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河中学,大门锁不住的鲜活记忆

民生   2024-11-20 17:38   山西  
  点击上方晋南道免费关注!

荣河中学
大门锁不住的鲜活记忆

                                     
 ——
——孙满仓

荣河中学停办了,大门紧锁。每次路过,我都从门缝往里望。这里边,锁着我的教室,我的土炕。我画过的板报,我吃过的食堂,我演过戏的舞台,我跑过步的操场以及我的青春、我的梦想。

01
我是1976年春天,经过推荐进入荣河中学的。当时,正值“开门办学”,我们一个年级5个班,经过打乱重组,选出一个文体班,叫“荣河中学高20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冯敬义。
 记得在一间教室,冯老师问我:“你有什么特长?”
“我在村里演过戏。”
“什么戏?”
 “机智的小乌兰,我演特务。”
冯老师是大眼睛,络腮胡子刮得铁青,从鼻子到嘴边,括号似的两道法令纹,显得很威严。他看我一眼,笑了笑。
因为是文体班,高中两年,我不记得上过什么文化课。只有两个老师上课的情景,至今还那么鲜活。
一个是数学老师李云,个子不高。有次上课,他拿着教鞭棍,一会儿指黑板,一会儿看我们。突然,他退着走时,不小心坐在讲台旁的水桶上,屁股全湿了,我们哈哈大笑。他戴着眼镜,歪着脑袋呵斥道:“笑什么,笑什么!你们会20多种乐器?”
他一说,我们笑得更猛:“你会20多种乐器,与坐水桶有什么关系?”我们笑得肚子疼,不过,又确实佩服李云老师。他是山西大学数学系毕业,满腹学问。还热爱声乐,会拉二胡、拉手风琴,吹笛子、吹小号,敲锣、敲梆子,打板、打沙锤。我们班排练大型蒲剧《白毛女》,他是作曲兼导演,可以说是才华横溢。
还有物理老师邵振奎,满脸皱纹,有颗铜牙,不苟言笑。有次上课,他用油条举例,讲油炸食品的物理变化。说了复杂原理,他总结道:“这就是油炸以后很香的原因。”我同学柴建波小声嘟囔道:“屎炸了香不香?”邵老师耳朵很尖,听见了。他愣了一会儿,很严肃地反问:“总比不炸好吃吧?”我的妈,即便炸了,谁去品尝?我们哄堂大笑。邵老师不解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我们上高中时,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管理学校的,是工宣队,穿着磨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校长姓樊,是荣河解放前的地下党。“文革”中,因为知识分子没有社会地位,多数被下放到基层劳动改造。所以,荣河中学作为乡镇中学,也聚集了一批大学生担任教师。其中,山西大学的最多,还有南开大学毕业生。
当时,我们最喜爱的老师是贾自强。他刚从师范学院毕业,教音乐,跟我们年龄差不多,没有代沟。我们喜欢他,是因他身材高大,头发自来卷,两眼笑眯眯,非常帅气。他拉二胡,手风琴,神情很陶醉。最拿手的曲子,是《江河水》、《扬鞭催马运粮忙》。
因为喜爱,我们那么小,就开始关心贾老师的婚事。正好,学校分来一个女老师,姓唐,留着剪发头,皮肤白皙,十分漂亮。唐老师教体育,在操场,吹着口哨带我们跑步,青春活泼,英姿飒爽。看着贾老师和唐老师这粉雕玉琢的一对儿,我们都希望他俩谈恋爱。可不知为何,他俩不投缘,没谈成,我们都为之惋惜。
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我们文体班分成两拨。体育队每天打篮球、扔铁饼、投标枪、进行长跑和短跑训练。每年全县中学体育运动会,我们高20班由于是体育尖子组成,实力太强,基本上不参加比赛。而是像NBA一样,做精彩的压轴表演。
我们文艺队,每天排练节目。黄昏时在教室化妆,然后作为“文艺轻骑”,骑着自行车下乡演出。1976年粉粹“四人帮”,我和柴建波说相声《帽子工厂》。我编写了活报剧、三句半,都是批判“四人帮”的。我们班画家李军,用纸板画了王张江姚的漫画像,剪出来,系上绳子,由四个同学带着面具表演。
高中生活虽然没有学到什么文化,但每天玩儿似的搞演出,也成为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02
从荣河中学的门缝往里望,我看不到曾经的教室、食堂。只能看到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已经有不少裂缝,长着荒草。路两边是松树,很茂盛。路尽头,是一座停用的教学楼。
我们在校时,还没有教学楼,都是平房。我试着按当年的校园布局,说一下每处建筑中,我最深刻的记忆。
校园西南部紧邻农场,是我们宿舍。我到现在都奇怪,高中两年的冬天,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宿舍里靠南靠北,是两排实心土炕,不能生火。我们几十个男生,被褥挨着被褥,挤在一起住。最冷的时候零下十几度,我们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窗户因为漏风,一入冬就用砖头封起来。淘气的同学,嫌晚上出去解手太冷,便在窗户的砖缝捅个眼儿,用纸叠个漏斗,站在窗台上往外尿。
经受过这种“冰箱”磨练,几十年来,遇到什么样的冷冻环境,只要稍有温暖,我都能安居。就像这次退休回村,朋友们都关心:“冬天农村那么冷,你受得了吗?”我心想,现在有空调,比我们在高中强多了。这就是少年磨难,赋予我的承受能力。
离宿舍不远,是学校食堂,我们叫它“灶房”。在那个年月,每天拿着饭票,到灶房领馒头和热菜吃,叫“上灶”,全月7块钱,半月3块5毛钱。能上得起灶的,是父母有工作的同学。我们这些农家出身的,父母没钱,都上的“水灶”,就是只能到灶房打开水喝。因为农家子弟太多,灶房的大锅经常是水还没有烧开,便被同学们一抢而光。我们平时能喝到的,是不太冷的温水。
那个年月更缺粮,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连续45天没有一粒粮食,每天靠地窖的红薯充饥。好多农村同学,当年的家境都是如此。所以,有些同学多年来,一见红薯就感到胃酸。
我们当时每周一次,回家拿馒头。带到学校的,多是玉米面的。冬天馒头冻成冰疙瘩,我们用灶房的温水泡着吃。唯一的调味品,是玻璃瓶装的红油辣椒。没有油的,直接带辣椒面。

