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无限,
无奈只一息间灿烂。
随云霞渐散,
逝去的光彩不复还
迟迟年月,
难耐这一生的变幻,
如浮云聚散,
缠结这沧桑的倦颜。
——《夕阳之歌》
夕阳之歌。
搏击天空的大鸟,垂下曾经飞扬的羽翼。
在人类新冠疫情最后一年的2022年,曾叱咤风云数十年的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正式将手中的权杖,交给自己的门徒安瓦尔。
而安瓦尔从1993年被马哈蒂尔提拔为副总理,到1998年被马哈蒂尔打倒,再到重新崛起,沉浮26年,方才修成大器。
领袖在壮年,往往会打倒自己的接班人,而在暮年,又开始扶持接班人。
马哈蒂尔1981年开始担任马来西亚总理,至九十年代,他执政十几年,在年龄上处于六七十岁的政治家盛年。
安瓦尔崛起,势力越来越强大的时候,马哈蒂尔自觉还未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舍让出历史舞台,两人在1998年决裂,马哈蒂尔废黜了安瓦尔的接班人地位,并将其以鸡奸罪送入监狱。
至2003年,马哈蒂尔完成初步的历史使命,功成名就,将权杖交给了巴达维,后来感觉巴达维难堪大任,又指定了纳吉布接任总理。再于2018年亲自出任总理,直至2022年卸任,权杖终于交回安瓦尔。
马哈蒂尔正式与安瓦尔和解。
2018年1月,马哈蒂尔坦承自己亏欠安瓦尔一家人,称安瓦尔被判坐牢让其家人痛苦了20年。他说“我感到亏欠,并感谢安瓦尔与他的家人愿意与这个团队,包括与我合作拯救这个国家。”
这个时候,马哈蒂尔已经93岁,垂垂老矣。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化为老人的慈爱。
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于后起之秀,心态完全不一样。
在马哈蒂尔雄心勃勃要建立自己功业的时候,将后起之秀安瓦尔看做自己的威胁,他还需要站立政治舞台的中央,自然不会相让。而到了迟暮之年,争强好胜之心衰减,毕生使命也基本完成的时候,会逐步变得开放包容,允许后来者崛起。
这种情况,在商界同样存在。
柳传志被很多人比喻为中国大陆的商界教父,培养了杨元庆、郭为等众多接班人。
以胸襟和才略论,泛联想系最具大气象者,却是联想之外的孙宏斌。
可惜造化弄人,联想和孙宏斌并没走到最后。
1988年孙宏斌进入联想,之后迅速崛起,风头直逼柳传志。
初露峥嵘的孙宏斌羽翼渐丰,野心滋长。他在联想内部发展起独立王国,甚至在部门内部办了一份小报。柳传志发现孙宏斌刻意树立个人威望,一些孙宏斌的部属,只认他一个人,到了柳传志的权威都被阻挡的地步。甚至有青年人在会议上当面质疑柳传志。
此后的故事,举世皆知,1990年5月,孙宏斌被北京警方刑事拘留,后来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罪名是挪用公款13万。
十年之后,柳传志分拆联想,将其交到杨元庆和郭为手中。
柳传志能成就杨元庆和郭为,为什么却不能容孙宏斌?
关键在于时势。
1990年代柳传志才四十出头,刚赢得与倪光南的路线之争,联想尚未风行天下。
盛年的柳传志,正待大展宏图,他的企业家才华还未发挥,远未到谢幕的时候,这个时候,任何抢夺他历史舞台的的力量,都不被允许。
而一旦他功成名就,他也愿意分享舞台,杨郭的崛起,何尝不是柳传志的退隐与宽容?
只是,孙宏斌早生了时代,他遇到的,不是十年后功德圆满的柳传志,而是同样极度渴望建功立业的柳传志,而他,还在人生的盛年,渴望成为舞台的主角。
如果他能忍耐到十年后,柳传志的第一次交棒,舍我其谁?
英雄迟暮,领袖晚年,并非只是年龄,而是心态。
盛年的领袖,雄心勃勃,需要集中权力,制造巨大威望,去完成自己的抱负,这个时候,任何接近他的光芒,都被视为挑战和威胁。同辈都被视为权力对手,猜忌防范,绝不允许大权旁落。若有体制内安排的接班人,他也会有抵触心理,并迟早会进行清洗。压制甚至铲除威胁他地位的后起之秀。
此时的他,如狼似虎。充满杀气。
而一旦进入暮年,一方面功成名就,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对于历史舞台的主角光环,不再特别渴望。一方面进入了权力疲惫期,由于精力衰退,也需要考量提拔后辈承担责任。对后辈改变心态,慈爱多于苛责,培养多于防范,视他们为可爱的后生,而不是潜在夺权的同时代人。
此时的他,如父如母,充满慈爱。
定于一尊之后,历时年久,心态逐步从容。
这个时候,也是孕育天下巨变的时候。
同时代的人都已经被远远超越,没有对手,心态会从容,所以,逐步肯放手让权。
年轻一代,会被当做后辈一样慈爱,新思想与新人物,得以存在和崛起。
历史上的大变革,在政治上往往体现在两个时期。
一是突然政变,通过血的代价,换来新天。
二是,老一代领袖从容隐退,将权杖交给新一代,自然衍变。
后一种,更为世人期待,毕竟,流血必然不祥。
告别壮年,另一种生命状态。
抱抱孙子逗逗狗,不再拔剑风雷吼。
领袖的晚年,晚年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