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中国有如此多的凤凰山？ 张成勇 摄
全国叫“凤凰镇”的地方很多，以“凤凰”为名的地方就更多了。磁器口凤凰山，山上有凤凰寺。重庆原十七座城门，其中一个叫凤凰门。巫溪也有凤凰镇，丰都还有一个凤凰村。而全国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沈从文笔下的湖南湘西凤凰古城了。
为什么这么多地方都以“凤凰”为名？它们各有什么样的由来？会不会存在相似的命名逻辑呢？
要解开这个疑问，不妨就从沙坪坝凤凰镇入手分析，它的地名是怎么来的？根据区地名录记载，凤凰镇因古代发现凤凰窝而得名。
元明织锦中的凤凰图案
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既然是传说，也就是在现实生活中是根本不存在的。
据史家考证，凤凰最初是指鸵鸟，后来其形象与孔雀、锦鸡相融合，才转变成我们现在心目中的样子，这期间经历了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何新《谈龙说凤——论龙与凤的动物学原型》）。如果根本就不可能有凤凰窝，那么是因为发现了鸵鸟窝、孔雀窝或者锦鸡窝吗？
不，这很难让人信服。且不说这些鸟类当地可能根本没有，就算真有人发现，会有人把鸵鸟或孔雀说成是凤凰吗？这种偶发事件也不足以成就一个地名。所以，这个说法不可靠，一定有其它原因。
如我过去的经验，探索地名，首先应弄清地名产生的年代。
据民国《巴县志》所记，翰林庄“在歇马、凤凰二乡之间”，清乾隆翰林李为栋故里也。翰林庄今天讹为“汉林庄”，就在凤凰镇。但李为栋在乾隆《巴县志》里又称自己是梁滩乡人（《翰林故里何处寻，缙云山下凤凰乡》），可见凤凰乡的名字是在清中期以后才形成的。
今天的凤凰镇还有没有与“凤凰”有关的地名呢？有。一个是凤凰社区，另一个是凤凰桥村。
凤凰社区，成立于2002年，社区名字就来源于所在的凤凰镇之名。凤凰桥村，1995年由桂花庄、翠峰、金塘三个村合并而成，村名来自一座桥名，它可能也是因在凤凰镇而得名。
凤凰社区和凤凰桥村得名的时间都很晚，显然与凤凰镇得名没有关系。表面看来，村社区地名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但现在的多数村名都形成于1995年区划调整时，可在那之前呢？
1995年，重庆市区划调整，凤凰镇由巴县并入沙坪坝区，原来17个村合并为现在的7个村。而原来17个村中有一个叫凤凰村，合并成杨家庙村后这个村名就消失了。凤凰村是怎么得名的？没有任何村史、乡史可以查询，但我注意到，它是凤凰镇过去唯一一个带有“凤凰”的村级地名。
一种直觉，凤凰镇得名可能与这个“凤凰村”有很大关系，但究竟是何关系，一时还无从得知。我们的地名解谜之路不得不另寻途径，但历史上“凤凰村”的存在显然不能忽视。
带着疑问我在史书中寻找，偶然发现了一处有趣的记载。
清雍正《四川通志》（雍正年编，乾隆元年补版增刻）云：缙云山，在（璧山）县北二十里，茂林高耸，有泉分冷温二味，势若飞凤，又名凤凰山。
这句话的意思是，缙云山某处山形很象飞舞的凤凰，所以又叫凤凰山。
缙云山是长条状山脉，绵延86公里，主峰在北碚。狭义的缙云山，就是指北碚区境内的山脉。
清乾隆《巴县志》（成书于乾隆二十五年）记载，缙云山有九峰，分别为：朝日峰、香炉峰、狮子峰、聚云峰、猿啸峰、莲花峰、宝塔峰、玉尖峰、夕照峰。
缙云九峰，八二四研究所
缙云九峰都在北碚境内，其中没有与“凤凰”有关的山峰，而同为乾隆年补刻的《四川通志》又称缙云山有“凤凰山”之称，这是怎么回事呢？
