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oBao故事 | 黑发染流年（随笔）
文摘
文化
2024-11-16 17:00
北京
我曾怕给母亲染发。我染得十分仔细，第二天拨开母亲的头发，还是能看到她发根处悄悄生出的白发。其实我知道，自己更怕的，是面对母亲的衰老。年幼时，我见过母亲最美的样子。那时的母亲，长发过腰，色黑如瀑。母亲有时将长发挽成一堆，有时将它们梳成双辫搭在肩上。又黑又亮的长发，总是衬得她的笑容温柔无比。到了晚上睡觉时，母亲会把长发解开，在枕头上垂落一大片。月光从窗户流淌进来，为母亲的头发浸上银光。我紧挨着母亲，伸手摸一摸她的长发，光滑而又清凉。母亲常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我闻着她头发上的清香，从未曾想，我对知识的渴求，于母亲的头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从上学开始，母亲就为了我的学费发愁。秋季卖粮食，冬季卖猪肉，父亲常年外出打工，可每当开学时，母亲依然面露难色。她拼拼凑凑，还放下面子四处借钱，却屡屡空手而归。直到一天，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收头发咯，高价收头发咯！”正在写作业的我闻声望向门口，只见母亲摸着自己的辫子，低着头，在门口走出去又走进来。我心想，母亲又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反正问她也不说，只好低头继续写。收头发的声音近了，又远了。再抬起头时，门口已没了母亲的影子。等她握着300块钱进门的时候，长发变成了寸头——她，差不多变成了一个男人模样。我惊呆了，一眼没认出她来，等我看清她的脸，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收头发的师傅下手真狠，给母亲留下了参差不齐的短发，显得她那般狼狈。我整日盼啊盼，盼着母亲的头发快点长出来。两年后，母亲的长发终于蓄起来了，可那个收头发的声音又来了，母亲的头发再次变短。刚开始，我见过她躲在暗处，抚摸着刚剪过的短发，把心里的不甘和难过偷偷哭成了一串串眼泪。但后来，就不见她哭了。我知道，她在悄悄说服自己放弃对长发的执念。岁月如风，催着我长大，也催白了母亲的头发。我想让母亲去染个喜欢的颜色，可她沉默了一阵，却说自己已经老了，染了也不好看了。我忽然觉得，她心里的自己，已经变得满头白发。我只好探望母亲时，提出要给她染发。母亲坐在凳子上，解开了她的头发。我把那些花白的长发握在手里，轻轻地给它们刷着染发剂，看着它们一点点变黑。忽然，母亲学着网上的帖子问我：“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当我的女儿吗？”我心酸不已，回答：“不愿意。我想让你当我的女儿，就像你爱我这样，好好爱你。”母亲开心得大笑了起来，仿佛就在一刹那，她的长发全部变回了黑色。那天，我给母亲化了妆，陪着她去集市，买了她最喜欢的带毛毛的高跟靴，和她年轻时念念不忘的红色毛呢大衣。母亲把它们穿在身上，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笑容里散发出光彩，竟把脸上的皱纹也遮盖了大半。黑色的发丝在她头上跳跃，背影看上去，像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在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为母亲染发。只要母亲对黑色的长发还有一丝念想，我便想跟岁月争一争，看是我染得快，还是它染得快？只愿那黑发，能帮母亲染尽老去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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