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后院里吃草的小野兔
一
去年孩子们和我们一起来到了米国读书（详见《我们在星露谷小城的生活之一》一文）。他们学校没有其他说中文的老师同学，教导孩子学习中文的任务又重新回到了我这里。
我知道很多孩子在国外时间长了，中文就不会说了，或者是日常对话可以，写就完全不行——因为前车之鉴太多，我对孩子学习中文这件事很在意。
我认为，对中国孩子来说，学习中文不单单是多一门语言，还是一个了解自己祖国的窗口。孩子们中文听说读写都过关，有助于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个人认知(identity)——在米国有很多华人的孩子存在个人认知的问题，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但我们家还是挺为自己是上海人自豪的，所以普通话，上海话，都在我们家很重要的学习科目列表里。
另外，我们也希望保留中文作为我们彼此交流的渠道。特别是我们老大已经青春期了，很多问题当然还是用中文交流比较清楚——所以就算大家彼此说英文都没问题，我也仍然希望他们能够用中文把事情表达清楚。
在这再插一嘴，很多人一说到学习，就想着送孩子出去上课，上网课，请老师——好像这就是唯一的学习的途径。我们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中文学校，而且我也不觉得一周一两次的补习就可以把中文学好。
很多人说，他们自己没文化，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可是拜托，中文是大家的母语，我觉得我们完全是可以在家和孩子一起学习的。在家学习中文，不但省钱，还多了很多和孩子互动交流的机会，简直是一举多得，一箭多雕。
聊中文学习真的可以聊很多，方方面面，很是庞杂，一篇文章肯定是聊不清楚的。所以后面会有一个系列，这是第一篇。
抛砖引玉，也期待读者朋友的经验分享。
二
现在体制内的中文教学最大的问题之一，是孩子写作用华丽词汇堆砌，和日常生活完全脱节。
顺便说一句，我自己从小到大从来不抄好词好句，更加没有背过一篇可以套来套去的作文。我最后语文高考考得也很好。
是啊，各种应试的学习方法可能是会让孩子语文高考考到100分，但是要考到120分以上，那也必须要用另外一个完全“不应试”的路子。
所以我也没有让孩子们去搞这种好词好句。人看文章觉得好笑，觉得感动，自然都会多读几遍，把那个感动留在心里——很特别的也自然就记下了。
我爸前几个月给我发了一个小视频，题目是“语文就要这样学”，内容就是一个妈妈让孩子把一句简短的句子不停用形容词堆砌，越堆越长。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学习方法，可以让文章“字数也够”，而且描述“细节翔实”——但是问题是，生活里的我们，真的是这样说话的吗？
比起词藻华丽，“用词精准，表达简洁”，才是需要训练的。
然而这方面不但体制内教学很少训练，甚至是日常读到的各种印刷品上的中文，也常有各种“词不达意”的毛病。
我随手摘一篇我今天看到的知名微信公众号文章，大家可以体会一下：
如果孩子在生活里都找不到用词精准的读物，他们如何体会词与词之间的不同呢？如果写作都是在凑字数，而不是看实质，那又如何训练表达简洁呢？——这不都是和正常的语文学习背道而驰吗？
（体制内中文教学的大问题起码有十几个，字数有限，我们每次就挑一个聊哈）
三
以上这套教学的结果就是，大家在学校里学习了一套“应试语言”，生活中真实需要表达的时候，语言又极其贫瘠。
很多人说一件事，话几乎都说不清楚。“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说清楚”，“把自己对一件事物的感受说明白”，原本应该是小学就开始训练的事情，结果很多人到了大学毕业仍然做不到。
如果一个人没有办法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说清楚，那在遇见委屈的时候就很难引起别人的共鸣，委屈最终可能化为愤怒。如果一个人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感受说明白，那遇见喜欢的人都没有办法表达，那两个人的关系也很难有进一步的升华。
