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说 | 安庆衡：直面内卷，有序竞争

汽车 2024-09-18 18:55 安徽

规避产业内卷，是中国迈向制造强国必须解决的拦路虎，是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必须正视和研究解决的重大问题。

文 | 安庆衡

汽车产业当前正处于重构的历史性时刻。特别是进入2024年以来，行业企业纷纷将这几年称作“淘汰赛”的关键时期，一些企业出现了被淘汰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内卷的激烈程度则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安庆衡

安庆衡，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北京市第十届政协委员，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理事长，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北汽集团原董事长，现任中国汽车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

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委员会主任安庆衡作为具有丰富从业经验的行业专家，针对汽车行业目前“内卷”的市场现象提出真知灼见，期待本文对行业同仁起到鼓舞和思考作用，以下为全文内容：

前一段时间，内卷已经成了大家都关注的话题。不少专家呼吁要纠正“内卷”这种不正之风，给汽车产业发展创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环境。为了更清楚地认识内卷的利弊，尝试着对一些问题做一些梳理，希望能有些益处。

一、如何定义和认识内卷

内卷是指一种社会经济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某种确定的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更高级模式时出现的现象，内卷中必然会有恶性竞争。

规避产业内卷，是中国迈向制造强国必须解决的拦路虎，是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必须正视和研究解决的重大问题。内卷不但与政府倡导的发展新质生产力南辕北辙，而且与汽车行业高质量发展的目标背道而驰。

6月16日，中央财办分管日常工作的副主任韩文秀在《求是》2024年12期杂志发表《以深化改革促进高质量发展》文章，其中谈到国内大循环时说道：“从全国一盘棋的角度来构建国内大循环，打破行政壁垒和人为障碍，消除地方保护主义和‘内卷式’恶性竞争，加快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

汽车产业当前正处于重构的历史性时刻。特别是进入2024年以来，行业企业纷纷将这几年称作“淘汰赛”的关键时期，一些企业出现了被淘汰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内卷的激烈程度则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但低水平同质化竞争、过度价格战、舆论战等产业内卷行为大大降低了资源利用率和配置效率，削弱企业盈利能力，导致一些企业创新研发投入不足，长期陷于低水平重复的内卷化陷阱。

二、内卷的具体体现

一是企业间恶性竞争、相互内斗，大打价格战，呈现为全行业利润微薄或整体极为负面的国际形象。

二是企业扎堆进入、跟风重复，呈现为大量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

三是地方政府相互攀比、盲目投资，呈现为“高端产业低端化”的普遍趋向。地方政府投资冲动驱动下，各地区、行业盲目投资，“项目烂尾”、“产能过剩”风险剧增。

四是网络“水军”盛行，有组织的、针对具体企业和个人的恶意诋毁行为经常可见。

三、汽车产业内卷的主要成因

汽车行业的内卷来的很快，不少企业准备不足，不知如何应对好，细思内卷的成因很有必要。

一是创新水平不足是产业内卷化的技术成因。

对技术创新、产业创新、知识产权等保护不到位，导致企业投入和创新能力不足，难以形成差别化的竞争力。企业没有能力实施差异化竞争发展策略，对供应商的技术方案没有掌控和指导的能力，只能选择同质化较高的产品方案，造成除了车辆的造型有所区别外，关键性能指标和零部件相差无几。行业总体上欠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卡脖子”关键技术与拳头产品，绝大多数企业只能困守在产业链低端环节。

二是地方政府盲目投资是产业内卷化的政治成因。

新能源汽车作为各地招商引资的首选，部分地方政府存在扎堆盲目发展的问题。

三是不良营商环境是产业内卷化的社会成因。

行业治理体系不健全导致企业更倾向于无序竞争甚至违法经营，造成产业发展内卷化现象。

四是车企去库存压力叠加地方政策补贴，催动内卷加剧。

2023年3月武汉市、区政府联合车企推出力度较大的购车补贴活动，使汽车行业的价格战开始升级。

进入2024年以来，中国汽车经销商库存预警指数居高不下，汽车流通行业处在不景气区间。多数车企为了尽快去库存，加大降价力度，也加剧了行业内卷。

五是政府和行业协会协调能力较弱。产业组织弱化是产业内卷化的组织成因。

中汽协会也尝试过组织一些大企业共同抵制价格内卷行为，承诺维护公平市场秩序，又面临着遵守反垄断法的问题，无奈只能作罢，还需要做其他的努力。

四、主要车企对内卷的态度

随着汽车行业竞争的加剧，一些大企业的领导纷纷走进论坛，表明自己对内卷的态度。

广汽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曾庆洪表示“这样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下去，对社会、对国家会有好处吗？我们应该要有大局观和格局观，要有长期主义战略，而不是仅着眼于眼前的‘卷’。我们要站在国家大局，要有长期主义和长期长远发展的思考。”

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表示，任何产业的健康发展都必须表现在投入产出比方面实现较好的经济效益，无穷无尽的内卷，简单粗暴的价格战，其结果就是偷工减料、造假售假、不合规的无序竞争。对于汽车工业而言，依法健康竞争十分重要，只有依法健康竞争，才能实现可持续高质量发展。中国已经取得的电动汽车成果才能得到巩固，才能受人尊重。

