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 | 巡线人

文摘   2024-08-10 07:04   吉林  



 巡线人


作者:小白



巡线人笑容沉静,如林子里的溪水。他的笑不出声音,电线杆也不说话。

巡线人总在心里对电线杆说话,有时讲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膝盖酸酸麻麻的,估计是要下雨;有时说他老伴总是包饺子,连着吃了五天,今早起来还要和馅;也说他在外地工作的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养了二百多盆花……他这些话全被电线听到了,它还把它们传到了千家万户。可是巡线人并不知道。

有一次,他在草原上遇到一个毡房,巡线人进去要点水喝。年轻的女牧民说,我认得你,小时候我就在草原上看见过你,这些年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她说这里是她家的夏牧场,她们刚住下不久。她家的墙上挂着画毯,成吉思汗有点面目不清了,还有一个小镜框,全放合影。她、男人,她、孩子、男人。他们全都笑呵呵地看着巡线人,每个人的牙齿都整齐洁白,好像真的认识了他很久。毡房里的节能灯闪烁不定,电源来自支在外面的光伏板。巡线人对她家棚上挂着的那盏马灯十分好奇,那可是个老物件了,灯罩是玻璃的,已经污黑油腻,罩子四周是交叉的铁丝护具,装灯油的铁盒是灯的底座,有柴油味儿。小时候,他在姥爷家看见过一盏同样的灯,那时候已经不怎么用了,村里早就拉了电线,这个东西给姥姥擦得锃亮地放在柜盖上,权当摆设。没想到在这里它还在使用。女牧民伸手拧亮了马灯,灯光穿过昏暗的空间洒在她的头发上,仿佛斑驳的岁月回到了这间毡房,往事像花一样次第绽放。

刚巡线那会儿,这条线路还是A形的水泥杆,那时每次巡线他都要用粉笔在杆上画一个符号,有时是数字,有时是拼音字母,有时是像万字纹那样的一个符号。一路写下来粉笔灰把头发都染白了。他还记得第一次到这条线路中间的变电站时,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值班员看着他的头发哈哈大笑,然后问他饿坏了吧?那天,他给巡线人蒸了一小盆带肉末的鸡蛋糕,上面还撒了一层葱花。哎哟!那个香啊。后来他们成了朋友。

现在他不用在线路上画粉笔字了,这条线路已经换成铁塔,可巡线人的头发真的白了。他身上还穿着和过去一样的迷彩服,始终和田野里的草木保持着统一的颜色。山野是草木的家,山野也是电力线路的家,他只是个路过的人,所以要保持谦逊。没有人比巡线人更沉默,他鼻子和额头的轮廓有点像外国哪个哲学家,眼睛里藏着思考的光芒,似乎不用把这条线路走完就可以得出一个精彩的结论。而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想,他的目光完全专注在蓝天下的这条线路上,他知道它们也在看着他。他们的话都在嗡嗡的电流里,这些话可能只有来自草木的清凉空气能听懂吧,它们都是自然的声音。几头老牛惊讶地看着半空中他放飞的无人机,它们不懂头上是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叫,每回看见都吓得惊慌失措。甸子上三伏天也是凉爽的,人多的地方热,草木多的地方凉快,巡线人不喜欢热闹,他喜欢在寂静的旷野上什么也不想,或者胡思乱想,他喜欢掐一根青草放在嘴里咀嚼,那里有自然的味道。

巡线很苦但也很有意思。夏天被露水打湿裤脚;冬天大雪窠子深可没膝,从里面拔出来时,鞋里、裤腿里全是雪;钻苞米地脸总是被锋利的苞米叶子划破;扎破手指就用土止血;脚上的血泡只能自己破开,自己干瘪,然后粘在袜子上。他在雪地上看见过狼的脚印,在草原里遇到过狐狸和野猪。他熟悉苞米秆上的乌米;几乎总是最先看见山坡上的杜鹃花,那时冰还没化,柳树还没发芽。天上的白云仿佛战场,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战士们一会冲锋,一会卧倒,有一匹战马想冲出阵地但没有成功,它的腿被地雷炸了,身子栽倒在战壕。他在清风中越走越开心,竟从心里流淌出几句诗:

铁塔的影子落在树林的喜鹊窝里

两只鸟相互对望

对于虚空之物

它们总是怀有幻想

巡线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诗,总会有几句莫名其妙的句子偶尔在他的巡线路上闪现,真的就像铁塔的影子。他掏出巡线手册把它记下来,他要拿回去问问老伴,这算不算诗。






来源:2024年8月10日《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

制作:曹 雪 孙艺凌

初审:孙艺凌

复审:曾红雨

终审:刘 怀






原创稿件,欢迎转发,转载请与后台联系。


风吹东北,必推精品。


长按二维码——“识别二维码”

立即关注,每周推送





吉报副刊
“东北风”作为《吉林日报》文化周刊,多年来领先吉林、声震东北、影响全国,一直广受关注。本公众号将提供本土及异地的深度文化解读。高雅、深沉、清新、隽永。风吹东北,遍地生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