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
哪怕霍恩屡屡重复这种组合,哪怕你再次想起,它也将是在别的地点,别的时间,面对别的观众。一切都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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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霍恩:无悖论,毋宁死”展览现场
2024年,路德维希博物馆,科隆
摄影:Stefan Altenburger
全文图片鸣谢艺术家Roni Horn:
Give Me Paradox or Give Me Death
路德维希博物馆(Museum Ludwig),科隆3月20日至8月11日
从个人身份到世界天气——一种强调万事万物不稳定性的实践有个优势:就算你的回顾展只是通过重组人们熟知的旧作而短暂地令它们起锚离岸,这也都算得上是概念化的处理。美国艺术家罗尼·霍恩在个展“无悖论,毋宁死”中展出了她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创作的100余件作品。变化潜伏在展览标题中,呼之欲出:美国独立的倡导者帕特里克·亨利(Patrick Henry)1775年名言中的“自由”被替换成“悖论”。这句话于是变得只是在佯攻,连底盘都不稳,不过是一个有点诗意却又晦涩的使命宣言而已。如果说霍恩的作品中存在一个首要的悖论,那就是即便它们几乎总是看上去是静止的,但似乎又在颤动之中。
罗尼·霍恩《这是我,这是你》
1997—2000年,彩色显色相纸打印装裱,96幅,每幅31.75 × 26厘米
图片感谢艺术家及豪瑟沃斯画廊
展览以艺术家广为人知的作品《这是我,这是你》(This is Me, This is You, 1997—2000)开场,基础(还算)扎实:两组照片成网格状排列,各48张,拍摄对象是霍恩的大眼睛侄女乔治亚·洛伊·霍恩(Georgia Loy Horn)。分组的照片挂在相对的两面墙上,人们必须来回转身才能比对它们,而且要费点时间从高度相似的照片里分辨出——或者说,尝试不完全记住——同一个女孩在三年间成长的微小差异。这些照片之间的相似程度并不能用双胞胎来比喻,而更像是表亲,拍摄时间只间隔几秒,变化层层叠加。相隔几个展厅的《即》(a.k.a., 2008—2009)展示了霍恩本人不同时期的15对肖像照——隔了几十年,她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诡异得像是被故意设计出来的——你可能以为自己又看见了乔治亚,这家人长得是如此相似。但就连实在的物体也不具备永久性。霍恩的肖像旁是《软橡胶楔子》(Soft Rubber Wedge, 1977),这一作品恰如其名:它是一条长达3米的极简主义地面雕塑,纤薄得能采集起过去数十年间它待过的每一片地面的痕迹。下次展出时,它将再次发生变化,重新适应环境。在这种情况下,这件受环境影响的实物仿佛是被人性化了。“罗尼·霍恩:无悖论,毋宁死”展览现场
或许是为了顺应那势不可挡的无情变化,有些你预期会出现在霍恩回顾展上的作品并未被展出,比如她那些成双的可爱金属雕塑(圆柱体、球体、锥体)。它们的几何形态稍稍偏曲,一般被分开来放置,让观者难以进行对比——不过,此次展出的《这是我,这是你》似乎也已实现了这一点。取而代之的,是展览对纸上作品的(过分)侧重。其中包括她于20世纪80年代用色粉与石墨绘制的小尺幅图像,它们描绘了差别细微的、哀伤的模糊形态——可能受了些许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的影响。此外还有她从20世纪90年代早期开始创作的带着名家风范的、史诗般的线形抽象作品,它们被剪裁开来,又被整齐地重新拼接在一起,造出了无数的视觉停顿,并附有星星点点记录着地点和名字的涂鸦注释,暗示着曾经的家、过往的关系,尽管时过境迁,却在脑海中被重新组合。霍恩在2019年3月至2020年3月间为期一年的日记体拼贴记录了她最即兴的一面,各种现成文本拼凑在一起:文学作品、报纸、老电影截帧、2019年7月2日播报了“热浪袭来”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或许提醒着我们,在霍恩长久以来对不确定性的兴趣背后,潜藏的那个重要的、有关存在的问题正是气候变化。(导览材料引用了她的原话:“我不确定我能做什么与气候不相关的作品。”)这一系列拼贴却在令人动弹不得的新冠大流行开始时停下。她在最后一篇日记中写下了一句悖论:“我因希望而瘫痪。”2024年,路德维希博物馆,科隆
摄影:Stefan Altenburger
尽管展览布局有点古怪,像迷宫一样曲折,还意外地转舵驶入博物馆的附属建筑,但它似乎在跨越时间的配对中终究有尽头——或是高潮。霍恩在一间高挑的大展厅内,于地面四散放置了若干件全新的、她最具代表性的玻璃雕塑,它们仿佛是蓝色、冰白、藕荷与紫色的巨型冰球。这些顶面抛光的物体像装满了水的浅罐一般静止不动,光线与倒影在顶面闪跃。倒影之中,名为《形象的肖像(与伊莎贝尔·于佩尔)》(Portrait of an Image [with Isabelle Huppert], 2005—2006)的一系列摄影作品被挂在墙面高处。这位因情感表现力而备受喜爱的法国女演员演出了(或者说展示了)几组不同的情绪,每组又含有五种变化。技艺娴熟的女演员在演绎多样情绪存在的事实时,却也使自我的概念复杂化。雕塑和图像的特定组合不仅在霍恩创作的重要主题中落锚,而且还美得不可抗拒,具备某种抽象的合理性——但很难说出这是为什么。它又对又错,它予你,或者至少予我以悖论。哪怕霍恩屡屡重复这种组合,哪怕你再次想起,它也将是在别的地点,别的时间,面对别的观众。一切都不尽相同。
✦ 撰文|马丁·赫伯特(Martin Herbert)
本文收录于《艺术世界 ArtReview》2024秋季刊,即将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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