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睿欣 | 作者和他的文字陪伴心

文摘   文化   2024-09-27 07:00   四川  
史怀哲曾说:“有时候我们的灯会熄灭,但会被另一个人重新点燃。”文字陪伴者正是用文字点燃他人的人。在你的生命中,曾有过这样的文字陪伴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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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马睿欣







不,我完全不敢说,所有作者都应该用文字去陪伴他人,或是在创作的同时,也经常用文字去关怀人、聆听人、鼓励人。

有些作者并不想和太多人有“关系”,就算透过文字连结出来的关系也不愿意。他们终其一生,只想做世界的旁观者,用冷静的眼光去记录、剖析、归纳他们观察到的一切。

还有些作者在自己无法推拒的人际关系里已经应接不暇了,只想从人面前逃之夭夭,埋在自己一方书桌前,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更有作者只在乎深刻的关系互动,那是超越文字的交往,是惊心动魄的,深入灵魂的纠缠。这些关系耗尽了他们的情感和时间,拧出来的水足够弄湿他们的稿纸。

有人拿文字当出口,不是为了要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因为有话要说。

有人拿文字当工具,讨伐砍杀揭发。

更有人拿文字当寄居蟹的壳,让自己藏躲在里面,安全地到处走动。

也有人把文字当成爱自己的方式。

你呢?我呢?

遇见祂之前,我用文字陪伴自己,澄清自己,理顺自己。那时候的我并不为了发表而写,就像有人喜欢喃喃自语,我也如此,一沓稿纸装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嘿,我来了,我在。

小时候梦想自己能够做隐形人。自由自在,我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书写大概圆了我隐形人的梦,当我记录下对周遭人事物的描述和感受,甚至自己想对他人讲的话时,不必让人听见看见,那种贼贼的自由,让我得意不已。

遇见祂之后,文字是我陪伴人、爱人的路程。每次敲键盘时,我学习进入一种事实里:心中有神,眼前有人。

每个人的文风不同,有人犀利有人软绵,有人直接有人蜿蜒。身为文字仆人,我期许自己所有的文字,都能从一颗温柔的心出发,去遇见每一个阅读的人。

我希望自己写的文字,无论是一只便条,一个短信,一张卡片,或是一篇发表的作品,一本出版的书,都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地,至少接住一个正朝低谷跌落的读者,或是搂到一个下垂的肩膀。

有些文字无法一棒子敲醒一群人,但可以给人一个安全的空间待下来,整整乱了的衣服,抖掉鞋上的黄土,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有些文字无法开拓出新的看法,但可以陪着人去整顿自己囤积的知识,扔掉错误过时的资讯,留下有价值的部分,带来更清晰的眼界。

有些文字只表达了一些心意:

我看见你了。

我想到你了。

我挂念你了。

我愿意和你有个连结。

我陪陪你吧。

谈写作,好多人都战战兢兢地问“我可以吗?”坦白说,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有一颗用文字去陪伴人的心,也愿意为此去写,你一定可以。

如果你曾待过没有网络的年代,可能会记得那些结交笔友、写长信或小卡片小纸条的岁月,文字是一种比听得见的语言,更容易对我们的心说话的声音。喜欢阅读的人,其实不只是被书和报章里的文字陪伴过,在我们的成长岁月里,也有其他“非作者”用文字陪伴过我们。

来到网络时代,我们更是不知不觉地书写,大量用文字跟人连结、沟通,或表达思想和情感,只是很少人会觉得这也可能是文字侍奉的一种选择。

用文字去陪伴人,的确是一个有价值的服侍,并不是因为自己写不出个名堂,只好屈就于此。

当人在网络上,把文字当成自由的实践,强调自我表达、自我展现和自我论述时,我好希望有群人可以轻轻说:“让我用文字陪你。”

