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第2114篇学习笔记
★摘抄自2024年11月30日《人民日报》全部6篇散文
01 边城翠翠(大地风华)
从边城归来,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眼前仍晃动着那根光泽锃亮的钢缆。它穿过船体上的铁环,横跨江面固定在岸边坚实的墩座上。我们上船后,一个苗族青年手持带有凹槽的短木棒,在钢缆上一卡一拉,船就顺着钢缆驶向对岸。由沈从文《边城》开篇时提到这7个“一”,巧妙地铺开,便牵出了一个动人的凄美爱情故事。从此,翠翠就活在许多读者心中,沈从文的名字也和边城紧紧地连在一起。2021年秋天,我第一次来边城,是特意来寻访边城故事的诞生地。当时,我发现白塔下河边上耸立着两架水车。这是《边城》中没有提到的。可这两架水车,却勾起了我一番感慨。 水车极自然地成了见证边城巨变的“时光老人”。我白天在边城看到水,看到牌楼、石桥、村落、街道、小巷、码头和木船、竹筏、客栈、饭店门前悬挂的酒旗、灯笼,还有已被岁月风雨冲洗和人车踩出的深浅不一的印痕。这一切都在被旋转歌唱的水车日夜不停地召唤着。我在茶峒师范原址,看到依山而建、青瓦重叠有序覆盖的音乐教室,似已有近百年历史。每一片瓦都是一个欢乐的音符,似甘霖夜露、月色花香,在滋润边城一代又一代的心灵。想起沈老先生在书中所言:“一切河流皆得归海,话起始说得极纵远,到头来总仍然是归到使翠翠红脸那件事情上去。”可令人感叹惋惜的是在这个一脚踏三省的茶峒,翠翠与傩送等待的“明天”始终没有到来。反而在一个风声、雨声、雷声交加的夜晚,木船被波浪卷走,白塔被洪水冲塌,老船夫在风雨嘶鸣中死去,只留下翠翠和一只黄狗……返程途中,我想起沈老先生在《边城》中的一段话:“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的骨血如生的人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说得真好,真妙!我想沈老先生若地下有知,他看到今天的边城铺开的瑰丽画卷,激荡的历史回响,呈现的美好生活风情,他或许会写一个《边城》的续集,描绘当代翠翠的传奇。02 苏轼与岭上梅(文思)
苏轼的文字给人最直观的印象,莫过于他总是心怀热情,从朴素的生活中挖掘出诗意和乐趣。在苏轼眼中,惠州风物宜人,漠漠江云、潇潇海雨中,桂花香气遇水成滴盈盈欲坠,新鲜的荔枝像小火球一样挂在枝头,橙黄的柑实、朱红的橘子、紫红的杨梅,岁岁都是好收成,且价格极廉……身为老饕,苏轼自然要一饱口福。岭南的荔枝果然清甜可口,他又辗转购得羊脊骨,点以薄酒粒盐,烤至微焦,剔食佐酒,乐此不疲。白鹤峰上的小房子盖好了,终于能披散头发,躺在小藤床上,宽心睡上几觉。哪管窗外春日迟迟,先生犹在梦中。 这一幕幕剪影,固然源于苏轼那自适的天性、诗人的敏锐,可也确为自觉的智慧。苏轼是很清醒的,“一生忧患,常倍他人”,把生命的热情燃烧在此刻也就不失为良方。正如寓居惠州嘉祐寺时,苏轼常往松风亭散步,可年近花甲之人,早过了牵黄擎苍、立马射虎的年纪,有时脚软筋疲,望着不远处的亭宇,不知如何走到。一日,苏轼忽然想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于是坐下歇了歇脚,掉头回家,自觉如钩上的鱼儿,忽得解脱。读苏轼这个时期的诗文,很难不被他精神世界的圆转无碍打动。宋人常说子瞻好辩,其实最难的还是开解自己。早年谪居黄州时,苏轼常常思念家乡眉州,他就想长江水中有一半是峨眉山的雪水,自己饮食沐浴都取此水,和身处故乡也就没有太大差别。登岛前,苏轼已与家人诀别,天涯海角,这回连山与水的精神联系都无法攀借了。周遭海天无际,故乡渺不可见,看来是很难回去了。
03 橘香黄岩
40年前,父母从部队转业,我随之来到浙江黄岩。初到黄岩,正是橘花绽放的5月。在湿润的空气里,扑鼻而来的是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我与黄岩的相遇,就在橘香中开始。 当地很多人喜欢去橘园走走。暮春时节,橘树上一串串洁白的橘花,像一粒粒爆米花,在微风中摇曳飘落。橘农说,别看现在树上有那么多的花,真正坐果的还不到1%。原来,这些生命的美好如此短暂,却给人间留下如梦的香甜。 接下来的整个夏天,橘树成了黄岩无处不在的背景。城里城外、门前屋后,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树干并不高大,身姿也算不上挺拔,树皮粗糙又皲裂,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因数量实在太多,它们日复一日地出现在黄岩人的视野里,渐渐地,人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视而不见。然而,这些橘树却毫不在意,默默经受着时间的考验。