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山鬼
屈原〔先秦〕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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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的《九歌·山鬼》是一首充满浪漫幻想和细腻情感的诗篇，作为祭祀山神的颂歌，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和深邃意境，让人不禁深深沉醉其中。诗歌开篇描绘了一位在山间迎神的巫者，那隐约出现在山隈的倩影，既迷离又神秘。开头一句“若有人兮山之阿”，以远镜头勾勒出山鬼若隐若现的身姿，仿佛在茫茫山雾中捉摸不定。随着画面的拉近，诗人以极富生动的笔触刻画了巫者的装束：薜荔为衣，女萝为带，一派清新自然的山林气息。巫者微含笑意，目光含情，展现出独具灵韵的“山林神女”之美。尤其是“既含睇兮又宜笑”一句，短短十字，神情毕现，灵动之美跃然纸上。相比《诗经·卫风·硕人》中对美人容貌的堆砌铺陈，这样的描写更为简练且富有神韵。巫者自信满满地说出“子慕予兮善窈窕”，以爽朗活泼的语气直抒情怀，既为迎神之旅增添了几分热烈，也将神鬼传说中的灵动与人性化展现得淋漓尽致。![]()
镜头进一步转向巫者迎神的壮观场景：“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鲜艳的赤豹、斑斓的文狸，与芬芳四溢的辛夷花、桂枝共同组成了一幅极具想象力的车驾图景。这不仅符合楚地山神的神秘环境，也让迎神的气氛显得格外浓烈热闹。巫者驾着辛夷车，手燃桂枝，笑语盈盈，传递出迎神仪式中的欢愉与期待。然而，诗情并未止步于迎神的欢腾，而是随着“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这一转折陡然跌入低谷。巫者因山高路险而迟迟未能与山鬼相会，逐渐从期待转为失落。诗人运用一系列生动的画面，表现巫者四处寻找山鬼的情景：高山俯瞰，迷雾遮眼；幽林深处，昏暗如夜；风雨飘摇中，神灵的踪迹依旧无处可寻。“怨公子兮怅忘归”中的“怨”，是巫者对山鬼不临的失望；而“君思我兮不得闲”又体现了她转而为山鬼辩解的复杂心理。这种由失望到宽慰的情感转折，细腻且真实，折射出人们对神灵既敬畏又依赖的心态，也隐隐流露出诗人对人生短暂、命运无常的感慨。![]()
诗的尾声在一片雷雨交织、猿啼声声中徐徐落下。雷声滚滚，猿啼凄厉，风声飒飒，雨意冥冥，这些自然之音将山林的荒凉和神灵的不临渲染得更加浓烈。巫者悲叹“思公子兮徒离忧”，将无法见神的怅惘之情推至顶点，伴随着雨夜的凄凉氛围，化作余韵悠长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