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在昭觉
1
过去，在渐行渐远；未来，在扑朔迷离；此刻，在阴雨连绵，在瑟瑟发抖。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昭觉的故事。
我和昭觉相似。昭觉有历史底蕴，但是都已支离破碎；我自以为了解一些文化知识，但也是碎片化。昭觉无法靠支离破碎的历史底蕴成为名胜之地，我也无法靠碎片化的知识成为文化名人。
昭觉是凉山的中心，是当年利利土司和勒格土司的必争之地，是凉山老首府，除此之外昭觉没有故事。
我也没有故事。自我出生那天起，父母就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为我规划未来，他们用石头标记田埂，担心有朝一日我和别人发生田地纠纷，他们清锄杂草，担心我的土地荒芜，他们给我修缮房屋，担心未来我身无居所，屋檐漏水。可是他们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却离开了故乡。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故事。
从西昌前往昭觉的路上，山路弯曲地攀援在大地上，这些路，可以带离家的人离开昭觉，也可以带回家的人回到昭觉。有个诗人曾经说：“路是大地的伤痕，所以我们每走一步都会隐隐作痛。”
翻过景色怡人的七里坝，在解放沟上面的山坡上，时常可以看见远处的山间涌浪着云海，一起出差的同事告诉我说：“那些云海下面是昭觉县城。”因为在七里坝看得见云海，所以昭觉县城的坝子会阴云幂幂。
阳光一直都在，但有时会有什么东西挡住它，一片云海或一把伞都可以。
2
几年前，昭觉开始出名。它开始频繁出现在自媒体镜头下，出现在新闻记者的报道里，出现在遥远城市的陌生人手机里，偶尔还出现在央视新闻。
作为凉山彝族的文化发源地，作为自治州的前首府，作为几千年的历史名城，昭觉有无数种出名的方式，但是它选择了贫穷和毒品。
2013年，人类学家刘绍华的作品《我的凉山兄弟》在中国大陆出版，一经出版便获得关注，一时阅者无数，书里的主角昭觉首次进入公众视野。此后，自媒体人士和新闻记者涌入昭觉，用镜头寻找昭觉。而昭觉像个被钉在地底深处并脱去衣服的少女，任人观摩，无法逃避、亦无法解释。
刘绍华的调研地是昭觉县竹核乡，昭觉曾经最富裕的地方，也是昭觉少数可以生产水稻的地方。刘绍华在书中说，竹核乡的人面对周围高山上的人，有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来自于相对的富裕和先进，当初毒品刚进入凉山时，被认为是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能吸食，吸毒也成为炫耀和攀比的资本。因富裕而优越的竹核乡的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
几年后，刘绍华来到这里时，竹核乡已经成为毒品和艾滋病的重灾区。
现在看来，刘绍华对凉山的贡献是巨大的，一个人类学家，试图用管窥一窥的精准给山间一隅的族群的未来一种可能性。一个人要看清自己需要一面镜子，一个民族要看清自己需要一本书，《我的凉山兄弟》是一面镜子。
身边有人对这本书不满，我想，他们可能是在书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发现书里的自己令自己厌恶，便产生了抵触。可是，照镜子的人终究只能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是好是坏都不能怪镜子，除非镜子不够真实。但是，让我们害怕的往往是真实。
只是，每一次经过竹核乡，我都在想，刘绍华声称的她的兄弟，到底在哪里呢？
3
凉山彝族共有一千多个姓，这些姓其实都源自几十个氏族，人们把这种氏族称为：大家族。绝大部分家族迁徙到凉山之后的发源地都在昭觉，像一棵树从昭觉深根发芽，然后扩散到昭觉是凉山的心脏。大小凉山所有彝族的祖籍都在昭觉，每个人往上翻十几二十代族谱，都会发现自己至少有几个祖先的坟墓在昭觉。
彝族人在做仪式时，需要说出自己最初的祖籍，也叫“尼日”，我们家的“尼日”是一个叫“呷洛瓦屋”的地方，据说在昭觉的某个地方，这是很久以前的名字，现在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所谓“尼日”是指家族从那里开始四散搬迁繁衍的初始地。当年古侯曲涅来到凉山之后，在一个地方居住，后来人口多了，便四散搬迁，而最初的那个地方就叫“尼日”。
今天的凉山彝族有3大方言区（有人说4大方言，有人说5大方言，但是我把所地和阿都归为一类），自称为：石扎、阿都（所地）、依诺。昭觉是唯一一个包含了3大方言区的地区，或者说，昭觉是3大方言区的交汇地。
公元前119年，昭觉归属邛都郡，后来又归属越巂郡，然后每次改朝换代，昭觉都会归属某个郡。
1952年，昭觉不再是某个郡的附属，她第一次成为了自己的“郡”，自治州的首府设立在昭觉。
上世纪70年代，为了更好的带动发展凉山，西凉合并，将州府迁到西昌，昭觉又再次成为一个县。
昭觉是彝语，有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雄鹰出没的地方。在老人们的记忆里，山鹰曾经统治过这片天空，它们栖息于悬崖峭壁，傲视群山，山下的禽类、小野兽、乃至于绵羊都在它们的食谱里。在昭觉坝子周边的高山上，曾经山鹰出没，它们盘旋在昭觉县城上空，飞到人们到不了的山顶，看见人们看不见的风景，骄傲人们无法骄傲的骄傲。
我从未见过山鹰，当我可以站在山顶时，山鹰已经几乎绝迹了，只剩它们的故事流传在昭觉。
这些年许多人试图用西昌代表凉山，可是一次次地发现，西昌和凉山之间还横隔着16个县市。
其实昭觉才能代表凉山，她是凉山汇聚在特定时代之下的一个缩影，纵然是不甘平庸的安宁河谷，也无法逃离昭觉折射出来的地域和时代的自画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