文字人不一定要洋洋洒洒,知无不言地做主角,也可以做配角。

你不一定能持续写公众号或博客(读者至少有三位数那种),你的文章不一定能常常投稿成功,参加比赛得奖,结集出书;但,如果你有一颗陪伴心,你的文字可以走得很远,天涯海角,总有一些孤独的灵魂,会珍惜有人愿意伸出文字的膀臂来拥抱自己。

2018年摘下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是波兰作家奥尔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她在颁奖典礼中,有两段话特别吸引我:

“温柔,是对另一个生命深深的关怀。因为温柔,我们才能感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了解彼此之间的相似与相同。”

“文学就是建立在对我们自身之外所有生灵的温柔之上。”

透过文字,我们对生命表达深深的关怀。

当然,阅读也是一种被文字陪伴的途径,只是现在打开网络就有那么多可以阅读的文章,为什么许多人孤单地上网,又孤单地下网呢?

因为在文字天地里,有时候我们需要安静地阅读,有时候,我们渴望互动。网络为文字陪伴开启了互动的可能,这个礼物对这一代有心走入文字侍奉的人来说,不应该只是个摆在那里,却连包装纸都没拆掉的存在。

文字陪伴,让我从话语中缓下来,更有耐心地,温柔地对待另外一个人,或一群人。尤其在群体里的文字陪伴,我每每回看,会为自己的唐突和争先恐后而汗颜,也为自己用扫描的速度去聆听他人而忏悔。是这些文字陪伴的过程,让我对自己“文字仆人”身份的实质有更直面的认识。是透过文字陪伴,我对自己的文字表达,和自己对他人的理解力有了更真实的评估。

文字能够回看,回看带来自省,能自省,就有成长的可能。

以为自己委婉了,但委婉不等于温柔,若不是文字,我对此恐怕毫无洞察。

以为自己领悟了,但领悟不等于透彻,若不是文字,我对此恐怕难以分辨。

与人用文字对话,经常比孤灯下一个人的书写更带来挑战。因为后者的我可以暂时假设读者看得懂,会认同,很专注,甚至可能被感动;但前者,得到的回应直接且真实到残酷,如果我心中有得意的泡沫,很快就会被戳破。

当然,文字陪伴也提供了重复述说却不算唠叨的机会——同样一段话讲出去就忘了,但写下来,陪伴的对象可以读了再读,甚至会翻转第一次读的感受和情绪。



也许我应该更具体地谈谈什么是文字陪伴者?他们该做什么?

首先,一个文字陪伴者应该认同文字和讲话是不同的媒介,并且他更愿意用文字去表达和互动,而不会觉得“讲更清楚”,或“讲更快”,写只是一种不得已。

认清文字的限制是件好事,就像知道讲话的限制也能帮助一个人作为更好的语言陪伴者。所以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文字陪伴者,那得先愿意写,也享受写,否则,文字交流恐怕会成为磨耐心的一件苦差事。

第二,文字陪伴者是为陪伴的人而写,不是为抒发自己、表达自己,或文学创作而写。所以文字简洁清晰,让对方容易明白很重要。当然,网络文字对谈不像写信,文字的清晰度可以在互动过程里慢慢磨光展现,因为对方不明白可以立刻问。但文意清晰的操练仍然很重要,尤其是群里的文字陪伴,来回澄清会增加楼层,给大家带来负担。

最近听一个演讲,一位神学院院长谈到卢云。他说,卢云刚开始其实并不太有名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美国最好的常春藤大学——耶鲁、哈佛邀请去教课,而且他们想要留他做终身教授。为此,在学术界曾经引起一番骚动。原因是这些学校都很重视教授的学术研究,对专业写了什么论文,有怎样独特的见解,是非常重要的价值证明。这位院长说,有时候为了要自己的内容显得很深奥,学术界论文自有它们看来深奥的写法。