合理的解释是，当时已经有人用“缙云山”来形容整条山脉了，《四川通志》在此处（璧山县条目之下）所记的“缙云山”不是指北碚境内的山脉，那么是哪里呢？会不会是凤凰镇境内的缙云山？因境内缙云山段有凤凰山之名，所以这里就被称为“凤凰”，这不就是凤凰镇得名的原因吗？这也很符合前述地名形成于清中期以后的时间推测。然而这还只是个推想，找到“凤凰山”才能验明是否正确。
无独有偶，据百度资料，湖南湘西凤凰古城也是因背依的青山酷似凤凰而得名。还有福建建瓯凤凰山、河南济源凤凰山、湖南桃江凤凰山、青海西宁凤凰山、四川达州凤凰山……都因山形似飞舞的凤凰而得名。究竟什么样的山形才象凤凰呢？或者说，凤凰有何独特的外形？
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和图片，按照古籍《尔雅·释鸟》所记：凤，瑞应鸟，鸡头，蛇颈，燕颌，龟背，五彩色，其高六尺许。这就是我们今天在各种媒体上所看到的凤凰造型，但如何与山的形状联系起来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此以后，每当我有机会走进缙云山，都会留心观察每一座山峰、每一块岩石，看看有没有符合凤凰的造型，哪怕一块石头、一座小山丘有那么一点点象也可以。然而，我一无所获。
终于，我放弃了。如果象我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古人也一定不容易找到。它应该是一个显眼的存在，是大多数人都认可的一个存在，否则不会被写入史书。我始终认为，地名的本质是一种共识，是一定范围内的人都认可并愿意使用的一个地理位置符号。如果只是个别人有“势若飞凤”的观感，其他居民究竟能否同意共用为地名呢？或者，凤凰山根本就不存在，历史记载有误？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解答、茫然无措。
转机发生于2021年12月15日，一则考古新闻引起了我的关注。
国家文物局公布，陕西西安白鹿原上的江村大墓确认为是西汉文帝帝陵——霸陵，这一判断纠正了传统史籍关于霸陵位于凤凰嘴下的千年误会。
吸引我的不是“霸陵”，也不是“江村大墓”，而是“凤凰嘴”。
被误认为是霸陵的西安凤凰嘴
从媒体图片看，所谓凤凰嘴就是一座尖尖的山峰，左右对称、形态优美，类似金字塔造型。难道这就是古人眼中凤凰的嘴巴吗？
这样的山形在凤凰镇不就有吗？我看过无数次凤凰的山峰，实在是太熟悉了。凤凰镇青凤工业园区所倚缙云山的一段山脊线并不曲折复杂，有好几个尖尖的山峰，巍然屹立、壮阔大气。如果与其他地方的山脊线相比，就会发现这里的确与众不同。在此之前，我把凤凰造型想得过于复杂，却从未想到将如此简洁的山脊线与凤凰关联起来。
但陕西的是“凤凰嘴”，只是凤凰的一个嘴，而这里却是“凤凰”，两者还是有所不同。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凤凰”？终于，我在古籍里找到了答案。
历史留下了太多谜题，有时解答问题的钥匙并不一定在本地，而在遥远的外地。虽然古人没有留下凤凰山的图画，但仍然有人用文字描述了凤凰山的山形特征。
《读史方舆纪要 卷六十八》：四川蓬州，凤凰山，州治南一里，隔嘉陵江。其山一峰突起，两峰相接，状若凤凰飞舞。
又《读史方舆纪要 卷一百七》：桂林府，恭城县，凤凰山，县东三里。两峰开豁，中峰昂耸，如凤飞翔。
又《舆地纪胜》：凤凰山，在隆化县北七十二里，有峰屹然，二小山翼之如凤，因名。
从这些描述来看，三座连续的尖尖的山峰，中峰略高似凤头，左右两峰如双翼，三座山峰连起来，仿佛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原来这就是古人眼中的凤凰山啊！
凤凰山，竟然就在眼前，从山下经过了无数次，又观望了无数遍，原来自己就身处凤凰山下，抬眼即见。真可谓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就在晴空下最显眼处。