父亲心疼我,偶尔挤出3块5毛钱,让我上一次“半灶”,这是我最甜蜜的时光。上灶最期待的,是半个月一次改善生活。所谓改善,是能吃到一碗带肉的烩菜,配两个油饼。油饼的大小比较固定,有差别的,是舀烩菜时,炊事员握勺子的手抖不抖。稍抖一下,碗就不满了。所以,炊事员在学校的地位很高。记得最受欢迎的,是昝师,他把勺很稳,不用讨好,也很公道。而有些师傅,则阴沉着脸,架子很大。我们同学中,有两个机灵鬼,一个是李和平,一个是苏学斌,他们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帮灶”的活儿,就是帮炊事员洗菜、烧火。帮灶当然能吃饱,很令同学们羡慕。
在我记忆中,能把灶房和宿舍,有趣地连在一起,是因为同学阿信。阿信学习成绩很好,就是有点小气。我们在宿舍吃饭,都是把自己带的辣椒瓶,摆在炕头一起吃。阿信跟着大家,把同学们的吃完,他把自己的辣椒锁在一个箱子里。吃饭时,他趁人不注意,打开箱盖,用脑袋顶着,把双手伸进箱子,给馒头抹上辣椒酱,脑袋一抽,箱子盖扣上,他急忙上锁。时间一久,同学们都很讨厌他。
有一次,我看见阿信在前面跑,同学老余一手端烩菜,一手用筷子穿着两个油饼,在后面追。两个人绕着教室的外墙,转了一圈又一圈。班长拦住老余问:“你为什么追他?”老余气喘吁吁道:“这狗日的,真会选时间。他太小气,我上次打了他一巴掌,他没有吭气。今天,我打上烩菜、油饼,他笑着走过来,跟我说话,冷不防煽了我两耳光,撒腿就跑。我想用碗砸他,可舍不得这碗烩菜。”
阿信因为小气,经常受欺负。为了报复打过他的同学,他在半夜一耳光把同学打醒。同学迷迷糊糊问他:“怎么啦?”他温情地说:“起来吧,该上厕所了。”
在校园西边,我难忘的所在,还有造纸厂。记得厂中间,有一个石磨,用于磨碎那堆收购的棉布烂鞋。靠墙有一个大水池,把棉鞋碎屑泡成丝,用棉布纤维制做纸张。
我对造纸厂念念不忘,不是因为造纸,而是练嗓子。每天早晨,班主任冯敬义都会带着我们,在这里吼叫。我们先是按简谱符号,从低到高,唱“1、3、5、1——”,再返回来:“1、5、3、1——”。接着是交叉练习:“1、3,2、4,3、5,4、6,5、7,6、1,7、2、1”我们嗓子喊哑了,冯老师找来胖大海,让我们泡着喝,继续练。在校期间,没觉得有什么收获。大学毕业后,我好奇,买了一本《外国名歌200首》,试着按简谱唱,竟然会!就这样,我学会了《三套车》、《多瑙河之波》、《北国之春》等。
更神奇的,是太原歌厅火爆时期,我和朋友们泡歌厅,怎么唱,嗓子都不哑。我这才知道,我拥有的是童子功。

