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思享丨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新能源权重持续且超预期上升，倒逼电力行业进一步深化改革的步伐再加速。

2023年7月中央深改委审议通过《关于深化电力体制改革加快构建新型电力系统的指导意见》，强调坚持“管住中间、放开两头”，健全适应新型电力系统的体制机制。2024年以来，国家部委更是密集出台了一系列电力相关政策文件，从规划新型电力系统建设行动方案，到聚焦配电网高质量发展、新型储能并网和调度等，可谓全面而具体。

政策的频繁亮相，符合市场预期。新能源的“强势”入局、新技术的不断迭代，使得传统电力用户从单纯的消费者成为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其角色和行为也由被动转向主动，拥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和控制权。由此，“有形之手”和“无形之手”的协同驱动下，新的秩序正在构建。

用户成为中心

电力用户不再是纯粹的电力消费者，用户也能生产电力。

这一认知，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埋下“种子”。2013年7月，《国务院关于促进光伏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国发〔2013〕24号）提出，大力开拓分布式光伏发电市场，鼓励各类电力用户按照“自发自用，余量上网，电网调节”的方式建设分布式光伏发电系统，并明确对分布式光伏发电实行按照电量补贴的政策。

此后，分布式光伏在政策利好、收益刺激下一路“水涨船高”。在分布式光伏大省浙江，截至2024年9月底，分布式光伏装机3493万千瓦，已超该省电力总装机20%；尤其在光伏渗透率已接近97%的海宁尖山新区，“几乎没有一个厂房屋顶会被错过”。

在传统电力系统，用户被动接受电力供给，当电力供应短缺时，不得不牺牲一部分用户的用电权，以换取系统平衡与安全。但在新型电力系统的逻辑下，用户不仅可以通过“自发自用”降低对资源的依赖，还可以选择在不同的市场买电，直接参与交易，自主报量、自主报价。

这个夏天的用电高峰时段，有杭州蔚来车主尝鲜车网互动实现获利。在钱江世纪公园V2G充电桩前，车主郑先生通过国家电网“e充电”APP启动放电一个小时，将车上60千瓦时电反冲回电网，获得了2000蔚来积分。

2024年8月底数据，浙江新能源汽车保有量超260万辆。如果迈过技术、标准、运营模式及机制等多重坎，更大规模的新能源汽车得以常态化参与这样的电网调峰辅助服务和市场化需求响应，按照每辆车平均搭载50千瓦时电池计算，可挖掘车载储能潜力将会是一个庞大的电力新市场。

可以“入市”的绝不止于新能源汽车充换电设施。在广东、山东、浙江等地，众多分布式电源、储能系统及景观照明等零散负荷资源正汇聚成云上电厂，参与电力市场交易。目前，浙江虚拟电厂管理平台已整合近20家运营商，涵盖了25万处分布式电源、4803个充电桩、818个新型储能单元及超过253万户空调资源等百万千瓦级可调资源池。

显然，电力系统正从以电网为中心，逐步向以用户为中心转变。电力市场，也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活跃。

新商业角色出现

电力市场升温，但相比发电侧，以及中间商售电公司等，显然大部分用户还属于“沉默的一方”。

笔者此前在龙游、上虞等地走访企业时，有不少企业方反问笔者一个问题，我们园区（厂区）建个储能电站划算吗？龙游一家特种纸生产企业的设备部经理就表示，自己正困惑是否要向企业主提交在园区安装用户侧储能电站的建议，“听说很可以”。

近两年，浙江成为了工商业储能市场最受欢迎的投资“圣地”。尤其在被称为工商业储能发展元年的2023年，类似温州老板“百万投资、两年回本、躺着日入数千元”的故事，在储能市场传得“神乎其神”。2024年1-9月，浙江省备案工商业储能项目超2500个，对应规模约2.10吉瓦/4.89吉瓦时。

这也从某个侧面说明，电力市场化改革已进入新秩序建立前的“深水期”。敏锐的用户或许察觉到了市场在波动，但更多的用户依然缺乏对电力市场的理解，亟待提升电力交易能力。

于是，新商业角色出现。

宁波爱柯迪是国内领先的汽车铝合金精密压铸件专业供应商，其产品主要销往海外，有意打造绿色零碳工厂。

今年3月，国网（宁波）综合能源服务有限公司以清洁能源供应商、能效提升服务商、能源交易聚合商的身份，与爱柯迪达成战略合作，帮助其在3号工厂打造低碳工厂样板。

用能源头“脱碳”，3号工厂投运了光储充一体化项目，1.32兆瓦的屋顶光伏车棚和储能站结合，优化购电策略，大幅降低用电成本和“含碳量”；生产过程“减碳”，通过智慧空压站、空调节能、余热回收等项目，提升能效；用能末端“消碳”，创新“订单+响应”模式，通过对每台生产设备的历史用电负荷进行分析，实现生产负荷曲线和可调能力的精准预测，帮助其在辅助服务市场获得收益。

“我们既是能源管家，也是能源顾问。”国网（宁波）综合能源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应肖磊认为，当下电力市场需要更多成熟而专业的能源交易聚合商出现，聚合起更多可调电力资源参与市场交易，聚合绿色减碳资源推动碳资产金融化等等。

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新业态发展带来末端各类费用计收难度加大。随着新型电力系统建设不断深入，更多新的商业模式被开发。用户末端出现源网荷储多形式组合，多个投资主体涌现，合同关系复杂，但缺乏有效手段准确结算各投资方与终端用户的相关费用及利益分成。

