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月初裸辞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五个月。我突然发现我陷入了瓶颈。
是的。你没有看错。无所事事也是有瓶颈的。
过去这四个月其实不能算是完全无所事事。除了经营这个博客之外,我还装修了房子,脚受伤看医生,做了几轮的试管取卵,自学西班牙语,当然还做着日常家务活以及处理家里这样那样的琐事。如果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时间加在一起,可能也离朝九晚五差不太多。因为不再需要和很多人协调来完成工作,而且大部分日程自己可以控制,所以虽然时间开销差不多,但是心理上还是相对轻松的,日子也过得充实。
然而就在半个多月前,房子装修完了,脚伤不再需要看医生了,试管取卵告一段落。我并不是没有事情做。我的清单上还有很多我觉得需要做的事情:比如花园需要除草,围墙需要重新弄,要整理去年的开销来报税,需要研究怎么才能提高资金利用率来维持我现在的生活,需要研究怎么能够赚更多的钱来支持父母来美国生活。但是这段时间除了写作和维系日常基本生活以外,我没有特别想或者急切需要做的事情。我突然陷入了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
这个状态是如此陌生。我问我自己,我曾经无所事事过吗?我觉得我小的时候,没有升学压力的时候,必然是有过的。对于我这个记性不好的人来说,那实在是太久远了,这一切早就淡出记忆。我对我前半生的回忆就是像一个小仓鼠,不停地踩轮,没有停歇,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份工作跳到另一份工作,从解决一个问题到另一个问题。裸辞前,我的时间是海绵,总是要挤了又挤。而这半个月来我的时间变成了一个容器,难以填充。
我身边好像也没有无所事事的好榜样。我妈是一个永动机,从来没有停息过。虽然我爸经常坐着连着看好几个小时的电视,但是他到七十岁了还四处出差。我在盛年放下工作,在我所处的社会,不论是美国还是中国,无所事事的人都是少数。
无所事事另一个让人觉得无可适从的地方在于,我突然失去了社会身份。我不再是一个律师;我也不再是一个项目经理;我也无法说自己是一个作家,因为我也没有什么代表作;我也很难说我是一个博主,毕竟我发布的文章不多;我更不是一个网红,毕竟读我文章的人和中国人口相比寥寥无;我也没有孩子, 所以我也不是母亲;我还不太做家务(我只负责做饭和各种善后),所以我也不是家庭主妇。我的无所事事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接受它。
我一开始无所事事,我便如坐针毡,但是我又好像不情愿动起来。于是我做了一个任何一个好学生在遇到困难时都会做的事情,就是找一本书来学习什么是“无所事事”,怎么做好“无所事事”。而没有什么比《The Lost Art of Doing Nothing》更能满足我的需求了。
让我惊讶的是,写这本书的是两个荷兰人。我一直以为这本书是美国人写的,因为我觉得在西方世界美国人的工作时间算是最长的。对于清教徒来说,无所事事就是一种罪过。我一直以为欧洲人最会躺平。看来我不够了解欧洲。
荷兰语里面有个词叫Niksen,就是无所事事的意思。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发明的不得而知。作者列举无所事事的好处有如此之多:让情绪更加稳定;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无所事事的时候还经常会有好点子冒出来;在今天的消费社会,无所事事的美好还在于它不需要花任何一分钱。
王尔德说,无所事事最是艰辛,当然也是最具有智慧的。首先,无所事事要面对很大的社会压力。作者说无所事事在荷兰语里面是一个负面的词汇。中美文化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听说谁会盛赞那些天天躺着不干活的人,所以现在的“躺平”一族被各大媒体视为异类,成了一个需要报道和密切跟踪的对象。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似乎也只有一天的劳作才能够赢得无所事事的权力。其次,就算是在一天劳作之后,其实也很难无所事事。消费社会提供了如此多的娱乐来霸占我们的时间,和注意力:从书本,到广播,到电视,到手机。和无所事事来抢占时间的竞品唾手可得。能够静下心来,心安理得,拒绝一切诱惑,践行无所事事的人反而是少数。
2017年的时候我去坦桑尼亚玩了两周。去坦桑尼亚之前,我经常会听到在非洲开公司的人说非洲人很懒惰。到了坦桑尼亚我才知道为什么非洲人在现代文化社会里面是被定义为“懒惰”的。我以前一直以为非洲很贫瘠,到了才发现其实非洲的不少土地是非常肥沃的。在坦桑尼亚的莫西城(离乞力马扎罗山最近的城市),随便种一个牛油果,就能长成一个参天大树,结一个成人头那么大的果实,汁水丰富。如果你在一个地方,伸手就可以摘到果实,靠自然界的馈赠就能养活自己,那么为什么需要辛苦劳作?非洲简直就是无所事事的天堂。
很多时候我觉得现代社会才是最悲哀的。仅仅为了养活自己,有一定的社会保障,我们需要如此努力,一周工作至少四十个小时。而看看动物世界,大部分时间动物都在休息,睡觉,玩耍,有大把无所事事的时光。当然有人会说,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不得安宁;这几年各地战火纷飞,人类社会又何尝不是弱肉强食,又何尝有什么安宁?
