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专访|张可:在陆地与水波之间的缝隙中生活

文摘   2024-07-05 11:52   上海  



                                          


费参观

Free Entry

 

展览时间

2024.6.18-2024.7.14

 (周一闭馆 Closed on Mondays)

 

展览地点

上海当代艺术馆 艺术亭台MoCA Pavilion,

南京西路215号(人民公园7号门)

No.215 West Nanjing Road, Shanghai



上海当代艺术馆艺术亭台的《天上的爱與人间的爱》展览正在展出中,讲述着生活在澳门的疍家女“亞張”人生的所见与所闻。“亞張”是一个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人物,她在帝国与殖民地、陆地与水波之间的裂缝上生存,是所谓的异客。


“我三、四年前在黄埔、长洲和深井的南面都工作过,且我曾经在沙面岛上住过,我生活的世界是跟这些历史重合的,我就会想象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一百年前她会跟我走同样的路线,我住的地方也可能是她停泊的地方。” 

——张可


许多的巧合,连接着这位澳门年轻艺术家张可与百年前的疍家女亞張。而当张可走入历史的迷雾,她努力将对方的面貌从欧洲人的幻想建构中拯救,在艺术亭台创造了一个贴近真相的时空体。近日,亞張来到了上海,此处正是乡梦绕珠江。


作品《关于亞張的一些摄影及记录》

关于生活在澳门的疍家女“亞張”的人生所见与所闻,以及曾经来过澳门的人拍下的可能是“亞張” 的照片。亞張的世界是从澳门的氹仔岛,一直到广州的海珠石一带,或者说从伶仃洋入十字门,沿珠江口而上,一直到白鹅潭附近。以湿版摄影拍摄的人物“亞張”由艺术家本人扮演,穿着为典型的疍家女性衣装:头戴红色头巾、黑色宽袍大袖的上衣。





                                                                   


您是因怎样的契机开始关注对旧时澳门渔民阶层“疍家女”的研究并创作的呢?毕竟这一群体还是相对小众的。



张可:首先我不会认为“疍家女”它是一个群体,我认为它更像是一个生活在水上的阶层。我关注的契机其实是一个巧合,因为我过去在澳门和广州生活过,这些地区以前都有这样的一个群体存在;而且非常巧合的是我曾经住过的很多的地方都是他们从前生活的地方,他们生活的空间和我基本上是完全重合的,比如舢舨这种。那时候我就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从伶仃洋的十字门,一直到广州、珠江的白鹅潭,这实际上也是我过去生活的一个路线和空间,只不过他们是在水上谋生。过去广州一口通商的时候,早期来中国贸易的外国商人跟疍家人进行过交流、交往,女性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情妇,为他们提供一些类似洗衣、摆渡这样的服务,帮他们从大船到岸上。


我之所以关注他们,是觉得他们在 19 世纪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他们是生活在这样的殖民地和帝国缝隙里面的一些人。疍家人他们是没有陆权的,他们不被允许居住在陆地上,我觉得他们是生活在缝隙中的人,这部分也有一点像我。


张可在开幕式现场接受媒体采访


您为什么会创造“亞張”这样一个人物?


张可:广东话里会把“阿”写作为“亚”,“亞張”本是“阿張”。


我在展览介绍中提到一个人,飞历奇(Henrique de Senna Fernandes),他是澳门的一位律师、作家,他写过一篇小说叫作《疍家女阿张》,正好我也姓张,又在研究这个群体,我觉得这个巧合很有意思,所以我创造了亞張这样一个人物。她虽然是虚构的,但她也是跟我的真实生活有重叠的一个人物,她和我所生活的物理空间是完全重合的。


您和亞張具体有怎样的联系?


张可:我出生在广东珠海,很小的时候随我妈妈移民去了澳门。但我从小学到博士的整个受教育过程其实都是在内地完成的,我是在毕业之后才回到澳门去工作的,所以我跟亞張也会有一种重叠的感受——在文化的缝隙之中生活,可以接触很多东西,你不会把自己归类在某一个地域或某一种传统之中。你会觉得自己既不属于大陆的那一端,也不属于大陆的这一端,而是在中间的水道之中。在这之中会接触很多信息,对于水上人来说,是没有国界或者是地界的,可能他们的世界还会更大,尽管他们对陆上可能是一无所知的,他们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站在陆地去想象水面,他们是在水面之上生存与生活的。