笔者在走访中发现，浙江的“阳光掌柜”能源数字化服务新模式，可以较为有效精准帮助新型用能主体高效运营。

“阳光掌柜”提供费用计收、便捷支付、负荷聚合、交易申请等一站式用户侧服务。根据光伏、储能、园区转供等不同业务特点，将表前结算规则与表后商业模式智能适配，打造了57种光伏、6种储能、32种非电网直供等用户末端各组合类型计算策略库。截至目前，已有10000多家光伏用户、600多家储能用户、1104家非电网直供终端用户通过“阳光掌柜”进行结算，终端用户均价降低0.4元/千瓦时以上，降低用电成本8990万元。

此外，“阳光掌柜”还向客户延伸提升绿电聚合交易、绿证代理及负荷聚合交易等申请服务。用户交易需求提交后，平台将自动聚合相关信息，帮助其代理入市交易。截至10月底，“阳光掌柜”已累计聚合光伏983.2万千瓦、用户侧储能43.5万千瓦，压缩空气负荷19.6万千瓦，聚合完成绿电交易10.13亿千瓦时。

在浙江省电力交易中心的电子屏幕上，实时跳动着最新的电力成交数据。屏幕背后活跃着超13万家浙江电力市场注册用户，较2021年增长12倍，规模居国家电网公司首位。2023年，浙江交易电量达3445亿千瓦时，占工商业总用电量比重超八成。

新的秩序有多远？

从0到1必然是一个空前困难的过程。“近年来出现了供需关系周期性调整、企业稳价压力大等大环境变化，我们在步伐上也有所调整。”浙江电力交易中心市场部副主任何阳坦言，“民营经济大省”浙江，中小用户多，电价是营销环境的重要一项，浙江市场化改革之路容不得“行差踏错”。

在此背景下，电改与保供，安全与稳定秩序关切，保护300多万家企业用户的权益和抗风险能力，是政策制定的重要考量。走向新秩序的过程，牵涉面广、利益博弈激烈，必须实现竞争与管制、保供与稳价良性互促。笔者以为，基于此还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加强布局。

其一，完善电力市场配套机制，实现新型电力系统规划、价格、运行机制的协调统筹。

浙江民营经济占经济总量近七成，电量够不够、电价高不高，与千企万厂息息相关。“市场带来波动、风险、不确定性和主观概率，如何减少，尤为重要。”业内人士表示，各市场主体须先在风高浪急的电力市场中平稳过渡。

2023年12月12日，浙江结合实践经验出台《浙江省电力零售市场管理办法》，为零售套餐设置封顶及风险预警机制。零售用户选择封顶价格条款的，购买电价始终能够执行二者当中较低的一个，即电价“就低不就高”。这一机制能够有效实现批零价格传导，帮助用户降低市场价格波动风险。

市场交易服务“最后一公里”也于今年5月正式打通，浙江各地设立电力市场交易服务站，形成直达基层的电力市场交易服务网格1452个，为区域经营主体提供政策宣贯、入市注册指导、业务咨询等便捷多服务，帮助用户在实际操作中精确评估需求和风险，从而分配更加合理的关注、资源与投资。

交易市场的复杂性，还体现在交易达成及落实的基础设施，不仅包括登记、结算、碳排放核算，还涉及电网调度、执行及其能力，以及出错、故障、违约的处理等，全方位的配套亟待逐步完善。

其二，统筹做好各类市场机制衔接，完善电力市场价格体系，构建多元协同省级电力市场。

当前我国电力市场发展迎来新阶段。“中长期+现货+辅助服务+零售市场+绿电绿证”多位一体，“省内+省间”协同发展。电力系统运行有层级，需要“分层分区”，而电力市场运营需要供需处于同一平台。然而，在运行过程中，省内市场与跨省跨区市场之间，电力中长期、现货、辅助服务各层次电力市场衔接还不顺畅。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电力市场的各个细分领域之间需要建立信息共享与协同机制，以提高市场的透明度和效率。通过信息共享，及时了解各方供需情况和价格水平，为决策提供依据；通过交易协同，各市场可以共同制定交易计划和规则，促进电力资源的优化配置；通过价格联动，市场间可以形成相对统一的价格体系，避免价格差异过大导致的市场失衡。

其三，高比例新能源是电力市场的必要主体，持续优化新能源参与市场机制，稳步推进是关键。

高比例新能源是新型电力系统的核心特征。业内人士透露，浙江明年或将新能源、储能作为独立主体纳入现货市场交易，以满足新能源的快速发展。

“新能源入市价格波动起伏。”“新能源具有间歇性、波动性，难保障收益。”不少新能源发电企业忧虑，一旦入市意味着告别“旱涝保收”，开始接受价格波动的考验。多方利益如何博弈和平衡，新能源发展的市场体系建设成为重点。

面对新能源出力和外来电“两个不确定性”，健全保障电力系统稳定运行的配套机制是首要任务。浙江亟需建立完善容量成本补偿、容量市场等机制，补偿火电固定成本，并创新新型辅助服务品种，如爬坡、备用、转动惯量等，挖掘负荷侧资源调节潜力，提升电力市场对高比例新能源的适应性。其次，健全绿电、绿证交易机制，以实际需求驱动绿证市场交易，是引导各方合理承担新能源消纳责任及成本或能有效缓解新能源发电企业入市焦虑。

“长远来看，一个有效的市场仍是促进资源有效利用最高效的手段之一。”何阳表示，理想秩序下，各类源网荷储资源能够积极充分参与市场，协同促进电力电量平衡。在此前提下，各方都有一个合理的价格机制，把成本顺利疏导出去，促进整个电力系统运行效率提升，而老百姓能享受电价的优惠。

如此愿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