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梁鸿,学者,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美国杜克大学访问学者。出版非虚构文学著作《梁庄十年》《出梁庄记》和《中国在梁庄》;学术著作《黄花苔与皂角树》,《新启蒙话语建构》,《外省笔记》,《“灵光”的消逝》、《作为方法的“乡愁”》等;学术随笔集《历史与我的瞬间》;短篇小说集《神圣家族》;出版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2017)和《四象》(2020)。曾获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散文家”,“2010年度《人民文学》奖”,“第七届文津图书奖”,“2013年度中国好书”,“第二届朱自清散文奖”,“2010年度《亚洲周刊》非虚构类十大好书”,“首届非虚构大奖·文学奖”,“新浪网十大好书”(2010、2013),“凤凰网年度十大好书(2010 2017)”,《当代》长篇小说2017年拉力赛总冠军,“《当代》长篇小说论坛年度五佳”、英国翻译笔会奖等多个奖项。论文曾获“《当代作家评论》奖”(2008年度),“《南方文坛》优秀论文奖”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2012)、“四个一人才”(2014)、“国家先进工作者”(2014)。
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再到《梁庄十年》
口述史与非虚构写作:以写作“梁庄”为例
口述史在人类学、社会学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关于它的理论探讨已经很多,我想就从我的写作实践中来分析我为什么、如何要使用口述史,希望给大家以启发。作为现在时存在的“梁庄”,它的生命状态、历史存在看似敞开,实则却被时代话语和概念叙述所遮蔽。如何最大限度进入内部,“口述”的存留是非常好的表现形式。“口述”要充分保持当事人的腔调、情感以及方言的形态,这样,才有可能触及到当地的历史、地理及声音的形态,以及当事人更加丰富幽微的存在。
“口述”并非只是佐证的方式,它就是主体。它不是工具性的,它本身就是历史与现实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形态就是主人公的精神形态。所以,“口述”在梁庄书写中是核心,“我”只承担穿针引线的那一部分,外部的阐释都是为口述以及口述者服务。但“口述”也并非原封不怕地呈现,它必然会有删减、强调等,但这也更显示出作者对调查对象的把握程度。
“口述”的非客观性、时间性以及情感性恰恰是它非常重要的特征,而不是缺陷。从“口述”入手,从它缺失的、当事人试图遮蔽的、或夸张等的某些部分,恰恰可以更好地分析出当事人的社会身份、情感状态以及背后更深远的历史原因。这也是“口述史”迷人和复杂的原因。作为写作者、调查者,要更宽阔把握与其相关的社会背景以及人性人生状态,才有可能对“口述史”有更深的理解和书写。
相关内容节选
横跨十年,继《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后,梁鸿重审故土,构建更为完整、曲折的农村变迁史。
2010年和2013年,《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相继出版,前者以梁庄和生活其中的人为切入点,勾勒出中国乡村的内部结构;后者则将目光投向离开了梁庄的人,讲述了背井离乡、散布全国的梁庄打工者们的故事。两部作品接连问世,令读者们将目光集中到了梁鸿的家乡——一个普通的河南村庄:梁庄。梁鸿成功地向读者们展现了真实的乡村图景,并以此映射出中国近几十年来剧烈变化的社会环境,以及农村面临的转型困境。十年后,梁鸿再次将梁庄带回我们的视野,接续前两部的主题,重新审视故土,为读者们构建了一部更为完整、曲折的农村变迁史。
再访逃离村庄的年轻人、背井离乡的打工人,记录时代转折下真实的个体命运。
十年间,梁庄整体面貌发生巨大变化,梁庄人也在时代转折中迎来各自不同的命运。本次返乡,梁鸿再一次走访那些当初离开家乡的打工者:当初怀揣一百万现金、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万敏,在北京漂流许久之后返回故乡的梁安,*一个移民西班牙的打工者学军,吴镇的*个千万富翁秀中……他们中的一些人回到了故乡,一些人誓死不归,一些人则遭逢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时间飞逝,站在他乡与故乡、梦想与现实的十字路口,少小离家的人们又将何去何从?
穿过偏见与歧视、流言与恶意,传递梁庄那些“消失的女人们”真实的声音。
“女孩子们就是一个‘芝麻粒儿那么大一个命’,撒哪儿是哪儿,地肥沃了,还行;地不行了,那你就完了。”在梁庄,生而为女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人们却常常忽视她们的存在:她们刚一出生就面临歧视性的环境;稍长大之后,又在毫无自我保护意识的情况下进入青春期;蕞后在婚后成为某某的母亲,某某的妻子,蕞终失去自己的姓名。此次返乡,梁鸿寻回了村庄中“消失的女人”,久别重逢,畅谈她们从小到大面临的种种不为人知困境:家暴、偏见、歧视、流言蜚语……“我想把她们聚拢在这本书中,让她们重新在梁庄的土地上生活,尽情欢笑、尽情玩耍。”
梁鸿
为什么要再写“梁庄”?“梁庄”新的表现形式在哪里?新的思想和新的哲学在哪里?
