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news｜路易丝·布尔乔亚的柔软与硬核

在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的展览“路易丝·布尔乔亚：⽆意识的记忆”中，我们看到了这位法裔美国女性艺术家在雕塑领域卓越的创造力、她与意大利艺术的深厚联系，以及她的当代艺术作品与古典艺术产生的有机对话。这为观者全面而深入地了解路易丝·布尔乔亚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

对于布尔乔亚的个人经历，很多人并不陌生——由于母亲的不幸和对父亲的爱恨交织，布尔乔亚经历过长达30年的精神治疗。这段经历开启了她后续的创作，使她的作品更多表现创伤、修复和变形。

此次展览中的作品“牢笼”系列便是以封闭空间和个人物品，象征着心理创伤的内在世界。布尔乔亚通过艺术创作，面对并处理个人创伤，重建自我认同。

令人意外的是，跟随着亨利·洛文菲尔德医生进行心理治疗30多年后，布尔乔亚否认了心理治疗的作用。相反，这段精神分析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心理分析的形式，通向潜意识。这个过程中，她更像将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的位置，去完成自传式艺术创作。

在“秘密花园”里《蜘蛛》雕塑，是她利用艺术方式化解她个人的创伤和心理问题的典型例子。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她内在母亲的情感，也象征着外在的保护与韧性，与此次展览赞助方FENDI崇尚的女性力量不谋而合。

在卡拉瓦乔展厅，中心摆放着的《20号牢房（肖像）》探讨的是情感的亲密和心理的深度。这件作品用钢铁、织物、木材和玻璃创造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暗示了个人创伤的遏制以及自我与他人的复杂关系。德勒兹的褶皱概念，即内部和外部不断相互影响，在这里充分体现。牢房里的两个头在无声地交流，强调了塑造我们内心世界的不言而喻但深刻的情感交流。

当我们通常认为古典艺术和当代艺术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时，博尔盖塞美术馆试图用这场展览拉近艺术家、文艺复兴大师和普通观众之间的时空和文化距离。实际上，布尔乔亚初次与意大利艺术的邂逅发生在1939年前后，此后，她曾在1960和1970年间多次到访意大利不同地区，受到大师贝尼尼、卡拉瓦乔等大师的影响，开始接触大理石材料，以表达对传统艺术的理解，并为其赋予了新的生命力。

此次展览，布尔乔亚的作品展示了她对青铜、布料、大理石等材料的大胆实验和创新，通过组合、拆解和重组，创造出她独特的艺术语言。她的创作实践结合了她在数学、建筑和写作等多学科的专业知识，使作品更加丰富多彩。

同时，布尔乔亚还通过现代艺术的视角重新诠释并转化了意大利巴洛克艺术的经典元素。她的作品中频繁使用身体和性别的隐喻，例如《螺旋的女子》和《20号牢笼（肖像）》，在这些作品中，身体的姿态和结构被重新定义，性别的流动性和多样性自然地流露出来。

类似地，博尔盖塞美术馆的收藏《沉睡的赫尔玛弗洛狄特斯》也通过结合男性和女性特征，挑战了性别的传统观念；布尔乔亚的“牢笼”系列，通过对物体和空间的封闭与开放、分离与连接，深入探讨了情感的表达和心理状态。而这种情感和心理层面的探索，在博尔盖塞美术馆的许多巴洛克作品中也有体现。

布尔乔亚用罕见的天然浅粉色大理石，雕刻出一株少女形状的植物，创作了《修剪植物》这一寓意丰富的作品。它象征着从青春到性成熟的成长和转变，反映了生命的自然进程。在克里斯蒂娃看来，创伤打乱了线性时间，让过去的经历侵入现在。《修剪植物》体现了这种创伤的破坏力，因为看似平静的成长过程实际上充满了潜在的张力。

与此同时，隔壁展厅的卡拉瓦乔作品《手捧水果篮的男孩》描绘了一个年轻人手捧水果篮的形象，象征着生育和丰饶。这幅画与布尔乔亚的雕塑产生了共鸣，二者都探讨了成长和青春之美的主题。正厅中央的贝尼尼动态雕塑《阿波罗与达芙妮》捕捉到了达芙妮变成月桂树的瞬间。这一蜕变主题正是布尔乔亚《修剪植物》创作的核心，展现了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转变的动人时刻。