吉利控股集团高级副总裁杨学良认为，所谓的内卷，就是在自由市场里，通过竞相降价，展开简单粗暴的竞争；所谓内卷就是在相对稳定的市场需求下，不讲规矩、不讲武德，不顾质量和安全，不顾行业法规要求，只为一己市场份额，扰乱竞争秩序，市场环境乱成一团麻；所谓内卷就是低水平竞争，对行业是饮鸩止渴、对国家不负责任、对消费者错误引导。

长安汽车董事长、党委书记朱华荣认为，“卷”是“良币驱逐劣币”正常过程，是让行业快速回归良性竞争的最好方式。“卷”本身就意味着追求卓越，会“卷”出中国品牌的新高度，会“卷”出用户利益最大化，为用户真正创造价值。他相信，未来十年，必将会有更多的中国品牌“卷”成世界级品牌。

比亚迪总裁兼董事长王传福表示，其实“卷”的本质是竞争，而市场经济的核心，就是竞争。“只有竞争才能产生繁荣”。“卷”自然规律，不必焦虑，只有积极拥抱，积极参与，才能真正在竞争中走出来。”

总体来讲，各大企业领导都很关注汽车产业的健康发展，但对待内卷的看法和态度不完全一致，各位领导在讲话中强调的也各有所侧重。

一些企业领导人表示肯定卷，实际是肯定合理内卷，有序竞争，肯定“良币驱逐劣币”正常过程；一些企业领导人明确反对卷，是反对恶性竞争，反对粗暴的价格战。

但企业的领导人受内卷的影响，不能集中精力考虑和处理企业发展的战略问题，实际上也影响企业发展。

令人高兴的是在各大企业的领导纷纷站出来表明自己对内卷的态度的同时，整个汽车行业还是在快速发展，其中比亚迪、吉利汽车、奇瑞汽车、理想汽车、赛力斯汽车的发展更为突出，值得关注。

五、我看汽车行业内卷

（一）做好直面内卷的充分准备

之所以我们要不惧内卷，是因为内卷既是中国汽车产业发展到现在的特有现象，也是产业急剧发展过程中，由先扩张、再收敛、再健康发展的必经之路。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快速发展，确实改变了世界汽车产业发展的布局，东南亚以及发展中国家都积极迎接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害怕错过这一轮的汽车行业工业革命，新能源汽车替代燃油汽车的比例逐渐加大甚至引发全面的汽车产业工业革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与此同时，由于拥抱新能源变革的速度和能力不同，中国汽车企业之间的差距也在逐渐拉大，一方面新能源变革早、发展程度高的企业对传统汽车企业形成了极大的压力，另一方面新能源汽车企业之间的竞争和兼并重组也越发激烈，在这样的形势下，各个企业都要占据一席之地，不可能不内卷。

内卷是残酷的，老企业无须多说，前几年如火如荼发展诞生的300余家新能源汽车企业现在也就留下10来家，其实就是卷的结果。

（二）合理内卷，避免恶性竞争和非法竞争。

“卷”可以认为是竞争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应该是建立在有序竞争的基础上，不应该恶性竞争和非法竞争。中汽中心的首席专家吴松泉认为“卷应该有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法律法规和社会公序良俗”。我也很认可这种说法，只有依法良性竞争的卷、合法合规健康的卷，才有利于“良币驱逐劣币”和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内卷的方向也应该是卷技术、卷创新、卷服务。实际上正常的卷是有效的，看起来企业之间卷的很严重，实际上国家的供应链水平在提升。没有技术实力的企业、没有资金实力的企业、把握不了市场需求的企业、创新精神不够的企业在内卷之中统统都要被淘汰。

（三）内卷使企业盈利的问题变得越发突出。

不计后果的降价内卷，必须改变。

我们需要认真学习比亚迪和特斯拉盈利的经验，需要研究理想盈利的做法，我们需要研究新形势下企业应该如何创新，把新能源汽车全行业亏损的局面扭转过来，行业发展才有希望。一些企业长期亏损经营，如不改变，不可能持久。

（四）企业之间应该加强交流，尽量减少或不要公开对其他企业进行批评性评论。

总体上来讲，内卷还是属于竞争的表现形式，目前，完全消除内卷是不可能的。但把内卷的起因归结到某一个企业，以反对内卷的名义，把批评的矛头对准某一个企业；或者因为内卷，企业之间产生对立则不可取。大家应该共同努力，解决内卷。只要合理合规，不是恶意竞争，不是恶意诋毁，应该坦诚面对。

大家也很关注内卷究竟何时才能结束的问题，都很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

实际上，当新能源汽车的渗透率稳定下来，也就是油车和电车的发展基本取得平衡；新能源汽车行业大部分企业开始盈利；汽车行业的调整重组告一段落以后，内卷就基本上能停下来，急也不行。可喜的是，内卷出现了缓和的趋势。但做到内卷基本结束，估计也许需要2年的时间。

六、应对产业内卷的建议

（一）走高质量差异化发展之路，避免同质化的低端内卷。

加大创新发展的力度，按照创新型国家建设战略要求，坚持以创新为根本衡量标准，加大对企业创新支持投入，强化对创新型企业支持，提升企业创新能力和培育核心竞争力。

（二）推动构建“良性竞争”的产业环境。

加快建立行业合理竞争的治理规则和治理体系；及时出台监管规则，逐步推进相关立法，规范产业有序发展，对于违反“反不正当竞争法”和相关技术法规的行为应坚决处理，不应含糊。针对有组织的、针对具体企业和个人的恶意诋毁行为，要加大惩罚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