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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我的老师
作者:师军军
2005年8月,18岁的我从平凉师范毕业,分派到邻村的仁大乡东张小学工作。东张小学在静宁县最南端,与秦安县的莲花城接壤,这里山大沟深,自然条件艰苦,但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报到那天,见到了东张小学的校长张永珍老师。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在我们村的小学教书,虽然给我没有代过课,但他教书认真我是听闻过的,对学生要求严格我是体会过的:我三年级时候,有一次爬上了学校门外的一棵洋槐树,被他看到了。他厉声呵斥我下来,然后抓到他的宿舍前面,罚站了一个小时;五年级时候,我的一篇作文选到乡教委参加比赛,我认真地誊写在稿纸上,没想到他看了说:“看你这么大的人,写的字像蚂蚁一样……”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当时东张小学拆除了旧校舍,在原址上新建,学生搬到村里的大队院上课。大队院有两间不大的破房,只能安排两个班级的学生上课,其余的学生就院子上课,院子用塑料纸搭了个大棚。那两间房子白天学生上课,晚上就是老师的宿舍,里面用课桌支了个通铺,我们6个老师住在里面。那时的学生正是最多的时候,学校将近有200名学生,不大的院子,全是学生;上课时候,院子里就唱对台戏,有老师声音一大,就吸引了整个院子的学生。天晴时候,塑料大棚里热浪扑面。最难办的是雨天,大棚上积上水,像羊肚子一样垂下来,学生便拿棍子一捅,雨水如注,倾泻而下;那两间破房子里也得操心,可不能让房顶漏下的水淋湿了被褥和米面。
吃饭是大事。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用砖头支着两口铁锅,是我们几个老师做饭的地方。我们合伙做饭,从家里带来的米面油菜都放在一起。做饭时,有的老师洗菜炒菜,有的和面下面,有的洗碗洗锅,我当然是负责洗锅的。一个锅炒菜,一个锅下面,如果吃干的,就在面上浇上菜;如果吃汤的,就把菜倒入面中,分工明确,配合密切。张老师的刀削面堪称一绝,他很快就能和出很大一个面团,揉得光滑细腻。削面用的刀是我们农村常用的那种切刀,上面套个割麦子用的刀刃,削面时刀刃和面团持平,斜着推出,一条条又细又长的面条从手上飞入锅中,面条中间略厚,两侧微薄,面团有多长,他就能削多长。他的技术,可以和现在刀削面馆的机器人媲美。在他削面时,我就留心观察他的动作技巧,有机会就去练习,后来我也能削出那种长条的刀削面,但是我削的薄厚不均,长短不齐。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两个多月,新建的学校基本落成,加之天气变冷,学生在院子冻得没法写字,我们就搬进了新校舍。新校舍潮湿阴冷,每天早晨起床,玻璃上的水往下流,被褥感觉总是湿漉漉的。有一天早晨起床穿鞋,刚把脚伸进鞋子里,就感觉冰凉凉、软绵绵的一个什么东西在动,我吓了一大跳,一脚踢飞鞋子,结果从里面跳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癞蛤蟆。宿舍是盘了炕的,但是炕没有干透。修建学校剩下的木屑是最佳的填炕的,我们一有空就去烧炕,把炕烧得直冒白气。没过两周,那一大堆木屑就被我们烧完了。没有了木屑,就只能用煤沫子,煤沫子煨炕可是需要技术的,我不会,张老师就帮我煨。先用麦衣等易燃的东西点着火,再把煤渣用小铁锹铲进去,煤渣要从里向外排成一行,让他慢慢燃烧;如果堆积到一起,一下子燃烧,会把被褥烧着的。等煤渣引燃后,就和点黄泥,把炕眼门封上,只留下很小的孔通气,这样煨一次炕,最少能热一周。因为我们放炕熏黑了炕眼门上面的墙,还被当时的教委领导批评过。
2005年左右正是远程教育项目实施的时间,学校配备了电脑,我是计算机专业的,所以承包了附近几个学校的业务,有需要上交的表册,电脑的故障,附近几个学校的老师都来找我,用摩托车接送。张老师对电脑很感兴趣,有空就钻研学习,和我交流。在那段时间里,他学会了计算机的基本操作,会用五笔输入法打字,办公软件应用也得心应手。第一学期结束了,年终老师都发了补助,校长统一领取了现金。张老师叫我去他家取钱,说“你没有摩托车,去哪里都不方便,你给咱们学校的老师打电话,向每个人借一千元,给你买辆摩托车。”我就给其他几个老师打了电话,他们都慷慨地同意了。这样,我就有了人生第一辆车,骑上摩托车的感觉,丝毫不亚于现在开上汽车的心情。那辆摩托车陪伴了我10年,后来闲置在家,去年有个收破烂的,用200元卖走了。
那时的孩子上学很辛苦,东张小学坐落在后巷社,下辖四五个社。山庄社在学校东面,要翻过一道梁,东张社在学校西面,和学校隔山相望,到学校要经过两山夹一沟,也就是“倒对山”,单趟超过一个小时。夏天中午回家吃饭,学生一天就得走四趟,冬天学生带了馍馍,中午不回家,就能节省一些时间。那条上学的路尤其难走,学校下山快到沟畔的那段路被叫做“立立路”,可真是笔直的端立着,而且特别窄,只能容得一个人通过。张老师带人挖了台阶,像楼梯一样。雨天要我们护送学生通过那段路,雪天要扫开那里的积雪。
