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东头,住着单身汉老王,他家养了条母狗,相伴已有七八年之久。这条狗可不一般,平日里恪尽职守,看家护院从不含糊,每年还会诞下不少狗仔。彼时生活条件艰苦,老王孤身一人,应付生计尚显吃力,对于新生的狗仔,能寻着人家送出去便送,实在送不掉的,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宰杀食用。
村子规模不大,几十户人家错落而居,养着的七八条狗,说来奇妙,多是老王家母狗繁衍的后代。老王生性爽朗、热忱好客,笃信“朋友来了有好酒”,平日总盼着友人到访,好畅聊解闷。只要院门外传来熟悉呼喊,他便眉眼含笑,脚步匆忙迎出,纵家境简陋,也要竭尽所能,让朋友尽享宾至如归之感。
有一年深冬,寒风似刀子般呼呼刮着,割得人脸生疼,大地被厚厚的霜雪严严实实地覆盖,白茫茫一片,田间作物被冻得蔫头巴脑,放眼望去,除了白菜萝卜,再无其他新鲜菜蔬可供采摘。老王家中没养鸡,连个鸡蛋都拿不出手,橱柜里空荡荡的,仅有几捧粗粮。
偏巧这时,一位来自三十多里路外的朋友,裹着件破旧棉袄,缩着脖子、跺着脚登门拜访。老王一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将朋友迎进屋内,搓着手,满脸热忱,可转瞬又犯了愁,总不能用萝卜白菜招待到底吧,在屋里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思来想去,竟鬼使神差地把主意打到自家老狗身上。
那位所谓朋友,不过是酒肉之交,肚子里装的尽是些贪图口腹之欲的心思,平日里与老王相聚,也多是为了蹭顿好饭。此刻见老王有此打算,眼睛放光,嘴角微微上扬,连句客套推辞都没有,只在一旁眼巴巴等着,双手还不自觉地在腿上摩挲,仿佛已经能闻到肉香。
老王一狠心,转身到墙角拿起那把平日里砍柴用的钝刀,刀刃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屋门口,扯着嗓子唤过老狗。老狗原本正蜷缩在避风的墙角,听到主人呼唤,抖了抖身子,慢悠悠地起身,小跑过来。
老王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看着老狗走到跟前,左手还亲昵地摸着狗头,手指顺着狗毛轻轻摩挲,嘴里嘟囔着:“老伙计,今天来客啦。”那模样,像是安抚,实则暗藏杀意。
老狗平日里常遭老王冷遇,吃食也时有时无,三天能有半碗剩饭就算不错,此刻见主人这般反常举动,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警惕地盯着老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往后退了一小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簌簌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老王瞅准时机,牙关一咬,高高举起砍柴刀,手臂上青筋暴起,狠狠朝着狗脖子劈去。可这老狗机灵得很,像是预感到危险降临,脑袋一偏,身子顺势往旁边一闪,那锋利的刀刃擦着它的脖颈划过,只削下几缕狗毛。
它“嗷呜”一声,撒腿就跑,四蹄在雪地上飞奔,扬起一片雪雾,眨眼间窜出几十米远,站定在院门口,满脸懵懂与委屈,回望老王,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与质问,好似在说:“主人,我平日守家护院,没犯过错,为何突下狠手?”
老王自觉颜面扫地,哪肯罢休,涨红了脸,大骂一声:“你这畜生!”,起身就追。人哪跑得过狗,两条腿终究追不上四条腿,老王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雪堆里。
这时,朋友凑上前,眼睛滴溜溜一转,在老王耳边低语几句:“老王,别追了,咱把它骗进屋,关上门,它还能跑得了?”老王听后,咬咬牙,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强装镇定,脸上重新堆起笑意,和声唤狗:“回来,老伙计,不杀你了。”
老狗许是念着多年相伴的旧情,犹豫一番后,还是慢慢走进屋内。老王顺势关上门,还上了门闩,屋内顿时传来老狗凄惨哀嚎,声音撞在墙壁上,回荡在狭小空间里,揪人心肺。
不多时,可怜的母狗就被两人合力挂在屋子中央的木架子上,脖颈处被麻绳紧紧勒住,麻绳深深嵌入肉里,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狗头,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嘴边,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迷糊的双眼满是不解与哀怨,仿佛在哭诉:“我在你家任劳任怨,三天才半碗饭,你还吞吃我那么多孩子,为何如今竟要这般对我?”
母狗个头不小,两人一顿吃不完,彼时大家平日难得开荤,消息传开,邻里纷纷上门,你半斤肉,我拿只狗脚,很快就把狗瓜分殆尽。
唯有隔壁王婆,念着这狗往日恩情,没要肉。之前,王婆在菜地遭遇野猪,那野猪浑身黑毛倒竖,獠牙外露,哼哧哼哧地拱着菜地,王婆吓得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连呼救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关键时刻,是这母狗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出来,冲着野猪狂吠,飞身扑咬,那野猪被吓了一跳,恼羞成怒,与母狗对峙一番,最终在母狗毫不退缩的气势下,灰溜溜地跑了,护了王婆周全。为感恩,王婆把分到的狗头郑重埋进土里,还在上面堆了个小小的土堆,插上几枝干枯的树枝当作标记。
谁料,诡异之事接踵而至。那狗头入土后,当晚,月色朦胧,村里静谧得有些渗人。忽然,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打破寂静,村里的狗像是受了神秘召唤,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齐聚埋狗头之地,它们围绕着土堆转圈,有的仰头狂吠,声音凄厉,划破夜空;有的用爪子刨着土,扬起阵阵尘土,乌烟瘴气。
等到第二天清晨,村民们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家门,惊觉村里的狗竟全部消失不见,街巷小道上只剩空荡荡的狗窝和凌乱的脚印,四处找寻无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村子仿若被诅咒一般,谁养狗,不是莫名丢失,就是突然发疯,再没人能将狗养活。
那些年治安尚不周全,周边村子虽偶有牲畜损失,可方圆几十里内,就属这个村子受灾最严重,损失最大的一笔,便是老王家的一头牛。往昔宰狗之事,似是打开潘多拉魔盒,那母狗的怨念,在村子上空久久徘徊,成了笼罩全村、难以驱散的诡异阴霾,也时刻警醒着村民,莫要轻慢每一份恩情,世间因果,总归是有报的。
写于湘南千年水乡古镇大浦
2024.11.25.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