现在的人会有一个错误的认知,认为他们是漂泊的,“海边的吉普赛”,其实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有一个固定的、停船的地方,他们管那个叫“家”,比如他们中有些人会固定地停在广州的白鹅潭北部,沙面岛,也就是十三行对面的地方;有些会停在黄埔,以前的外国商船只能停在黄埔,不能进广州内城,所以会有一些小船把他们接到内城的十三行来上货,这种运货的船叫作“中国福船”。它的船头是画成一个鱼的身体,也就是我们称之为“大野鸡”的一种鱼;还有两个岛,一个长洲,一个深井,它们一个是丹麦人岛,一个是法国人岛,不能进广州内城的外国商人会到岛上玩,再回到船上。

亞張在哪些具体方面是虚构的,

哪些又是非虚构的?


张可:用来做海报的作品里有一张我的照片,我穿的这个衣服是疍家女的一种装扮,照片里我在扮演的就是亞張。这张照片是用当时的湿板拍摄技术拍出来的。我是完全模仿的约翰·汤姆森(John Thomson)拍的一张照片,他是一个苏格兰摄影师,1860 年代的时候他在广东、香港、澳门一带拍摄的疍家女形象。我当时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好像有点像我,而且你可以看到,她(被摄者)的眼神就是看出去的那种。因为以前那时候人不敢拍照的,会有点害怕。


约翰·汤姆森(John Thomson)只能找疍家女这样的女性,只有她们可能会愿意被他拍照。我就想还原这样一个场景,我想象一个第一次拍照的人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她是劳动妇女,她可能没有装饰。我做了一点相关的研究,发现当时的女性她们是戴那种很漂亮的红头巾,衣服是那种黑色的宽袍大袖,这是西方人画的疍家女的穿着,但她们都是高鼻深目,是很“外国人”的一个长相,是绘画者用自己的理解去画的一个疍家女。


您是如何在创作中重新审视欧洲殖民者对东方女性的想像?


张可:过去,特别是欧洲人或葡萄牙人,他们在描述和华人女性的交往时,往往会将其描述得很浪漫,但现实情况其实是很残忍的。实际上,这些女性遇到当时来广州进行贸易的葡萄牙人或欧洲人,她们会提供的是洗衣服务,因为海员都只把很少的钱用于洗衣;这个服务可能还包括性服务,最后这些女性甚至会为欧洲人生下混血的孩子,等到这些混血儿的父亲离开后,她们需要自己抚养小孩,还要面对一个长相非常不一样的小孩。但她们并没有因此脱离本身的阶级或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依然属于底层“贱籍”的身份,并且因没有陆地权,不能上岸居住。对她们来说,卖身也是一种谋生的方式。所谓“浪漫的爱情”,只是欧洲人的一种想象,它本质上还是一种性剥削。




                                           



“海不扬波”具有什么意义?


张可:“海不扬波”是这次展览占主体地位的作品,这个词来自澳门的莲峰庙,它里面有一个写着“海不扬波”的匾额。这块匾额源于莲峰庙的一个有名的历史事件,是林则徐到虎门硝烟的时候,他作为钦差大臣去跟葡萄牙人说,皇帝让我告诉你们,现在你们不可以在这里贩卖鸦片,你们不可以在这里做生意。这也有一种天上来的感觉,因为是从皇帝(天)那里颁布命令的。


这个词是其实的意思是指天下太平,“海不扬波”,就是天下太平、相安无事的意思。对于水上生活上的人来说,海不扬波是大海最好的状态。大海没有波浪,也就没有危险,因为船行驶会很平。


开幕式现场嘉宾与作品“海不扬波”合影


什么是白鸽票?


张可:白鸽票是以前清末的一种赌票,它有点像今天的福利彩票、六合彩,不过现在是阿拉伯数字记数,以前是千字文记数。澳门现在还可以玩到白鸽票,但它现在也是数字记数了。以前没有阿拉伯数字,就用千字文来设置,比如洪荒、日月等。


开幕式现场嘉宾与作品白鸽票合影


可以向我们分享一下“龙户蛇种”的由来和意义吗?


