着一层层黏连一层层接驳,那凇绒剔透莹润,酥松轻盈,颤巍巍不落,将光秃秃的枝条如同缀上似锦繁花,千树万树一路延展开去,将沿江街景铺陈出不同寻常的玄妙,人行其间,游走于广寒天境般,如梦似幻,仿佛脚一点地人即飞升,臂一展开便可鹏程。有那俏丽女子不耐颜色单调,特意穿上大红衣裙,天地间,那一点红便如精灵般跳脱而夺目,如闲笔后的点睛,如梦之令。


吉林雾凇如此撩拨人的还有一点,就是即出即逝,如海市蜃楼如昙花一现,一早凇出,上午九十点钟即凇落,阳光中,簌簌而下,款款谢幕,再一抬眼,舞台还是那个舞台,演出已然结束。


即便这样,也不是随到随见,一个不合便避而不出,令远来者唏嘘。


有搜景无处不到的摄影人,在市郊又发现了凇景更佳之地:一个名为“韩屯”的傍江小岛。有片子一帧帧亮出,更勾人一波波涌入,现在岛已改名为“雾凇岛”, 岛内原住民大多以经营民宿为生,一家家一店店遍布,东北大花点缀,热闹成集,特色明显,走的是民俗乱炖的路子,与黑龙江那边的“雪乡”,共同成为东北冰雪旅行的两个着力点。


与长江三峡、桂林山水、云南石林并列为四大自然奇观的吉林雾凇,这名号被喊出去很多年了。游人纷纷慕名而来,然而吉林雾凇软糯糯地半遮了脸,娇羞状半拒半迎,是否露真容看心情。你来或者不来,咱见还是不见,凭运气。






来源:2024年8月26日《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

制作:王小微 鲁钟思

初审:孙艺凌

复审:曾红雨

终审:刘 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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