再看我站立的地方——青凤工业园区的湿地公园。
在青凤湿地公园远望凤凰山，张成勇 摄
2016年，沙坪坝启动了青凤工业园区建设。这个园区承载了沙坪坝人重振工业雄风的梦想，如今赛力斯新能源汽车等大批高科技企业入驻园区，一座青凤科创城拔地而起，古老的乡镇正在孕育新生。
青凤工业园区占地主要是杨家庙村范围，杨家庙村就是过去凤凰村合并而来的，而湿地公园所在的位置就是过去的——凤凰村。一切都对上了。
让我们想象一下，过去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抬眼即见缙云山。他们发现，这里的山脊线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简洁大气，就象传说中的凤凰展翼，加上前方流淌着的梁滩河，青山绿水好一块吉祥福地啊！
于是人们就称这一段缙云山为凤凰山，山下形成的集市称凤凰场。随着地名涵盖的范围慢慢扩大，就有了凤凰乡之名，最初发祥的地方仍名为凤凰村。再后来乡改镇，也就有了现在凤凰镇的名字。
凤凰镇最早的居民集中居住点大概就在凤凰村范围，区划调整时，合并的新村选用了杨家庙的名字。杨家庙也是一个有历史的地名，据说明末清初就存在了，民国时期为解决梁滩河周边农田的灌溉问题，“四川省水利局”就在杨家庙设立了梁滩河灌溉工程处，启动建设重庆最大的水利灌溉工程。
难以想象，中国几乎每个省市都有——凤凰山。
根据国家地名信息库数据，全国有2619个凤凰山地名，与县级行政区的数量（2844个）大体相当。而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聂蓉梳理清代方志，发现仅西南地区古代就有凤凰山地名65处（聂蓉《清代西南地区凤凰山地名时空分布及影响因子探析》）。凤凰山，可能是中国使用率最高的地名之一。
凤凰，百鸟之王，在古代文化中被赋予了多种象征意义，如吉祥、和谐、高贵、美好、仁德。它不仅在神话传说、文学艺术中频繁出现，也与中国古代的政治、宗教、哲学等方面有着密切联系，这可能正是各地普遍使用凤凰山地名的原因。
陕西岐山县凤凰山，据传是古代周朝“凤鸣岐山”典故的出处，因以凤比喻周文王体现其德政。“二十四孝”传奇故事中的“孟宗哭竹”，就发生于三国时期湖北武汉凤凰山。十六国时期，前燕王慕容皝在辽宁朝阳凤凰山建东北佛教第一寺，凤凰山因此成为东北佛教的“祖庭”。南宋建都杭州，皇城就围绕西湖边上的凤凰山而建，据说这是“王气”所在……
探索地名由来，常常让人产生丰富的想象。全国的凤凰山，有的说曾见凤凰栖息或飞舞，有的说曾有仙人在此乘凤，还有的说听见凤凰鸣叫，这些解释都因缺乏唯物思想而不能使人相信。地名很多带有动植物或人类生产生活用品名，其中当然不可能有超自然含义，虽然不排除某些因人文故事而得名，但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山势地貌形肖的缘故。比如，前文所述的铧铁寨，就因平顶山地貌形似农具铧铁而得名（《铧铁寨位于佛图关还是平顶山》）。地名，首先还是基于自然地理特征而得名。
虽然我们找到了凤凰山，揭示了凤凰镇地名的由来，但全国有太多凤凰镇、凤凰山，它们的由来并非都缘同于此。有的仅一座山峰也可称为凤凰山（或凤山或凤凰嘴），有的两座山峰还称为凤凰山（或双凤山），不管怎样，大都离不开类似金字塔造型的尖尖的山峰样式。
不过，从我收集的资料来看，沙坪坝区凤凰镇的凤凰山还是山形最优美壮阔、最为典型的凤凰山。
凤凰山，张成勇 摄/何江 制作
朋友，你所在的城市有没有凤凰山？不妨也去找一找，看能否找到如凤凰展翼飞舞状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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