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着鸭子的嘴,河狸的尾巴,水獭一样的手手脚脚。它们是生蛋的哺乳动物,也是非常原始的单孔目动物,会用电磁感应来捕猎。鸭嘴兽可以说是我心目中最酷的动物了。
自从脚受伤后,我每周的工作时间就缩短到了三天加两晚,可支配的班余时间突然富裕起来,找到一只鸭嘴兽并狠狠看一眼的计划也就自然浮出水面。
霍巴特虽说是塔州最大的城市,河流也曾因工业深受污染,现在仍然是鸭嘴兽的栖息地之一。发源于威灵顿山的Hobart Rivulet,据说是市区内最有机会看到它们的地方。十九世纪时,这条溪流不仅是早期殖民者的饮水源,也是后来酿酒厂的水源和磨坊的动力来源,旧日霍巴特就是沿着它逐步生长的,而如今的城市CBD则正盖在它的上方,直到Macquarie Wharf处钻出沟涵,排入德文河。
但其实离开CBD往西走不到十分钟,溪流就开始回归自然堤岸的样子,看得出活化改造的痕迹。从城市中心一直到威灵顿山脚的Cascade Brewery,一路上都由公园绿地连接,是很受市民欢迎的骑行散步遛狗步道。Cascade Brewery始于1824年,是澳洲最久远的还活着的酿酒厂,门前的河岸花园明媚动人,控制水流的坝修建了坡道,明显不是留给人爬的。
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想来河边走走,虽然我住的地方离得并不近。鸭嘴兽是夜行动物,晨昏时分也会出巢活动,冬季因为气温低,它们不得不延长了捕猎时间,于是我会在阴天的下午随机出现在河岸一个点,一瘸一拐沿河走,边走边盯着水面,“鸭嘴兽的嘴有弹性,摸起来像硬一点的耳垂”,我记得有人如此描述质感,看着河床每一颗圆圆扁扁的石头都像是它的嘴巴。
↑塔斯马尼亚原生走地鸡
↑黑噪钟鹊(澳洲喜鹊的塔州亲戚)
虽然我很努力地扫描河面,但也只能看到一些塔州原生鸡在草地觅食偶尔过来喝水,脑壳顶上则满是葵花凤头鹦鹉震耳欲聋的鸟鸣,唯一出现鸭嘴兽身影的,只有布告栏和垃圾桶上贴着的相关传单,来自本地的民间组织Hobart Rivulet Platypus,一个致力于保护霍巴特鸭嘴兽的NGO。他们一方面是河流权利的代言人,一方面沿河布置了监控相机,全天候随时出击拯救被垃圾缠住的鸭嘴兽。也难怪本地种群能在如此城市夹缝中得到修复。
可屡次散步依旧一无所获,虽然我也会不自觉欣赏起后院朝着河岸的漂亮房子,看阳光狗狗在令人艳羡的城市水脉旁抖擞毛发。问过常来散步的老爷爷,他的答案是直截了当的没见过,让我当场想要放弃计划掏钱进动物园。
就当我垂头丧气时,在威灵顿山脚遇到一棵巨大的橡胶树,地图上甚至都有它的名字(The Ancient Blue Gum Tree/The Fossil Giant Tree),本着“哪棵树头大哪棵就是乡里话事人”的潮汕朴素信念过去跟它说说话,触摸树干时如有神迹,风在林间唰啦作响,转头看到一只年轻笑翠鸟就站在树旁铭牌上,若有所思,像只粘土捏成的毛绒玩具。
一顿屏息后发现它并不担心我的存在,我就看着它自顾自下地翻找猎物,叼回枝头,在四周飞,往我头上飞。这片林子像刚经历火灾,林下都是黑色的焦土,倒是让我观察得更方便了。笑翠鸟的体型是翠鸟家族中最大的,因为豪放的叫声而得名。它们终身一夫一妻,且和子女共同生活甚至三代同堂。
它和鸭嘴兽,和鸭嘴兽一样单孔目的小兄弟针鼹,正好是2000年悉尼奥运会三只吉祥物。
意外的邂逅,穿过树的风,和自然的肌肤相亲,独自放空时无由来的感动,搜寻过程中这些副产品令人上瘾。我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收集信息。
鸭嘴兽生性胆小,独居,除了繁殖期不会出现在别兽的领地,所以在野外想要遇见它是不容易的。霍巴特虽有本地种群,但河流的每一段都与马路及社区相距太近,鸭嘴兽不太可能在人类活动包围下光天探头,难怪只会出现在三更半夜的摄像头里。
