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87版《红楼梦》:林黛玉
不管有没有看过红楼梦,大家对林黛玉有个相对统一的评价:敏感、小性儿。好像有很多例证,比如她怎么跟宝玉生气,怎么不如薛宝钗会来事儿,以及怎么爱怼人。
事实上,除了对宝玉发脾气以外,你会发现,前八十回书里黛玉不管是日常的待人接物,还是与贾府姐妹的关系处理上,是非常豁达和拎得清的。
让这样的人正面怼人,用贾宝玉的话来说,“凡事总得有个原故”。
以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为例,很多人都知道那句名台词,“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来的,也不会给我。”也因为这一幕,有人给林黛玉贴上了“小气”的标签,说她不通人情世故。
我倒是不这么看。
01
首先,这宫花怎么来的?
薛家是皇商,经常较早地接触到一些时新物件,这不,客居贾府的薛姨妈最近得了宫里的新巧玩意儿——十二支宫花,要送给府里的姑娘们。
派谁来送呢?
按理应该是薛姨妈身边的管家娘子或者小丫头子们送,可那天正好自己的姐姐——贾府的女主人王夫人过去聊天,周瑞家的找王夫人汇报工作,薛姨妈就顺便委托周瑞家的去送。
很多人不理解了,薛姨妈你住亲戚家,还让亲戚的下人去帮你干活儿,不合规矩。
这其实是因为周瑞家的还有另一层身份:王夫人的陪房,也就是王家一起陪嫁过来的旧人。所以作为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就不见外地安排她给姑娘们送花。
02
关于怎么送,薛姨妈的原话说得很清楚:“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太太奶奶们日常在家,就是在处理家务人情这些,他们对迎来送往是很懂的。不单处理,见面还要聊,比如原文中周瑞家的去回事情的时候,“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地说些家务人情等语”。
薛姨妈的排序无可厚非:她们母女寄住在贾府,自然要先给主家姑娘送,黛玉跟她们一样是贾府的客人,自然也要照顾到。
而凤姐是贾府媳妇,媳妇的地位是不如小姐的,况且凤姐又是她侄女,排在了最后,但在数量上给了弥补,也算是比较稳妥的安排。
大家留意看的话还会发现,给贾府三位姑娘和林黛玉,薛姨妈用了“送”字,对于王熙凤,用的是“给”字,自己王家人最后给。
03
明白了薛姨妈的原意,再来看周瑞家的执行过程。
先是给贾府三位姑娘。到迎春、探春那里,被二春看到之后,“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原故。”找到惜春,惜春问她何事,“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
到凤姐那里,迎来的是平儿,问她来做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
而到了林黛玉的部分,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来与姑娘戴了。”没头没尾,直不楞登一句话。用探春管家时怼吴新登家的话就是,“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这样”?
在林黛玉追问“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之下,才去解释:“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就像公司团建的时候吃披萨,行政转着一圈分差不多了,最后一块端到你跟前,跟你说,其他人都吃过了,这一块是你的了。你什么心情?
04
林黛玉什么身份,侯府小姐,爸爸是前科探花、现任巡盐御史,比贾政官职要高,现在来贾府只是做客,而且史老太君待她亲得不得了。周瑞家的再有体面,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在贾府,也是一个下人。
小姐受到怠慢心里窝火还要惯着你个下人?凭什么?
这不是小性儿,这就是对你周瑞家的发脾气——作为一个体面的管家娘子,你这事儿做得可真不体面,作为一个有规矩的贾府,你们做事可完全没有规矩。
如果这个时候黛玉还不生气,那么以后下人们不就有样学样,个个都会怠慢黛玉,敢给黛玉脸色瞧了。
因为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贾家姑娘们身上。像迎春这样的正经小姐,也被奴仆欺负,偷她的首饰去赌博,小厨房的供应也很敷衍。
再比如有名的带刺儿玫瑰贾探春,在接管大观园运营的时候,下人欺负她不知旧历,也等着看她笑话。
所以被林黛玉当面吐槽“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后,周瑞家的既无从分辨,也不必分辨,就只能“一声儿不言语”了。
05
很多人会说,周瑞家的就是顺路送个花这么简单,能有什么意思?事实上,作为拥有几百号人的贾府,内帷的关系从来不简单。
第十六回里,凤姐和贾琏叙家常的时候就说:“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地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案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周瑞家的为什么怠慢林黛玉,因为她在潜意识里,就觉得新来的表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应付。
这不一定是对林黛玉有意见,或者是受什么人指使,而是长年在贾府当差的老油条的惯性思维,却没想到,黛玉玲珑剔透,一眼就看穿了周瑞家的小聪明。
黛玉也并没有发很大的脾气,就是阴阳怪气地怼了周瑞家的两句,点到即可,保留了大家的脸面。
这样一个颇有身份的婆子的遭遇,给所有下人敲了警钟:这位新来的小姐,虽然看起来处处小心,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
如果黛玉默认了周瑞家的这次送宫花的顺序,事情很快就会传开,所有人都会觉得黛玉好欺负。
06
所以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你亮出红线,别人就会忌惮去触碰你的红线。而你往后退让,别人就会不断向前,去试探你的底线。
被欺负时,能不能生气?答案是能,必须能。至于其他人怎么看,用蔡澜那句名言就是,“管什么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