当时学校张鹏和张鹏艳(后改名为张红金)兄妹是一对孤儿,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家庭实在困难。张老师发动其他学生在学习上、生活上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兄妹俩。张老师还争取上级的各种补助,用于他们兄妹上学的一切开支。他有一个笔记本,记录着兄妹俩的每一笔收支流水。小学几年里,学校没有收过他们一分钱,到张老师调走,他们的账上还余下一百多元。后来他们兄妹双双考入大学,2017年,中央2套“经济半小时”栏目给兄妹两做了一期节目,题目是“苦藤上结出的‘大学梦’”,来说明国家扶贫政策取得的成果。我觉得最应该出镜的是张老师,他是张鹏兄妹成长的见证者,他的那本账本就是国家扶贫政策实施的最有力的证据。
张老师是91届的平凉师范生,教书认真,基本功扎实。尤其是他写的字,美观规范,令人敬佩。他用钢笔抄写的《百家姓》《千字文》如同打印一般,让人着迷。那时我的字真是不堪入目,有机会就学着他的字写。在他的熏陶下,我也爱上了写字。虽然多年断断续续的练习,但和他相比,我依然不能望其项背。
他对我要求严格。有时我睡懒觉起不来,他就来敲门叫我起床;我作业批阅不及时,教案备写拖拉,他总会严厉的批评;我教学中存在的问题,他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指导我如何上好课。正是有了他的悉心教导和严格要求,才不至于让我在那个小山沟里沦落,他经常给我说“两懒加一勤,想勤不得勤;两勤加一懒,想懒不得懒”,激励我向先进看齐。
他淡泊名利。他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工作,从不显山露水,从不争取一些荣誉,我所知道他得过的最高的一个奖,是在片区作学术交流,县局给他发的一个证书。有次领导要给他评一个全县的优秀少先队辅导员,当他听说有一个老师晋升职称急用,就毫不犹豫地让给了那个老师。我性格偏激,对认定的事情很难变通。他总是耐心地教导我为人处事,要内方外圆。
我们在东张小学相处三年,后来又调到新兴小学一起共事八年,新兴小学是原来的阳坡中心小学,学生和老师都比村小学多。在新兴小学的后面几年中,我担任教导主任,他总是为我的工作出谋划策,指点我,帮助我搞一些全校的活动,如六一活动、粉笔字比赛、诗词朗诵比赛、听评课活动等。他目光长远,总是提前谋划。2015年正月十三开学,我们就在寒假前布置了学生制作灯笼,在正月十五那天举办了“元宵灯谜大会”,我们的活动美篇得到了县上领导的认可,在县上的公众号转发。
他的教学方法独特,有思想,肯思考。他教一年级数学,就让学生通过打扑克牌、跳房子等游戏学习加减法,他编写的加法口诀学生背得滚瓜烂熟,加减法计算学生都能脱口而出;他教高年级语文,就提前让学生背诵毛主席诗词,因为课本中有一个单元是关于毛主席的,上完这个单元就举办主席诗词背诵比赛,有的学生能背好几十首。他教鲁迅的单元,就让学生办关于鲁迅的手抄报,贴在教室内外的墙壁上,让其他班级的学生参观。他重视学生的古诗背诵,他所代的学生,对《经典诵读》中的诗词和“三百千弟”倒背如流。他注重学生的写字,他教的学生受他的熏陶,个个写的字横平竖直,美观大方。他鼓励学生阅读,在新兴小学他管理图书,一间不大的图书室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培训了自己班的学生做管理员,每天有同学负责借阅,面向全校开放,秩序井然,学生阅读兴趣高涨。年过五十的他又学会了跳广场舞,课间操就带着学生跳,乐此不疲。他快手有一条带学生跳舞的视频,点击量超过了三十万。
后来我娶妻、生子,母亲生病、去世,家里的喜事丧事他都来张罗,筹划安排,亲力亲为,见证了我的欢乐,分担了我的悲伤。我身体不好,他在工作上、生活中时时处处关心我,照顾我,帮助我。
前年,他被调到了西张小学,那个学校只有3个学生,但他依旧一丝不苟地上课。有次在他的朋友圈看到几张图片,是他上《稚子弄冰》这首诗的,三个娃从桶底取出一块冰,穿上细绳,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最后掉地上摔碎了。
稚子金盆脱晓冰,
彩丝穿取当银钲。
敲成玉磬穿林响,
忽作玻璃碎地声。
无需过多的解释,孩子的演绎就是对这首诗最好的诠释。我想,杨万里的这首诗定会烙印在这三个孩子的心上,多年以后,当他们读起这首诗,肯定会想起此情此景,肯定会想起他们慈祥的张老师。
有时和他闲聊,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一位踏实优秀的教师,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大山深处,现在仅教着两三个孩子,可惜可悲可叹;有时又觉得大山的孩子是幸运的,正是有着数以万计的优秀中师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撑起中国乡村教育的一片天,才能使得更多的孩子能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他们是中国乡村教育的中流砥柱。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时时事事,我都以张老师为榜样,以至于我在仁大工作的14年中,得到了较好的口碑,那里的学生家长说起我,总不至于摇头。张老师是我生活中的好朋友,工作中的好同事,学习上的好老师。
最后,化用肖复兴《那片绿绿的爬山虎》的句子,作为我分享的结束语:我应该庆幸,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位老师,竟是这样一位好老师,一位人品和学识都堪称楷模的好老师,他让我明白了老师应该是这样当的,教书就应该是这样教的。
作者简介:师军军,生于1987年3月,甘肃省农村中小学骨干教师,现就职于静宁县南关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