但读过卢云的书的人都知道,他每一本书都很薄,里面的句子都很简单,完全看不出深奥的样子。所以学术界有些人批评他,说那些书在民间卖卖可以,在学术上没有分量,根本没有资格在耶鲁、哈佛这种学府被重用。偏偏他教的每一堂课都是大爆满,他的书也是销售量很大。当然,读者多也可能是被看为不够深奥的理由。

亨利·卢云

其实,卢云本人有博士学位,是个阅读广泛,不单有灵性深度,也很有知识深度的作家。他的写作方式,完全是一种刻意的选择。因为其实世界上写有关灵修的书很多,但很少人直接写灵修。卢云就是其中一位。他认为灵修就是两件事:神如何触摸人,人如何回应这样的触摸。这是发生在内心的事,必须要用心的语言去写,而心的语言一定要简单,要直接,不要拐弯抹角;文字不是主角,这些神和人的内心里发生的事才是。他曾说过,自己写作时,非常注意能少一个字就少一个字,没必要不会任文字开枝散叶;因为这些内容已经够难懂了,不要让复杂的文字成为另一层阻拦。

据说卢云无论教课还是演讲,最看重的就是互动。他是个罕见的愿意大量和学生、读者热烈互动的作家。

把读者放在书桌前,他愿意为了让读者易懂去修剪自己的文字,用简单的文字去承载有重量的信息。这对有心成为文字陪伴者的人,是很宝贵的典范。

第三,文字陪伴是一个心意,首先是愿意陪伴,然后选择用文字这个媒介。作者可能在书写时带着影响读者的动机,但做一个陪伴者,倘若目的性过强,不是给自己压力就是给人压力。

存在主义小说家艾伯特·卡缪(Albert Camus,又译阿尔贝·加缪)说:“不要走在我前面,我可能跟不上;不要走在我后面,我可能不会带领;请与我并肩同行,做我的朋友。”这句话给文字陪伴者很好的提醒。不是只有讲话才会滔滔不绝,有时候文字一样会如此,尤其在许多线上社群里,我们都发现虽然是互动,但实际上多数人都在按着自己的路线奔腾。

成为一个文字陪伴者,要对互动的拍子敏感,不同节奏就算同时唱同一首歌,也会成了漫天呐喊,或白噪音。

第四,所有的陪伴都需要时间资本,文字陪伴更是如此。虽然在群体里,偶而文字也可以是暗处突然闪烁的一烛光,给人一个开启,点亮昏暗的心情,但真正持久的陪伴才能建立信任的关系,文字陪伴也不例外。

谁是文字陪伴者?谁给予他们这样的角色?会有这样一个被认同的职分产生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有许多人早已经在路上了。在赋予文字极大空间的网络世代,文字陪伴这一块还可以有更多创意去开发。

我想起阿尔伯特·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曾说:“有时候我们的灯会熄灭,但会被另一个人重新点燃。我们每个人都要深深感谢那些曾经帮助我们重燃生命之光的人。”在这个抢着把自己的灯点亮的网络世界,祂把一种特别的文字工人慷慨地赐下,这种文字工人就叫做文字陪伴者。他们会注意到那些越来越弱,几乎要熄灭的灯,透过文字,去点燃他们。

文字可以与人同在,可以让人感觉被看见,被在乎,更可以让人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值得被等待。

文字陪伴者,也是透过文字去搀扶人,用文字去为人祷告,用文字让人知道,我们正在朝同一个方向去,可以彼此作伴,彼此相顾。

终究,成为一个文字陪伴者并不是作家梦的破灭,或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是一个荣耀的拣选。是祂,让我们透过文字,在他人的生命里有位置。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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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睿欣


电子工程学士,富乐学院硕士。一生钟爱写作。曾任《宇宙光》《真爱》杂志专栏作者,文章发表于两岸杂志报纸、自媒体号等。

过去几年主领“用心生活”线上群,透过文字去影响近万名学员在不同人生阶段(单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现实生活中认识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

著有散文集《游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网络》《书虫落网有出路》(合著)《养育模式大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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