绵绵的梅雨季节,雨滴不停地敲打着叶片,它们纹丝不动;炽热的阳光里,它们依然挺立;呼啸而过的台风,像是要将一切席卷而去,橘树却只是摇晃着身躯,用坚韧的根系紧紧抓住脚下的土地。中秋节一过,黄岩的街头巷尾,开始出现橘农挑早橘担子的身影。在黄岩蜜橘众多品种品系中,早橘是小家碧玉型。它的个头小小的,外表青翠,拿在手中,刚好盈盈一握。轻轻剥开薄薄的果皮,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放入口中,先是轻微的酸涩,随后丝丝甜味蔓延开来,满口清新。橘熟时节,我们会把五六个一串的橘球,连着几片叶子一同剪下,拿回家挂在床头,为家中增色添香。遥想当年,朱熹在黄岩讲学之时,漫步于池边,望着那一片葱郁的橘树,写下“君家池上几时栽,千树玲珑亦富哉。荷尽菊残秋欲老,一年佳处眼中来”。
04 春不老
每年立冬前后,就到了腌雪里蕻的时节。屋前楼后、窄巷里,晾衣绳上晒着一溜绿莹莹的雪菜,这是北方入冬前的必修课。 雪里蕻,又名雪菜、雪里红、霜不老、春不老等。我尤喜欢它的乳名“春不老”,虽属冬菜,偏偏有颗春天的心。天寒地冻,白雪皑皑,雪菜独青,像极了大自然的恩典。 爷爷干了一辈子驾驶员,走南闯北吃遍各种美味,却独好这一口。他最拿手的是雪菜蒸蛋和雪菜炒肉。雪菜蒸蛋,讲究嫩和鲜;雪菜炒肉呢,剁蒜末、干煸辣椒、五花肉丁翻炒,出锅时动作要快,以免雪菜变色发黑。我盯着盘子,光挑瘦肉丁吃,爷爷抬起手刮我鼻子,笑道:“小馋猫,和你爸小时候一样!”得爷爷家传,母亲也学会了腌雪菜。她专门去集市上买头茬雪里蕻,茎叶碧澄透明,嫩得掐出水来。刚买回来的雪菜,择掉黄叶、分成小把,用细绳捆扎好,依次晾在室外,经受风的洗礼。傍晚时分,母亲从外面抱回家来,一蓬蓬的雪菜蔫头耷脑,却越发青绿。放在案板上,撒上两把细盐,一遍遍地来回揉搓,案板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最后,把裹匀盐粒的雪菜,一层层码在瓷盆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那只鼓着大肚子长了包浆的豁口瓷盆,是父亲当年去景德镇出差时背回来的,成了镇家之宝。连续几天晚上,母亲都会洗净手翻咸菜缸。我伏案写作业时经常跑过去探头看看,觉得这是件隆重且好玩的事情。又入冬了,母亲运气好,又抢到了头茬。香味丝缕散开,一室的清芬。碗中的雪菜舒展身段,绿意挑逗味蕾,又馥郁心田,顿觉满目生机。哦,春不老,原来是让春天永驻心底。
05 淘茶记
仙女山地处渝东南,方圆数百余里,其气候温和,土质不黏,雨水适量,应是种植茶树的好地方。可当地人硬说山上不产茶。我们上山避暑,喜欢买本地茶来喝,每见有茶叶卖,我便去询价。卖茶那人,胖而壮实,颇有眼色,见客人欲买茶,便取价格适中的,用玻璃杯泡了,任人随意品尝。 绿茶要喝新茶,其味不苦、非刺激、无怪异,妥妥的清新可口,喝下去,便如醍醐灌顶,就连出气都曼妙飘柔,岂有不身心俱爽的! 于是就动手挑选。拿起茶叶先闻一闻,必须要有清香味道,而非陈腐不鲜了的;再看看成色,也绿茵茵的,与新叶色泽相近;如果允许,拈上几条干茎,放入口中咀嚼,味若新炒。如此,绝对是今年新茶,无论价钱高低,总有几分品尝之妙。 这般去挑选茶叶,不能叫作买,只能称之为淘。淘就是反复选择了。所谓淘茶一说,即挑选茶叶时,还要冲一杯泡泡,闻其气息,观其色泽,品尝其味道,再来决定此茶购买与否。上山淘了新茶,随手一泡,其味醇正、其汤郁青、其气馨香,那样的茶叶就算你赚到了。
06 五村印象
我们要去一趟村里看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泽普县古勒巴格乡尤库日喀拉尤勒滚村。 “尤库日”的意思为高处,象征着志存高远。“喀拉”是黑色的意思,大地的色彩。“尤勒滚”说的却是红柳,红柳可以防风固沙,不畏寒暑。当地人也觉得村名太长了,就简称五村。当然,还有一村二村三村,乃至七村八村。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新疆地方太大,邵雍先生要是来到这里,这首诗怕是不够贴切了,要改成:一去二百里,烟村四五家。 这些年去了太多次新疆,此地可以涤荡人的心灵。这里便是一部大书,大书上一切都欣欣向荣。 我们去的五村也是。临近村,那些枣树早早候着,风吹着累累垂垂的枣子,都已泛红,阳光照过,是安详的气象,又是喜庆的气象。还有杏子。杏子都熟了,摘下一个,酸酸甜甜,嘴里好像有人弹着冬不拉跳起了舞蹈。那些玉米地绵延着,一眼望不到边,碧绿绿,极莹润。农家院子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种些瓜果蔬菜。农人的后园,断然不会想要苏州园林式样的假山池沼。但推开窗,推开门,入眼是一片碧绿的菜畦,这是劳动人民耕读传家的本分,是生活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