计划的下一步,我试图在网上找到鸭嘴兽现身的热点地图,考虑和霍巴特的距离远近,很快便画出了第一次出征的线路图。我发现但凡是不涉及工作和正经学习,我的执行力强得惊人。PlatypusSPOT是一个可以上传鸭嘴兽目击记录的网站,可以用来验证信息的有效性。
沿德文河往北走,楼房逐渐稀疏,过了第三座桥进入完全淡水区,路随河转向西,景观也从河口湿地变成山林河谷,车载播客的驾驶体验轻松舒畅。
↑Lachlan River
↑太平洋黑鸭
Salmon Ponds是南半球第一个鳟鱼育苗场,从1864年开始,澳洲和新西兰所有的河流湖泊水库里的鳟鱼全都源于此地。但除非你是个钓鱼迷,并不值当花十刀门票钱就为了进来转转喂喂鱼。
↑虹鳟
可我并不是冲着它们来的。养鱼池边上的Plenty River,除了远道而来的鳟鱼,还生活着鸭嘴兽,据说经常通过隧道进入鱼池捕猎,园方还贴心地标识了鸭嘴兽进场吃自助餐的路线。
按着指引转了两圈,到河边蹲了半天,又照指引转了几圈,一无所获,在鸭嘴兽的必经之路坐下了,手机没有信号,座位罩在柳树树荫下心情稍微平复,但周围的鸭子没由来地扑腾大叫嬉戏打闹,且河对岸满山坡的羊咩咩合奏,让我气全打这两处来。
说起来鸭子算是适应人类存在最成功的动物之一了吧,码头、城市公园、我经常送货的大型购物中心后门垃圾处、霍巴特烈士纪念碑前喷着火的小水盆,鸭鸭都镇定自若来了就是自己家。那我决定了,下辈子投胎要做鸭,到所有令人羡慕的好地方去,对着苦于签证的移民嘎嘎大叫。
可能是因为冬天闭园的时间比较早,一直等到三点钟才舍得走,能蹲到日落时分大概会有更多机会。继续往西开,在Tyenna River汇入处和德文河分道扬镳,这条支流也是受钓鱼佬欢迎的宝地。到了Westway镇上河面才向公路打开,找了一会同样没有收获,但河岸树很美。
再往西河水变得湍急,虽然路和河水反复交叉蜿蜒但是没有任何停车的地方,此处已到Mount Field国家公园的入口。此行最后一个目的地,是山脚一处露营地,据说很多住客都在这见过傍晚活动的鸭嘴兽,可我发现除了真的进到campsite里,好像没办法靠近这个河段。
四点钟过后的山阴面确实有空手而归的气氛,在没有来车的公路原地掉头,停在路肩密林不服气,又研究起地图来,才发现往后一个路口,有条小道通往营地的背侧,甚至有座桥跨过Tyenna River,这应该是我下到河面的唯一机会了。
拐进小路开没一阵迎来一辆皮卡,车上大哥没有友好的表情,盯着我略带狐疑。回想一下并不记得有看到“私人道路”的标识,硬着头皮往里开,开到桥处才发现有道铁栅锁着,这里是国家公园的后门,只许工作车辆进出。原来大哥是这个点正好下班回家,遇到还有傻子来上班非常诧异。
这道空气墙并不妨碍我的探索,桥头左侧有一小块合法又合乎我心意的停车地,沿河往上游走就能通往营地背面几乎与世隔绝的河岸,我感觉目击鸭嘴兽的黄金条件正在一个个打上勾。
桥下正好是一道水坝,往里走,除了远处的水声,这里安静得只有我的轻微脚步声,河岸植被茂密,甚至藏着一道铁轨,而河面平静如湖,日暮时分的倒影可以轻松分辨出任何水面的动静。正当我激动又小声地跟鱼鱼分享这个情况时,鸭嘴兽就现身了,在我脚下不远处的水面,潜入水中几乎没有水花,涟漪以完美同心圆向外波动,和水流中的石头大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躲在一个男孩躲在这树那树后偷看水面且在心里无声大叫的一连贯场景,听轻轻“啵”一声看鸭嘴兽出水,宽大的喙浮在水面缓缓转向,这便是它用电磁感应来定位猎物的工具,非常灵活地钻入水中,等一到两分钟后便能再看一遍。
↑暗光里相机吃力的快门让我不得不思考攒钱买新相机的事
↑手机录的视频也是糊如座机
看了鸭嘴兽几次潜水觅食,看了它在水面用后脚挠挠身子,又看它游向对岸树根交错处应该是回了巢,第一反应依旧是不够看看不够还想看,但心底有成就感,像在现实世界里用正确解题思路答了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