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西昌

美食   2024-10-19 08:25   山西  


父亲和他的西昌

1

西昌不是父亲的西昌,哪怕父亲喝了酒,西昌也不是他的。

父亲也不是西昌的,他很少来过西昌,但是父亲对西昌有一种莫名的情怀,于是,我自作主张地把西昌当为是父亲的西昌。

父亲还年轻的时候,从冕宁到西昌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向往远方的年轻人可以走到泸沽火车站坐火车到西昌,或者在冕宁汽车站坐上汽车,绕过解放桥、跨过马尿河、路过泸沽镇、经过礼州镇到达西昌。

去新疆和山东以前,西昌是父亲去过的最远最大的城市,那时父亲以为自己最远也只能去西昌了。得益于时代发展迅速,父亲后来得以坐着班车,从雅西高速到达成都,去了别的地方打工。


2

月城广场旁边有许多楼房,父亲说他第一次来西昌时,月城广场正在重建,广场旁边有一栋楼房要挖地基,那时的西昌挖掘机还不普及,可能是成本太高吧!老板选择用人力。父亲说他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坐在宁远桥头,等待老板来物色民工,搬砖的、抬沙发的、挖地基的……父亲坐在宁远桥谋到了挖地基的差事,只用了几天,地基被他们挖得比人还深。然后父亲和伙伴们继续坐在桥头等待,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长得瘦小的人可能一整天都找不到活,父亲就是那种瘦小的人,他说只要有人来招工,人们就背着自己的装备去展现自己,背篼里自带锄头、铁锹什么的干活工具。

父亲说有一天他赚到过一份轻松的活,有个穿着皮鞋、腰上挂着一串钥匙的有钱人模样的人要招一个民工抬一块石头,他出价5块钱。那时干半天的活才3块钱,抬一块石头就5块钱,很多人都觉得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便打了退堂鼓。父亲想,不就一块石头嘛!去看看再说。到工地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块100多斤的石头,父亲用青年人花不完的力气把石头搬进了对方想要的位置,对方爽快给了父亲5块钱。


3

村子里有个50多岁的人跟父亲他们一起去西昌打工,不是现在50多岁,是那时就50多岁了。

有一天,他们决定给自己放假,好好逛一下西昌,那个老人从上午一直逛到下午,汗流满面了还在坚持。他说:“孩子们,西昌可不是想来就来的,趁此机会好好逛一下,我已经把整个城都走一圈了。”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西昌了,但是去年我回家时,看到那个老人还在地里锄草,他89岁了。他的子孙后来带他去逛了无数次西昌。

我邻居有个70多岁的老人,是现在70多岁,不是那时70多岁,他那年也在其中。他人高马大,饭量跟力气一样大,由于吃不饱,总感觉力气使不上来。有一天村子里的人在一家馆子里吃豆花饭,5角钱一碗,有个邻居拿到的那碗饭有一根长长的头发,想必是老板娘的,他刚吃两口发现头发就把饭退回去,老板娘给他换了一碗。高马大的邻居看到有头发的那碗饭,有了主意,他花2角钱买下来,那天他饱餐了一顿,遗憾的是那天没找到工作。他觉得浪费了一碗饭。

父亲跟他的邻居回村子的那天,他们在旧货市场买皮鞋,那个年代的皮鞋是奢侈品,脚上穿一双皮鞋、腰上挂一个大哥大、膀子上挂一件皮衣的人,在那个年代走路都得看天上,路上的绊脚石和坑洼主动给他让路。只有干部和老板才穿得起皮鞋。父亲他们买的皮鞋当然是便宜的那种二手货,一双6元钱。等他们到达冕宁县城,准备在马尿河洗脚换皮鞋风光回家时,饭量大的邻居发现他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皮鞋:两只都是穿左脚。


4

时至今日,我无法准确描述出父亲时代的西昌什么模样。父亲一直自诩很了解西昌,有一次来西昌时,他迷路了,他带着我母亲和我一个奶奶辈的人在西昌转悠了许久,最后转回了原地。在他的记忆中,西昌城是一个用半天就能逛完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西昌膨胀得让父亲不认识了。父亲感觉自己不再熟悉西昌,他和西昌的距离越来越远。

西昌不再是父亲的西昌了。西昌进步得让父亲高攀不起。

父亲在村子里,被动地接受着世界的发展,父亲学会了使用手机。父亲说原来的手机电池不行了,我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

父亲抱怨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爱奇艺里好多精彩的电视剧看不了,我给他开了会员。

父亲向我诉苦说,我之前给他买的流量不够用,看完两部电视就没了,我给他安装了宽带。

父亲奇怪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酷狗里很多好听的歌听不了,我给他开了会员。我还给他买了3个充电宝,用完一个就立刻换下一个。

做完这一切,再一次回家时,母亲开始滔滔不绝的抱怨父亲,说他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抱着一个手机看电视剧。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累了就躺着看,躺累了就站在院子里看,站累了就蹲在大门口看。

父亲看手机终于把颈椎看出了毛病。我赶紧打开爱奇艺的浏览记录,发现父亲看的全部是抗日神剧,他把爱奇艺能找到的抗日神剧都一集不落地看了一遍,没看完的收藏起来准备慢慢看。

没有见过日本人的父亲恨日本,这得益于抗日神剧。


5

父亲对西昌的情怀来自于他那个时代对西昌的向往,就像现在的年轻人对北上广的向往,那种向往不能说是理想,只是一种对生活的诗和远方的向往。直到有一天,世界的变化让父亲在西昌不再有安全感,父亲的向往也开始逐渐消失,最后他把晚年的安全感都寄托在他熟悉的村子里。

父亲对我所认为的世界并不关心,村子和他的亲人就是他的全世界,父亲关心他们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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