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杂志全媒体记者 王茜 见习记者 李辽
▲10月20日，第十八届杭州文化创意产业博览会众多观众体验《黑神话：悟空》游戏。CFP
如今，中国游戏企业正逐步实现从“模仿者”向“创新者”角色的转变。在海外“掘金”的过程中，由于游戏产品知识产权保护极为复杂、各国知识产权法律与政策差异较大，中国游戏企业有时因为忽略知识产权问题而“触礁”，也随时面临被侵权的风险。
信息获取难度大
在游戏领域，不论国内国外，知识产权都是一个核心且无法回避的话题。不少中国游戏企业在拓展海外市场过程中，遭遇过知识产权纠纷。早期，由于对知识产权问题的忽视，一些企业面临着合规性挑战。其中，广为人知的是由中国游戏企业莉莉丝研发的手游《刀塔传奇》，它因被控抄袭经典电脑游戏《魔兽世界》和Dota而陨落神坛。
错误经历和教训，成为中国游戏企业成长历程中的宝贵财富。近日，广悦律师事务所主任杨杰向《法人》记者介绍：“起初，企业对知识产权的重视程度不高，但随着相关案件判决的侵权责任日益加重，判赔金额不断攀升，处罚力度越来越大，更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游戏下架，使得中国游戏企业开始逐渐意识到知识产权的重要性。”
中国游戏企业在海外市场常常遇到知识产权纠纷，主要原因在于信息获取难度大。君海游戏法务负责人林嘉丽坦言，作为法务人员，他们只能通过与专业机构合作，比如委托商标代理机构对特定国家和地区的商标信息进行详尽检索，以全面获取信息，从而控制风险，降低纠纷发生的概率。
但游戏是一种特殊的文化产品，可能会同时在多个国家和地区上线，这要求企业不仅要遵守上线地区的法律法规，还需遵循公司注册地、服务器所在地与知识产权相关的法律法规，这意味着知识产权保护的复杂性大大增加。
法务人员需要根据对应国家和地区的法律法规去评估潜在的风险。“如果游戏在德国、英国或法国上线，由于欧盟法制一体化程度较高，只需关注欧盟的统一规定即可。”泰和泰（广州）律师事务所律师、高级顾问王钢称：“如果游戏在东南亚上线，企业就需要关注该地区每个国家的知识产权保护政策。”他进一步指出：“该地区缺乏统一的游戏法律和政策，其知识产权保护是分散的。韩国、日本、泰国、越南、印度，每个国家的知识产权政策都不相同，这加大了法务人员的工作难度。”
在国内司法实践中，认定作品是否构成侵权，多以“接触+实质性相似”为判断要件，但对于“实质性相似”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而在国外，不同国家和地区拥有各自的法律要求及监管侧重点。“因此，即便我们知晓了当地的法律法规或政策，对于其具体适用和司法实践，也无法做到准确解读。”林嘉丽说。
版权风险多样
近年，中国游戏企业在全球市场的拓展中，IP游戏的占比逐年提升，成为文化输出的新名片。然而，IP游戏因其知名度和吸引力，也更容易成为侵权者的目标。
东南亚作为全球四大新兴市场之一，一直是中国游戏企业“出海”的重要目的地，但这里的知识产权侵权行为也十分猖獗。据亚洲视频行业协会（AVIA）的反盗版联盟（CAP）统计，2019年年中至2022年4月，印度尼西亚政府封禁了盗版网站3500家。
在这里，米哈游、腾讯、网易等行业巨头已经拥有强大的影响力。一旦这些企业的新游戏获得市场青睐，很快就有“换皮”游戏出现。所谓“换皮”，就是在保留游戏核心代码和玩法的基础上，对游戏的美术素材、数值系统和部分游戏元素进行替换，简单说来，就是仅改变角色外观，而世界观、场景甚至情节大致相同。“换皮”操作起来十分容易。林嘉丽称：“这些侵权方可能认为中国企业对海外市场信息获取存在滞后性，因此产生投机行为。”
2024年上半年，日本和韩国分别以15.66%和8.82%的市场份额，成为中国移动游戏的重要海外市场。然而，这两个国家对同人作品的态度，为中国游戏企业带来了挑战。
同人作品，即基于原著的二次创作作品。原则上，在未经原作者授权的情况下进行二次创作构成侵权行为。但在日韩，版权方对同人创作通常持宽容态度，甚至鼓励此类创作以扩大作品的市场影响力。王钢指出：“这就意味着，我们有一些游戏作品在日本发行，日本对其进行同人创作，如果我们在日本告对方侵权，几乎很难被支持。”因此，中国游戏企业在进入日韩市场时，需要在理解和尊重当地同人文化的基础上，慎重对待二次创作和同人作品，避免简单地将其视为侵权行为。
因而，在游戏公告或其他正式表达中，中国游戏企业应避免使用简单化的“授权”或“许可”等词语，以防止形成默认认可同人创作的法律效果。“一旦用词用语被理解为对同人作品创作产生了默认认可，可能使公司对相关内容的控制权减弱，进而导致无法预见的商业损失。”他说。