(部分同学与冯老师合影)

 

荣河中学的东面,是大操场。南端的舞台,是我们经常排练节目的地方。我们在校时,曾到黄河岸边的仓里村学农。我根据仓里分校的“意义”,创作了多幕戏剧《河畔新苗》。李云老师配上蒲剧乐谱,和冯敬义老师一起导演。我们文艺队在学校舞台反复排练,后来在仓里村演出,台下各村群众,观看的有几千人。
那年,我才15岁,就大胆套用样板戏格式,注意人物性格和语言的不同,以下乡学农为内容,创作多幕戏剧。这举动和天赋,现在完全没有了。记得当时,冯老师鼓励我把剧本,投给《山西群众文艺》。编辑部没有采用,但给我寄来两本稿纸,鼓励我继续创作。
学校大舞台,留给我最后的记忆,是我们排练蒲剧《白毛女》。那是1977年10月的一天,我正扮演黄世仁,唱着“花天酒地辞旧岁,张灯结彩过除夕”,我们冯老师从操场另一头跑过来,老远就喊:“停了,别演了,国家恢复高考了,你们的命运要转折了!”他跑到舞台前,两眼流泪,是那么的兴奋!
03
国家恢复高考,给成千上万个农民的孩子,像曙光一样带来希望。我们回到教室,重新拿起课本。荣河中学的往届毕业生,也放下锄头、榔头,从田间、车间走来。我们往届、应届生坐在一起,组成复习班,开始夜以继日,备战高考。
我们文科复习班,语文老师是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铁志强。他身材矮小,烟瘾很大,头发中分,走路很潇洒。铁老师最让全校师生敬佩的,是曾经在党报发表过“小评论”。模拟高考作文题,记得他强调写评论说话要狠,像刀扎一样,具有穿透力。比如,写批判文章,要用“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样的语言。
教政治的王老师,总爱押宝猜题。每次上课,他都神秘兮兮,小声说:“这几天,我费尽周折,寻找关系,总算打听到今年高考要出的几道题,同学们赶紧记一下。”我们以为是真的,死记硬背,还严守“秘密”,不敢外传。下一节课,王老师来了,又说:“上次有人泄密,国家出题有了改动。这几道是新的必考题,大家记一下。”于是,我们又死记硬背。后来,我们明白王老师是一次次抛饵钓鱼,刺激学习。我们不信他的话了,却已经打下牢固基础。

我们地理老师吴太发,毕业于山西农业大学,当时叫太谷农学院。他学的农业,却精通地理。上课时,他在黑板上挂一张中国地图,就能讲清煤炭、铜矿、锡矿的全国分布图,讲清各省的主要农作物、气候特点。挂一张世界地图,就能讲清全球的洋流走向、各国物产。跟着他,我们能从东北开始,一个省连一个省,画出全国行走路线图。若干年后,我们那些高考落榜的同学,就是凭着画图知识,走遍全国都不陌生。在吴老师的地理课堂,我们背会了“达达尼尔海峡、波斯布鲁斯海峡、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这些古怪名称,知道了走向世界,从那些运河通行,可以节省时间。
高考前几天,吴老师匆匆来到教室,给我们说:“忘了说一个知识点,就是季风。你们大致了解一下就行,有个印象,万一有这方面题,到时候不慌乱。”那年高考,果然有季风。
正因为有这些优秀教师,我们一个乡镇中学,在1978年的高考中,就有81人考上大学。我作为应届生,以375.8分的成绩,获得荣河中学文科高考第一名。
毕业这些年来,我们荣河中学高20班的同学,曾几次回到母校,找到原来的教室、原来的座位,回味那份美好。
可惜现在,荣河中学的大门关了。而随着乡镇一级初中、高中的关闭,孩子们都到了城市读书,乡村也空寂了。
荣河中学的大门,还能打开吗?农村流失的人口,还能归来吗?看着母校紧锁的大门,我期待打开的,是未来农村的希望。


荣河中学过往碎片







晋南道
晋南道,道晋南...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