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我的不幸我的幸II苏淑婷

文化 2024-11-01 05:00 江西

我的不幸我的幸

☆苏淑婷

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就哭着埋怨父亲，是他让我成为最不幸的孩子。哦！不，还得加上世界上，这样才足以表达我的委屈和不满。

我的脚并无残疾，可是却像祖父和父亲的脚一样，清明一过，天气转暖后就“病了”。这病似乎又不算病，就是一走路脚上就长水泡，会在脚底，在脚面，在脚趾头缝间疯狂生长。刚长出来是个硬疙瘩，一碰就疼，很快就长到葡萄般大，里面全是黄色的水，脚一沾地，水泡被挤压，钻心地疼，走路就一瘸一拐了。为了尽快好，祖父教父亲用火柴烧红针尖，扎破水泡，把里面的水挤干净，疼一两天就好了。可是扎破皮挤完水后，感觉脚就像被剥了皮又把皮重新粘在肉上，疼得感觉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父亲把这个方法也教给了我。因为祖父的四个儿子里，只有父亲的脚是这样，父亲的三个孩子里，只有我的脚是这样，我第一次明白了这叫遗传，遗传性的疾病，无药可医。

懂事后，我痛恨我的脚。去村头上学，走到一半时，脚底就隐隐作痛，到了学校，水泡就凸出来了，还不只一个。课间去厕所的功夫，水泡又变大了，待到放学的时候，我便成了踮着脚走路的瘸子。熟悉我的小伙伴都知道是我脚疼，不熟悉的小孩子常常指着我惊呼：“看，那女生是个瘸子!”调皮的还会学着我的样子在我前面走几步。我想追上去骂他们，可是我走都走不快，只能憋着满肚子的气回家给母亲撒。

暑假了，小伙伴们去地里拔草捉虫，去镇上逛集看戏。一起开开兴兴地跟着去，最后总是我一个人哭着回来。因为我的脚才走一会就会疼，慢慢跟不上他们了，他们嫌我走的慢，跑不动，不等我就跑了，而且我一瘸一拐的样子他们不喜欢。

每个夏天水泡都会纠缠折磨着我的脚，长了破，破了长，脚底的皮褪了好几层。母亲每晚看着我溃烂的脚底，都要皱眉。她把我的脚轻轻放在她腿上，小心翼翼地用针挑破大的水泡，剪去快好的地方的皮，再轻轻擦洗。一疼我就嘟着嘴问母亲为啥老天让我遗传父亲这讨厌的脚病，甚至恶狠狠地说，与其像瘸子走路，不如不要这双脚了，还会用自己的拳头砸向那惨不兮兮的脚。

母亲急忙阻止我，耐心地说：“不要胡说八道，只是脚上有几个水泡，你看你爷爷和你爸爸，脚上再多的水泡，也该干啥干啥，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哪样少了？等秋来凉了，水泡就不长了，你想跑多快就跑多快。疼一阵子就不疼了，可是你没有脚了，那就真的被困住一辈子。”

我的心软了下来。我想起爷爷带着我和堂妹在地里给牛割草，一瘸一拐地起来蹲下，手握镰把的地方全是水泡，爷爷似乎不疼，一把一把用力地割着，回家的时候，爷爷怕我脚疼，把我放在装了八成满的背篓里，背在背上，他一瘸一拐，我一颠一颠，夕阳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很美......

我在灯下看着父亲挑破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水泡，里面已经成了红色的血，父亲疼得倒吸一口气，挤出了里面的血，挤完后，紧紧攥着颤抖的脚，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随后父亲在脚底垫了一些棉花，穿上袜子，轻轻套上鞋，瘸着去了后院，拿起铁锨，收拾起猪圈里的粪。

我的脚也有幸福的时候。母亲为了让我的脚少长泡，就会想尽办法让我的鞋舒软。家里其他人的鞋都是母亲半手工，半缝纫机做好鞋帮，拿到绱鞋那，绱成塑料底，不仅省力，还耐穿。只有给我做鞋，母亲会纳千层底，为了保证足够柔软，做好以后，她用手和鞋刷柄反复揉搓，母亲手上的温度留在了新鞋上，也留在了我的心里。

夏忙的时候，只要我脚上一长泡，母亲就让我留在家里烧水做饭，这些活总归比在烈日下暴晒轻松许多，姐姐总说母亲偏心，母亲就让姐姐看我的脚，姐姐便不再说什么。我也会和姐姐一起拉麦子，空车的时候，姐姐就会让我坐上车，她拉着我走，上坡的时候，看着姐姐弯下瘦弱的背，我偷偷下了车......

夏来夏去，我的脚疼依旧如影随形。只是初中的时候，骑自行车上学，不太走路了我的脚就和正常的脚一样。我跟母亲说，不走路真好！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咋能不走路，你的脚少走路就好，要想少走路，你就得多读书，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不用在田间地头走，脚就不疼了。也许你的脚疼就是为了让你停下来多读书呢！”

母亲的话让我豁然，我不再追逐别人的脚步。我在家看书学习，慢慢地，我在书里找到了路，去了我的脚不能到的远方。

如今如母亲所愿，我不用东奔西跑走来走去，但是母亲还是会关心我的脚。我带孩子出门游玩，母亲看着我的微信步数问我脚上有没有长泡。我看着脚底透明的水泡，对母亲说：“没长，我的脚好了，哪都能去了，我不怕疼了。”

是的，我不怕疼了，小时候只有脚底那一点疼就觉得痛苦不堪。现在知道了生活里“疼”的事有很多，也理解了母亲说的那句“疼一阵就不疼了”。就像生活里遇到的“难”，也是“难一阵就不难了”，风物长宜放眼量。

我的脚，年年都会破皮再长出一层新的皮，宛如新生。我想我新生的脚走的也该是新的路，勇敢前行，痛并快乐着！

我的脚，我的不幸我的幸！

作者简介

苏淑婷，笔名微语。陕西宝鸡人，小学语文教师，热爱教育事业，热爱文字和写作。偶有作品散见于《中国劳动保障网》《少年月刊》《家教》等报刊，指导学生作文散见于《天天读写》《中学生阅读》《作文周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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