张可:以前在海上生存的小孩,如果掉下水去就溺水了,所以按习俗会给小孩的背上画两个葫芦的纹样,就像救生圈一样。


我在葫芦上还画了一些东西,有的是欧洲地图古海图上面的海怪,有的是我创造的,一种一半陆生动物,一半海生动物的形象。海生的部分有很多是取材于欧洲古海图里的,比如猪头鱼身、鱼长出角等。


疍家女是最早接触外国海员、外国商船的群体,因此有一部分澳门土生人会认为,土生人就是亚洲人和葡萄牙人或欧洲人的混血,他们会认为他们的母系是这样的。但这其实是一个浪漫的幻想,那时候的华人女性和外国人其实是不通婚的。疍家女是“贱籍”,她们在那个社会中是边缘的,所以不需要去遵守社会的道德风俗,也就是华人女性不能和外国人结婚。因此她们很多人就成为外国人的情妇了,还生育了很多混血小孩。大概是 19 世纪的时候,英国人来到香港后就出现了一个混血的阶层,他们长得都很“特别”,就是长得像外国人,所以“混血的海怪”也是讲他们和海上来的这些外国人结合所生的混血的后代。但外国人很看不起他们,中国人也觉得他们是异类,疍家人自己认为他们是龙和蛇结合的一个后代,“龙户蛇种”,因为他们既能在海里面游,也能在陆上生活。


展出作品《人间的爱·情人的船缆》 


为什么会以“天上的爱與人间的爱”为展览名?为何提取了“爱”的元素而非其他?


张可:“天上的爱與人间的爱”来自于提香的同名画作。


我认为,天上的爱包括两部分,一个是渔民的信仰、水上人的信仰,还有一个来自一个故事:他们是最早和外国海员交流的群体,在交往的过程中,外国人也带来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也就是天主教。天主教讲天主的爱,如果你信仰天主教,那你就会得到天主的爱。所以他们和外国人相遇是两种爱,凡间的爱和天上的爱。这也是提香那幅画里面所说的“天上的爱”。


这个“爱”它不是指男女之间的情感。其实疍家人并不是只有女性,但因为我创造了一个女性人物,我自己也是女性,那在我和她的生活中,“爱”都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很喜欢这个标题。我觉得大家一看这个标题就会明白,会觉得很有意思。


您的自述我们是否可以将它看待为一种基于艺术物件的文学创作?


张可:如果这次去到亭台,能看到的图像是很少的,都是字,所以观众必须要阅读字的具体内容,这样才能理解、明白整个展览在说什么。


我自己对诗歌或者是文学、文字更敏感,我觉得这个方式可能更适合用来讲我想表达的东西。如果你要创造这样一个人物,她是虚构的,那你其实需要对她有一些描述,比如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用什么形式去把这些文字展示出来,使用什么样的媒介等等问题。我觉得只是因为我是从她(亞張)开始创作的,我其实没有特别想过创作和文学的关系。





艺术家介绍PROFILE


张可

Zhang Ke


1991年出生。中央美术学院艺术学博士,目前生活、工作于珠海和澳门。2009年起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其后于中央美术学院获得艺术学硕士、博士学位。曾获2017、2018年度杰出亚洲艺术奖Top30。个人项目包括《纯真百科》(2016,澳门)、《对身体富于想像的描述》(2019,上海)、《与父书》(2019,澳门)以及《女神、乡愁与住冬地》(2022,澳门)。作品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澳门艺术博物馆收藏。



对于张可而言,上海不只是一个码头或商港,这次在上海的展览,呼应着20世纪上海报纸的《咸水妹考》《咸水妹谣》,也很符合“海不扬波”的情境。



“其实这个题材对我来说还是刚刚开始,我想可以续写,我在想象一个水上的世界,一个在水上生活的人。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在探索之中,我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一些东西出来,可能有一天我会厌倦这个题材,之后我会找一个新的方向、新的东西去做吧,过三五年就去尝试一个新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但是我目前好像做的都是跟我自己的人生经历有关系的作品,一种自我经验的延伸。”

张可通过亞張所表达的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象”,她将万千气象投放到观者心中,随水自流。对在缝隙之中的人来说,缝隙是物质空间的,也是身份认同的,更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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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Gasoline

Text Organisation: Emily, yuki

Designer: Chenghui


艺术亭台(MoCA Pavilion)是上海当代艺术馆于 2015 年筹备开放的艺术空间,旨在通过广泛地展示一系列的艺术项目来支持年轻的艺术家;关注新的艺术潮流,并鼓励当代艺术中的各种实验与创新。同时,艺术亭台努力营造一个独特而开放的环境,让观众们可以自由地观看和了解当代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


MoCA


上海当代艺术馆
上海当代艺术馆 (MoCA Shanghai) 成立于2005年,是一家民营当代艺术馆,位于上海市中心人民公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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