日本对商标抢注的态度与中国也存在显著差异。王钢分享了一个案例：一款中国游戏在日本发行前夕，发现其游戏名称在该地已于两年前被注册，很可能是在游戏策划研发阶段就发生了信息泄露。在中国，法律处理这类案件时，会考虑商标注册时间和实际使用情况，而日本则严格遵循“先注册再申请”的原则，也就是保护商标提出申请较早的一方。该游戏公司经历了一年多的诉讼，花费了大额诉讼费，最终达成和解，但没有想到，先行注册该商标的公司又将商标转让给了第三方。此次转让在日本被认定为有效。结果，这款游戏在日本上线时被迫改名，与原本火爆的游戏名称几乎毫无关联，给公司带来了巨大损失。可见企业提前做好知识产权保护规划的重要性。
提前规划布局
游戏是个知识产权复合体，无论规模大小，都由名称、代码、美术、音乐、玩法等要素构成。它们在知识产权法律法规的保护下，各自拥有细分的权利，如游戏名称受到商标法保护，软件代码、音乐和美术作品享有著作权，而一些独特玩法可能还涉及专利权。因此，相关保护工作极为复杂，保护成本高昂。
“对于现象级产品，大型游戏企业往往投入巨额研发资金，知识产权保护也相对完善。”杨杰称，“一些预算有限的中小游戏企业在出海时，往往不确定游戏是否会火爆，通常先让游戏上线，等到运营到一定程度后，才开始着手知识产权保护。”他解释说，这些企业担心，如果游戏最终未能成功运营，之前所做的知识产权保护工作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在这种情况下，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往往不足。
谈及中国游戏企业应如何保护知识产权的问题，杨杰强调：“首先，要保护知识产权，就要保证自己作品的原创性。只有原创作品，才谈得上保护。中国游戏企业的原创能力正在逐步增强，网易、米哈游、莉莉丝等游戏公司拥有强大的原创研发团队，推出现象级原创游戏的可能性也在不断增加。”
他还提到，游戏名称对产品的市场表现至关重要，尤其需要重视。如果发现当地同类产品已有相同名称注册，需要考虑改名；如果没有，则需要考虑在当地对产品名称进行商标注册申请保护，这些工作是需要提前规划和执行的。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在1992年加入了著作权保护的国际条约《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以下简称《伯尔尼公约》），因此在著作权保护方面与其他成员国存在一定程度的互认。也就是说，中国游戏企业在中国首次发表的作品，在其他成员国应受到保护，且此种保护与各国给予本国国民的保护相同，不需要履行任何手续。
但是《伯尔尼公约》是针对著作权保护的条约，商标权的保护则具有地域性。杨杰解释说，这意味着，企业如果希望在其他国家获得商标权的保护，并不能以“在中国已经获得商标权”的理由寻求保护，而需要在当地重新申请商标保护。因为如果只在中国注册了游戏名称或品牌商标，在海外没有注册，海外却有游戏使用了同样的游戏产品或品牌名称，企业就很难进行有效的名称或品牌保护。
他还强调，尽管在《伯尔尼公约》的基础上，成员国会给予同等保护，但在实际操作中，如果依据在中国首次发表而期望在美国获得保护，进行权利方面的举证往往比较复杂，且不一定会被美国有关机构认可。一般来说，在美国再次申请著作权保护在权利证明方面会更简便、高效。
知识产权问题无疑是摆在中国游戏企业涉外征途中的一道难题，也是企业亟须强化和完善的领域。林嘉丽建议：“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将国内注册的商标提交至马德里国际注册体系，以实现在部分目标国家和地区的商标保护。在国内已完成的美术作品登记，也需要根据目标国家和地区认定美术作品著作权归属的具体标准，确定是否需要在当地进行美术作品登记。”
目前，一些中国游戏企业想让产品覆盖到全球更多的人群，不再局限于Google Play和App Store两个应用平台，他们往往会寻求与本地代理商合作。这些代理商主要负责游戏在当地的运营和推广。但林嘉丽认为，第三方是否会实施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是不可控的，在与第三方签订代理、运营等协议时， 必须加入明确的知识产权条款， 以防范潜在风险。
编审｜渠 洋
责编｜惠宁宁
校对｜张 波 张雪慧
来源｜《法人》杂志2024年11月总第2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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