作者列举了几个最会享受无所事事时光的国家,包括我熟知的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英国贵族。最后作者花了大篇幅盛赞日本人无所事事的艺术。我非常震惊,居然有欧洲人去东亚寻找无所事事的哲学。难道东亚人不是以勤劳刻苦而著称的吗?我上网看了一下数据。我能找到覆盖国家面最广的关于平均工作时长的数据来自OECD。2023年社会平均工作时间最长的前三个国家是哥伦比亚,墨西哥和哥斯达黎加。日本居然是非欧洲国家里面排名最低的国家之一。我们的另一个邻居韩国还是比较符合我的预期,挤进前十。很遗憾,OECD没有中国的数据。2017年的Our World in Data工作时长数据库显示,中国排名第11,日本排名第43。数据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当然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和意义很难衡量,如果你去问一个老板,他员工的平均工作时长是多少,出于对于劳动者保护法的忌惮,他可能会报一个偏低的数字。而如果你问一个员工,他可能会出于怕被人发现自己偷懒,他会报一个偏高的数字。而且公务员,互联网员工和律师的区别都可以非常大。大城市的职工和乡镇的职工也可能存在比较大的偏差。我怀疑那些996的互联网民工可能根本都没有时间来参加此类调研。
然而工作时长并不表示工作就是必要的,就是对社会和公司有贡献的。书中说,有20%的工作岗位都是没有必要的。有些工作纯粹就是为了让老板觉得自己拥有无上权力。而有些工作则是时代的遗留,因为怕影响社会失业率或者其他和盈利无关的原因而勉强被保留--毕竟不是所有的机构都需要对盈利和效率负责。
作者说,要实现无所事事的三大因素是时间,强大的内心,和允许无所事事的时间和空间。我显然有时间和空间,我就差一个强大的内心了。感谢这本书为我的无所事事奠定了充分的理论基础,提供了可执行方案。我不再为这半个月的无所事事羞耻:毕竟我的前半生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人的活儿;毕竟中医也说我现在身体太虚了,非常需要躺平。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不停地刷手机看电视来填充我无所事事的时光,毕竟手机刷多了电视看多了眼睛是会干涩的。为了抵制自己去找事做来抵抗无所事事的冲动,我还给我自己找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勇敢的无所事事行为艺术家。于是,我的每一个无所事事的时光,都是一个行为的艺术,一个自我关爱的行为,一个挑战自我的历险,以及一场和工业社会、传统思维抗衡的革命。
中国好像没有这本书《The Lost Art of Doing Nothing》,但是有另一本叫做《The Art of Doing Nothing无所事事的艺术》。 我打算过段时间也找来看看。用我分享的链接买书我有返佣哦。希望你能支持我的写作事业。
我上一篇书评:穷查理宝典忘记插入购买链接了。见下:
作者简介:
作者旺财小姐姐,中国制造,美国加工,现身居硅谷。熬过CBD的夜,撕过大厂的逼,走过国际组织的场,现在来旷野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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