这是我放在文档开头的一句话。每天打开文档,首先看到的就是这句话。它会让我有那么片刻的停顿,犹疑、思考,也是提醒。这一发问,既是就现实而言,也是就文学而言。
中国当代村庄仍在动荡之中,或改造,或衰败,或消失,而更重要的是,随着村庄的改变,数千年以来的中国文化形态、性格形态及情感生成形态也在发生变化。我想以“梁庄”为样本,做持续的观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我个人去世,这样下来,几十年下来,就会成为一个相对完整的“村庄志”,以记录时代内部的种种变迁。
从结构而言,“梁庄十年”仍然以个体生命故事为基本内容,他们的出生、成长、死亡是最值得书写也最迷人的事情;其次,也会把“梁庄”作为一个有机体,它的某一座房屋,某一处花园,都是生机勃勃且意味深长的事情,都值得细细道来。
但是,好像还有什么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作为写作者和生活者的“我”与梁庄人之间关系的变化。
这十年之中,我仍然保持着一年回家两到三次的节奏,每次回家——一开始是父亲陪着我,2015年以后是我的姐姐们和霞子陪着我,我都会坐在村庄路口的红伟家,和大家一起聊天、说话、打牌,间或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大家打招呼,或聊几句天。五奶奶还是其中蕞活跃的、话蕞多的,大堂哥仍然经常醉着,龙叔仍然在那个大茶杯里泡着酽酽的浓茶,一句话一口痰,花婶仍然站在门口,勉强撑着笑容。我看着他们,看着时间在他们脸上慢慢流逝,就像看见我自己和我自己的生活,我也在变老,也在时间之中,我的父亲已去世,我身边的那么多人,一个个去世。我们互相看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无法分出彼此。
我到每家聊天说话,找各种理由,组各种饭局,老年人的,青年人的,小孩子的,把吴镇的饭馆吃遍,我也在各家吃,在丰定家、赵嫂家、五奶奶家,谁回来了,谁又走了,都是吃饭的理由,我出入他们的厨房就像在我自己家,因为他们知道,我自己家的房屋已经几成废墟。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我和梁庄的关系变成了一个人和自己家庭的关系。爱,欢喜,关心,深深依恋,但同时也忧心忡忡。我就像一个孩子,蹦蹦跳跳的,依赖梁庄,喜欢梁庄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我的爱多得我自己都兜不住,要溢出来。他们不知道我那么爱他们,不知道我在听到他们的快乐时有多快乐,听到他们的悲伤时有多悲伤。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荣幸。
从最初的“看山是山”,看到了梁庄、五奶奶和无数的亲人,到“看山不是山”,每种事物、每个人的身上都被赋予无数的镜像,现在,又回到了“看山是山”的状态。
五奶奶就是五奶奶,明太爷就是明太爷,吴桂兰就是吴桂兰,梁庄、吴镇和所有的历史都隐在后面,没有地域性格,没有社会因素,我只看见他们的容貌,他们的欢笑、悲哀,看见他们身后的那个空间,电线杆、老公路、燕子、湿得要滴下水的乌云。我看见的是他们本身,非常具体,他们的每一个行动、表情和神态,都如浮雕一样,栩栩如生,超然于时间和空间之外。就像我们看待我们的亲人,你很难用一种整体性来叙说,因为你和他/她太熟悉了,那么多细节交织在一起,根本无法用抽象的概念来衡量。
这几乎让人吃惊,而且感觉美妙。因为有共同的经历和度过,因为有真实的时间长度和真实的人生长度,感觉到人物本身也具有矗立于山河之间的、近乎永恒的真实性。包括我自己。我觉得我真的成为了历史中的一分子,消融在梁庄,和梁庄人一起,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看历史洪流滔滔而来,共同体味浪花击打的感觉。
最终,我想形成一种长河式的记录。
时间的长河,生命的长河,一切都浩浩荡荡,永不复返。湍水,一条抽象的、具象的河流,承载了一代代人的到来、成长和离去。我想写出这长河般浩浩荡荡的过程,想让每一朵浪花都经过阳光的折射。
这也是“梁庄十年”最根本的思想起点和哲学起点。
我也期待着,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2030年,2040年,再写梁庄,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梁庄,梁庄里的那些人,五奶奶、姐姐、霞子、龙叔、阳阳,很多人,他们会是什么样子,我充满好奇和期待,我几乎等不及时间的到来。
但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第三期(线上)以“口述史的多维视角与跨界融合”为主题,邀请国内口述史研究领域的著名专家学者,开设为期10天的系列课程。本期研修班涵盖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文学艺术、经济学多个学科,旨在展现口述史研究的多元视角和跨学科魅力。课程内容丰富多样,既有口述史的理论探讨与方法论辨析,又有口述史在博物馆展览、非虚构写作、纪录片创作、社区研究等实践领域的创新应用。无论您是口述史的初学者,还是业已从事相关工作的实践者,都欢迎参加本期研修班,共同探寻口述史研究的无限可能。
扫码加入微信交流群,了解最新口述史资讯:
完成全部课程学习并考核合格者,由中国人民大学颁发《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第三期)》结业证书,证书统一编号,可登陆中国人民大学终身学习服务平台查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