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回家沉默不语的刑案人,都是在默默消化白天的情绪。下班后的身边虽然可以恢复寂静,但脑中吵杂却依然继续。
黄皮白纸的案卷,看上去冰冷无感,沉默无情。但实际上却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或愤怒、或哀伤、或激动、或傲慢。所有的内心所想,行为所成最后都会通过文字的方式宣泄表达,有的成为控诉、有的成为供述,还有的已经被命运捉弄的疯癫乱语,不知所以。最终都在世尘的天空下,埋葬了曾经所梦。
所以案卷是有情绪的,只是情绪一定会传染,第一个被传染的人就是翻看卷宗的人。那些情绪会积压在内心,有的可能几天都挥发不出来,有的甚至一生都难以平复。
很多年前刚工作去的是隔壁公司,当时就流传有专门做离婚的法官不太愿意结婚,作为刚入职的年轻人自然觉得这只是一个老人给新入行者讲的类似狼外婆的夸张故事。可是当后来自己真正参与案件,看到有的人竟然可以活着如此吃力,看到有的人需要经历那么深刻的悲伤。才发现办案最大的消耗不是时间,而是情绪消耗。
很多年前有个交通肇事的案子。被害人是个刚上大学的年轻人,在一个没有征兆无比普通的日子里遭遇了车祸,一辆大卡车从头部碾压过去。被害人的母亲来到我们这里时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她在后悔当天儿子跟他打招呼出门时自己头也没抬一下。后来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在几年前也因为车祸去世。在情绪崩溃到极点的时候她在走廊的地上哭的已经无法发出声音,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那一刻我们竟然不知道再如何安慰,最后只能静静的陪着蹲在那里,直到她起身离去,去面对如此不幸的一生。
那天下班后总感觉有股气在胸中无法释放,连续捶胸很多下依然不能通畅。
另一个故事之前说过,总会被想起。也是父母因为儿子。嫌疑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数额高达1.2个亿,情节算是很严重,已经被羁押起来。有一天一个老夫妇找到了我,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有些踉跄的走到办公室,其中那个男的脸色蜡黄,消瘦的脸上长出很多黑色的斑块,他们是嫌疑人的父母。之后得知,嫌疑人是独子,也原本是年迈父母的骄傲与希望,却不想以一天突然那么多人来他家中讨债,生活就此改变。而此刻父亲已经得了绝症,医生说时日不多,他们来只是想问问案子的情况,问问他们的儿子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没有忍心告诉他们数额很大,刑期不会太短,只是说还在核实,我留下电话让他们先回去,今后可以直接打电话,身体这个状况不要再来回折腾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去,却依然隔三差五的过来,只是嫌疑人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们走路也越来越慢,再后来只有那个老太太一个人来。开庭那天我没有看他们俩,在众多集资参与人对被告人的斥责中庭审结束了。其实我内心知道,那个老父亲一直在等着儿子回家,只是他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犯罪的人受到惩罚是应该的,自然不值得同情,毕竟他伤害了更多的被害人。但案件永远不是一个人的事,会有更多的疾苦通过案子向你传递情绪。那个案子之后很长时间,都很怕遇到非吸的案子,因为总会想起之前的两个老人。
我之前在法院的师父,已经退休很久。曾经他说,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一个离婚执行案件中的小女孩,在执行现场问他什么时候把借走(执行)的东西拿回来。看着女孩的小眼睛,解答了几十年问题的法官的他竟然不知如何答复。
案件处理本身就是一个交流和传递价值观的过程。办案子的人在传输法律要求的样子,案子另一头的人在传递这个世界实际的样子。所以,只要内心还有柔软之处总会被某些人和事所触动,看到一些或者很艰难的人也会共情,也会因为这些触动成为情绪的负累。
如果做案子有伤害,那么最大的应该是情绪损伤。因此做案子的人最先需要的是安抚好自己,如何真诚生活,又如何在每天醒来的时候看下镜子,用一个微笑补偿自己。
▼林深时见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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