甚至我自己也是在工作以后，师傅手把手一点点帮我改各种辩护词以后，我的表达才算是真正开窍：
我们做刑事案件，如何站在被告的鞋子里来体会那种细腻的情感？
我们在给公检法写意见的时候如何指出问题却又不让人觉得粗鲁？
我们写取保候审申请的时候，如何在一页纸里就把案件最关键的点用三句话就讲清楚且戳到痛处？
我希望我的孩子，是真正会使用中文的。
所以，我训练孩子写作的目标之一，就是简简单单，先把事情说清楚。
四
去年我让孩子做了一个中文题目。题目是我自己出的。
根据以斯帖记 4:5-8 把下面的故事补充完整。
以斯帖把亚哈随鲁王派来伺候她的一个名叫哈他革的太监叫过来，对他说:
“哈他革，你过来，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去做。我听说我的至亲末底改在朝门口穿麻衣，蒙灰尘，痛痛哀号，这让我十分忧愁。我叫人送衣服给末底改穿，要他脱下麻衣，这样他可以进来见我，你知道穿麻衣的不可进朝门——但是末底改却不肯接受。我现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又担心又焦急，我作为王后又不能随便出宫。所以，哈他革，我希望你今天就出发去见末底改，我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末底改披麻蒙灰的原因又是什么。你遇见末底改以后，问清楚这些事，速速回来回禀我。你要秘密地行这些事，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知道我信任你胜过信任其他人。”
哈他革说:“王后，容我先去后面换一件平民的衣服，我会在今天太阳下山前出发，那时候宫门前的守门的太监会换班，宫门前人最少。我会把您的问话带给末底改，一旦摸清这些事以后，我也会速速回来禀告您。现在请您放宽心，也麻烦您等候若干时辰，我会尽快回来。”
于是，哈他革更换衣服以后，出到朝门前的宽阔处，见到了末底改。
哈他革对末底改说:“末底改，我奉以斯帖王后之命来见你。因为你披麻蒙灰，又不肯穿上王后送来的衣服，让她十分担心和焦急。所以她派我来见你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哪，现在我们在朝门前的宽阔处，四下都无人。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披麻蒙灰，请你告诉我，我好回去回禀王后。”
末底改对哈他革说:“ ”
哈他革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末底改需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与他说清楚，讲明白。例如以斯帖记 4:7 中所说的末底改“自己所遇的事”，这里末底改要一并同哈他革说明。
末底改使用口语化的语言，续写故事时要注意行文流畅，以及末底改的语气。
发挥你合理的想象力，但事实内容要尊重以斯帖记原文。
五
如果读者朋友对这个故事不熟悉，请自己查阅。前后的内容比较多，这里就不摘录了。
这个故事是百宝书里最有意思的故事之一，本卷书最大的特色就是整篇故事几乎没有提到上帝，而上帝的工作却又处处可见。
百宝书的原文非常简洁，所以这个作文题目引文出得很长。我希望用自己的引文给孩子们一个启发，让他们明白，我大概是希望他们写出一篇怎样风格的文章。
这个题目也不算简单。因为末底改若真的要把这件事说清楚，恐怕还要从他不愿意向哈曼下跪开始说起。也就是原文里的“末底改将自己所遇的事，并哈曼为灭绝犹大人应许捐入王库的银数都告诉了他”。
随后末底改如何可以用简洁的话让把“抄写传遍书珊城要灭绝犹大人的旨意”也说清楚，并把他对以斯帖的嘱咐也一并说清楚——这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孩子们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必然会前后抄上下文，这也是我的小心思，希望可以增进他们对这卷书的细节的熟悉度。
综上，这简简单单就是一个适合所有年龄段的、且可以反复进行训练的中文题目。百宝书里这样的类似的题目层出不穷，随手就可以找出来并让孩子练习。
我家老大和老二去年就这个题目写了两篇习作，可惜时间太久，现在都找不到了（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