楼上展厅的《存在结构：牢笼》巨型装置，是一个建筑空间，是个人和集体记忆的容器，里面充满了让人感到舒适和不适的物品。德勒兹的根茎概念具有非层次化和相互关联的结构，每个牢笼系列都创造了一个超越线性叙事的意义和情感网络。放置于此处的提香的《神圣与世俗之爱》将两种形式的爱并置，反映了人类情感的二元性。《牢笼》同样将舒适与恐惧、爱与创伤情感并置，创造了一个复杂的空间叙事，挑战了观众对所谓二分法的认知。

通过这些艺术品的展示，博尔盖塞美术馆弥合了古今之间的鸿沟，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对话空间，成长、记忆和情感的复杂性在不同材料、风格和时代的并置，创造了超越时间的动态对话，让观众反思艺术表达的连续性和演变。布尔乔亚的作品不仅纪念了她的艺术遗产，还重申了古典艺术在当代话语中的永恒意义。

ARTnews：筹备此次展览的最初驱动力是什么？

克洛·佩罗尼：主要来源于布尔乔亚作品与意大利艺术的交集，我们探讨如何通过当代视⾓，重新诠释古典主题，对传统进⾏创新性改造。当然，我们也希望通过展览窥见她如何通过艺术创作寻求治愈、表达内心世界和情感状态。另一个方面，则是展示布尔乔亚作品与博尔盖美术馆收藏的历史的对话。

ARTnews：此次展览的作品如何体现布尔乔亚的创作主题和理念与意大利艺术的关系？

克洛·佩罗尼：她在意大利的旅居经历和对博尔盖塞收藏的研究对她的创作有很大影响，她的作品中体现出强烈的戏剧性和情感张力，这与巴洛克艺术的影响密切相关。她作品中频繁出现的螺旋和变形象征，如，⼤鸟舍展出的《螺旋的⼥⼦（Spiral Woman）》，是一种对变化和再生的探索，这种动机和形式与意大利艺术中常见的流动性和动态结构有着内在的联系。

ARTnews：《20号牢笼（肖像）》在此次展览中非常重要，在你们的文献研究中，它如何反映布尔乔亚对人类心理世界的观察？

克洛·佩罗尼：《20号牢笼（肖像）》是布尔乔亚在2000年创作的非常重要的作品，展示在我们美术馆收藏卡拉瓦乔的展厅。作品深⼊探讨了情感肖像，展现了艺术家对于⼈类⼼理世界的深⼊观察。两个头像之间的⽆声交流，解构了传统肖像画。强调了肖像中的情感表达和内⼼深度，⽽⾮彰显⾝份和社会认同，隐喻情感表达的复杂性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ARTnews：博尔盖塞美术馆的古典藏品与布尔乔亚的当代艺术作品之间除了母性主题共鸣外，还有哪些题材的对话？ 

克洛·佩罗尼：布尔乔亚的作品《开花的双面神》和《修剪植物》等都集中在变形和转变的主题上，《开花的双⾯神》以罗马神话中的两⾯神雅努斯为参考，创作出呈对称造型的复杂雕塑形象。它悬挂于空中，指向两个相反⽅向，象征着雅努斯同时注视着过去和未来，代表着开始与转变。将布尔乔亚的当代作品置于博尔盖塞美术馆的巴洛克风格背景中，展示了艺术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连续性和变迁。

ARTnews：布尔乔亚在60年代时曾居住在意大利一段时间，而后开始大理石材料的创作，此次展出的作品主要是集中在她90年代后期的作品，为什么不是60年代初次探索的作品？

弗朗西斯卡·卡佩莱蒂：这次展览聚焦于布尔乔亚最重要的“牢笼”系列，策展人和我都喜欢这些囚笼中包含记忆物品以及创建隐秘空间的想法，这些空间被充满个人象征的艺术作品和简单物品填满，与博尔盖塞美术馆历史空间中珍藏的历史联系在一起。我们主要想探讨个人历史与集体历史之间的关系。展览没有特定的时间顺序，但特别关注“牢笼”的创作和她在意大利逗留期间的遗产。

ARTnews：当下全球文化多样性的思潮强劲，这个展览是否对其有所回应？人工智能技术对工作生活广泛介入，此次展览是否有采用相关技术？

弗朗西斯卡·卡佩莱蒂：博物馆始终是建立多样艺术表达关系的最佳场所。在准备这次展览期间，我们没有使用AI应用，至少没有特别使用（我们在安装项目的准备过程中和数字交互中使用了一些AI支持来渲染房间）。对于布尔乔亚的作品，我们主要以非常传统的方式进行工作，在无数次策展会议中进行大量的讨论和思想交流。

展览信息

路易丝·布尔乔亚：⽆意识的记忆

展期：2024.6.21-2024.9.15

地点：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